从布市出来,又走了很长时间的路,有时是高速公路,有时是泥泞的土路。摩瑞灵巧地打着方向盘,躲开那些坑坑洼洼。
当汽车到达拉普纳塔河码头的时候,彭舸悄悄注意了下里程表,开了105公里。摩瑞把车停到一个院子里,便带着彭舸向码头走去。那里有一艘豪华的游艇在等着他们。
彭舸随着摩瑞步进游艇的大舱里,就被那里的内饰之奢侈吸引住了,他印象最深的就是到处镶嵌着胡桃木。摩瑞轻轻地对恭立在身旁的艇长说:内斯波尔伯,我们走吧。
艇长低低头,恭敬地说,是。他走出大舱,吩咐水手解缆,吩咐轮机手开伡。女侍应过来给摩瑞和彭舸倒上英国茶,轻声说:请用。
不一会儿,游艇便倒退,转向,向拉普纳塔河中央驶去。游艇穿过宽阔的拉普纳塔河河面,驶入了一条河汊。
这条拉普纳塔河支流的水有些浑黄,但很平静。游艇犁开了水面,水波一波一波地抵近河岸,使得许多的美洲柳稍枝飘荡起来。这条支汊的河面并不宽,两面有很多的简易码头,也可以看到码头后面繁简不一的许多别墅。摩瑞介绍说:“彭,这是布市的一道景观。在这两岸边居住的居民,身份是不同的,有的是普通的市民,有的是富豪或官绅,有的是身份非常复杂的人。但总的来说,这里是个布市警察局都不管的地带。阿根廷有许多罪犯和神秘人物都躲在这里,他们在这里悠哉游哉。这里非常混杂。”
彭舸默默地点点头。他此刻只在想一件事,就是他要和神秘的戴维斯谈什么。
40分钟后,艇长熄掉了马达,让船靠着惯性慢慢地停到了码头边。彭舸向码头后边望去,见到一位将近五十岁的男人,那男人将双手交叉在腹前,眼神里满是期待和喜悦。在他的身边,几条大狗欢快地跳跃和吠叫。这就是戴维斯了,彭舸想。
戴维斯伸出一只手,愉快地说:“欢迎你,彭先生!”
彭舸走上去,握住他的手,他的手掌很大,但很柔软,很光滑。彭舸说:“很高兴见到您。”
戴维斯赞扬说:“彭先生,你的英语很好。你会讲英语这太好了,我们可以直接交流。我和陈希先生交谈就很吃力,得靠摩瑞来翻译。可是依我看,摩瑞的汉语也不是很好,所以有时三个人就只好互相看着,哈哈!”戴维斯笑起来,他的笑声很浑厚。
彭舸附和说:“是,戴维斯先生,我也不喜欢有译员翻译的交流,语言是很重要的。我在美国呆了三年,这三年打下了我英语的基础。但我有时不经意间常带些西部牛仔的俚语出来,如果万一冒犯了您,就得请您原谅了。”
戴维斯马上声明说:“我喜欢牛仔!无论他们身份如何,他们的语言里都带着自信和诙谐。我和你一样,不喜欢那种正式的谈判式语言。”
戴维斯引领着彭舸,穿过很大的一片草坪,向一所大房子走去。摩瑞默默地跟在他们的身后,她显得有些心情复杂。
这所大房子是座维多利亚式建筑,带有美国意味,造型很复杂,色彩很华丽,有很多带尖顶的凸窗,和纺锤形立柱的阳台。戴维斯看到彭舸痴迷的眼神,便停下来,向彭舸介绍说:“这所房子是我请美国的一个建筑师给设计的,说实在的我不是很喜欢这房子的风格,我喜欢传统的乡村式的维多利亚,比如安女王风格。美国人很粗暴,任意抓来别人的东西给捏合到一起,就成为他们的创作。我是犹太人,我们不喜欢文化混杂,我们喜欢各自的、单一的文化流传。但是这所房子的房屋结构和内部装饰还是不错的,你进去看看也会喜欢的!”
彭舸说:“是的,风格有些乱。不过这种造型复杂的房子,内部结构一定是很活泼的。戴维斯先生,您的这所房子处在这样一个偏僻的地方,我想更主要的目的是舒适。”
戴维斯赞叹道:“说得不错,我喜欢的也正是这一点。我经常在这里招待一些客人,有时也独自在这里住上几天,舒适才是第一法则。彭先生,我听说你过去从事的并不是建筑和地产,为什么你有这么多这方面的知识?”
彭舸谦虚地说:“我其实对建筑一直很着迷,只是现在戴维斯先生给了我一次机会,使我能够以实物来实现对建筑的梦想,所以我很感谢您!”
戴维斯有些感动,他拍拍彭舸的肩膀,说:“年轻人,我们好好谈谈,我对你很感兴趣。”
他们走进了大房子,房子的管家带领几位仆人,正恭候在门口,他用很纯正的伦敦英语说:“欢迎彭舸总经理光临!”
彭舸很惊讶,很显然,戴维斯正用一种很隆重的仪式来欢迎他,而彭舸只是他手下一位职业经理!
在大房子里,戴维斯笑着吩咐道:“沃尔斯,请您带着彭先生在楼里四处转转,我和摩瑞在书房里等候他。彭先生,一会你们转过之后,我想请你参观一下我的武器收藏馆,以及我书房里的中国书画,您喜欢吗?”
彭舸点点头,说:“谢谢戴维斯。说实在的,我从进来就一直感到惊奇,觉得戴维斯先生这里的一切真是太不平凡了!我们去转转就回来,我很乐意欣赏戴维斯先生的收藏。”
彭舸在管家的指引下,把这大房子好好看了一番。这所房子三层,局部四层,因为它有一个很大的尖顶塔楼。楼里大约有大大小小30个房间,房间是不规则分布的。一楼是公共区,有一些会客室、舞厅、餐厅以及茶室。二楼是卧室区,它宽大的走廊是弯弯曲曲的,把那二十几个房间沟通起来。三楼则是戴维斯的私人区,他的书房也在三楼。这所大房子的内饰和家具带有真正的维多利亚风格,那些大床、沙发、艳丽的壁纸、厚重的橡木门和弧形的壁炉,都使彭舸看得如醉如痴。彭舸很惊叹,他想这简直就像欧洲君主的一个行宫。
在彭舸四处转悠的时候,沃尔斯管家一直带着一种僵硬的微笑跟在他的身后,有时简单介绍一下。但快到三楼时,当彭舸正要向走廊的深处走去时,他抢在了前面,带着彭舸直接到了一扇厚木门前,说:“先生,这是戴维斯先生的书房,他正在这里等候您。”
他敲了一下门。摩瑞给开了门,笑着说:”彭,请进!“
彭舸惊讶地发现,这间巨大的书房在楼层的一侧,净空高足有5米。彭舸迅速地观察了一下,发现室内有很多的门,彭舸猜想是通往会议室、卧室、秘书办公室等等的。高大的墙上确实挂着许多的绘画,其中有几幅中国的国画。
戴维斯从他的办公桌后面站起来,微笑着向彭舸走来。他问:“彭先生,觉得如何?我是说这所房子。”
彭舸点点头,说:“味道很足。我很惊讶,这里的家具不是订做的,它们显得很古老。”
戴维斯自豪地说:“当然!这些家具是沃尔斯一件一件从欧洲以及美国那些古堡、博物馆、民间、拍卖会收购来的,这件工作花了他几乎一年的时间,他到处飞来飞去。沃尔斯是个古典家具的鉴定大师。彭,你到这里来,这里是我专辟的一个中国茶角,我让我的茶师给你沏一杯中国福建铁观音,你要告诉我他的沏泡是否‘地道’。”
彭舸忙说:“戴维斯,我恐怕要让你失望:我根本就不懂茶!虽然我经常喝茶,茶叶的品质、沏出来的茶风,我大体可以喝得出来,但仅此而已。”
戴维斯说:“你很客气。”
戴维斯的茶师开始操作,他从一个银制茶罐里倒出茶叶,用沸水沏上。又温茶具,过了一分钟,再将第一泡水倒掉,再沏上,才给大家一一斟上。茶师的这一系列操作熟练而精准,彭舸微笑地看着,心里很赞叹。
稍候片刻,彭舸端起自己的杯子,啜了一点儿,在嘴里细细地转着。戴维斯期待地看着他,他只好说:“戴维斯,无论是茶师先生的操作,还是你的茶叶的品质,都很‘地道’,真是欣赏。但是中国的茶道博大精深,我听说,虽然叶子、茶具、水、沏茶程序是一样的,但每个人的品茶风格是不一样的。喝茶,只有适合自己的爱好,才是最佳的。”
戴维斯很感兴趣,他问:“我很理解。但是中国茶道调整的环节在哪里呢?”
彭舸说:“第一是水,湖水还是江水,还是井水,还是纯净水。第二是沏泡时间,时间稍长一点或稍短一点,可能只是几秒钟,就会产生差异。第三是杯里的茶温,稍热一点或稍凉一点,茶的味道也是不一样的。”
戴维斯沉吟着,他过了一会说:“彭先生,我很努力地想了解中国文化,但发现它真的是博大精深。我不由得想问,彭先生,你的这些茶知识是如何获取的?”
彭舸想,事到如此,只好胡编下去了。他说:“多看中国古籍,尝试不同的沏茶方法,找出适合自己的一点,并以最平和的心态去品茶,这是我个人的一点心得。茶的味道上的差别是很细微的,说到底,只有心静,才会体味到差别。”
戴维斯叹息说:“这太难了,我们每天要做很多的事情,很难静下心来。”
彭舸便乘胜追击,他说:“戴维斯,每天做很多的事情也是一种生活品位,和喝茶是一样的道理。中国有一句古话,一张一弛,文武之道。”
彭舸不知道如何准确地把一张一弛,文武之道翻译成英文,所以他看了一眼摩瑞。摩瑞耸耸肩,抱歉地一笑。彭舸的话摩瑞听懂了,她正在细细琢磨着彭舸所说的内涵。
戴维斯似懂非懂,他问:“这句中国话的意思是人要有时紧张,有时松弛吗?
彭舸解释说:“不完全是,它有一种含义,就是人们做事要有节奏,不是笔直的。波动会产生更深厚的能量。“
戴维斯点点头,说:“我很喜欢这句中国谚语,它很哲学。”他沉默了一阵,然后说,“彭先生,我想请你过来看看我收藏的这几幅中国画,我很喜欢中国的水墨画,感觉它们意味深远,但是我很难用语言来描述他们。你能帮我分析一下这几幅中国画吗?”
彭舸叫起来:“戴维斯,尽管你是我的老板,但你不能老让我做些我做不好的事情呀!”
戴维斯笑起来,他愉快地说:“彭,你是个很聪明的中国人,你似乎懂得很多。我作为你的老板,下达的指令很清晰,你还是过来吧!”
彭舸无奈,只好过去,跟随戴维斯胡乱看了一下他的中国画收藏。彭舸有几个朋友长于字画,所以彭舸稍知道一些。他解释说:“戴维斯,中国水墨画的意味并不在于看得懂,而是心有所悟,而所悟完全是看画者个人的喜好。水墨画很简单,不过是信手几笔。但是越简单的东西,可能会使你联想得越多,因为它给了你充分的想象空间。你看这幅画,它的题款是‘金陵人’,这是中国明代画家徐端本的一方印。徐端本擅长山水,他善于表达空蒙空间的意境,就是山雨濛濛之间,一个独钓的渔人或樵夫,忘情于四大皆空的意境。”
“什么叫四大皆空?”戴维斯好奇地问道。
“四大是指地、水、火、风,皆空指世界上一切都是空虚的。”
“我不懂,为什么地、水、火、风是空虚的?”
“这本是一个佛教哲学,佛教有种理论认为物质的都是空虚的,只有人的本念才是真实的。”
戴维斯说:“哦,是这样。这很深奥。彭,我请过一位专家来给我鉴定过这幅画,他说这是真迹。但我不相信。你认为呢?”
彭舸问:“这幅画你是从哪里买来的?”
“巴黎富士比拍卖行的拍品。”
彭舸心里也有些疑惑,他觉得这幅画有些赝品的味道,但他含蓄地对戴维斯说:“一幅画的真假判定是很难的事,专家们对一幅画的真伪有时也会意见相左。戴维斯,你收藏这些画,是为了欣赏呢,还是为了金钱?你在乎真伪吗?”
“当然,买了假货心里总是会感到别扭的,但我只是想欣赏中国古代艺术。我有一个疑问,在中国这样的画也能仿造吗?毕竟几百年了,那时的笔、墨、纸张现在都找不到了。”
彭舸解释说:“不一定是近年仿的,中国前清就有很多仿明朝的字画、瓷器和其他艺术品。仿呢,在那时也是个正当行业,仿制者通常会声明是仿品。有的仿品甚至比真迹更有艺术价值。”
戴维斯便有些释然,他说:“谢谢你,彭,你这么一说,我心里还好受一些。彭,我们去吃午饭吧。我很愿意和你交谈,我对中国的很多事物都有好奇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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