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红发的沙漠少女

今天的卡门城，也是一派祥和。

卡门城地处南云州最南端，位于山丘之颠，山脚便是截断灵谕大陆与荒夷大陆的海峡，荒夷大陆的半兽人若是有什么风吹草动，卡门城中心的巨大哨塔可在第一时间察觉。

如今天方破晓，初冬的冷风吹来叽叽喳喳的雀啼，东城的铁匠、西城的面包师傅都早早开了门拾掇商品，冒险者们也揉着睡眼打着哈气陆陆续续赶往工会，期盼着抢到一两份美差。

十二年前的剧变，仿佛已在时光的汪.洋中消沉不见。

那年，荒夷大陆的半兽人大举入侵云逸王国，数量之巨，历史罕见。浩浩荡荡的褐色部队如蚂蚁倾巢而出，一直延伸到地平线之外。

也是那年，只因国王的一句“放弃卡门城”，不知多少将士为掩护撤逃的人民，在城头被剁成肉泥，甚至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伙伴被活活啃食。

如今这些房屋，若是褪去新上的石灰，多半也能看见当年半兽人劫掠留下的烧痕。

弃关让地，后果就是半兽人持续几个月的野蛮劫掠，所到之处宛如人间地狱，人们被迫离开自己的家园。直至苍蓝联邦的联邦军抵达，云逸王国的民众才终于被解救。

数月后，国王德拉顿-克劳迪亚在卡门城顶自认投敌叛变，最终在大哨塔顶自刎谢罪。据说他当天尸体从大哨塔上跌落地面后还遭遇了难民的围抢，堂堂一代君王，死后竟连内裤都被人扒了去，也不知说是罪有应得还是可怜了。

按照国王的遗嘱，克劳迪亚王室须散尽家财，从今往后贬为庶民，并且，沿袭上千年的君主制度将被取缔，云逸王国将划分为南云、嘉穗、澜湖三州，并正式并入苍蓝联邦。至于政治方面，则分别由苍蓝联邦与当地共同委任的州长进行管理。

南云州，卡门城。

冒险者工会，一楼大厅。

“去吗？”

小木桌前，巨大魔法帽的小个子少女问道。帽檐遮住了她的半边脸蛋，只露出一侧卷曲的紫发。

她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把桌上长条面包掰碎了，泡进橡木碗中的玉米浓汤里，然后用木勺搅拌汤液，好让那些面包软化得更快一些。

“嗯。”桌对面，一名远东样貌的中年男子应道。他十指交叉，目光游离在远方，似乎有什么心事。

他的面前，仅仅摆放着一段单薄的黑面包，以及一叠白色粉末——那是他自制的，他说这个粉末含有生存必须消耗的各种什么东西？……微量元素？

许久，他低声说道。

“他有我找了很久的东西，值得一去，今天上午我们也有一些时间富裕……最重要的是，他像是懂规矩的人。”

“唔噜……”安妮往嘴里兜了一勺面包，咽下，“欧阳大哥认出他的身份了吗？值得信任吗？”

“他是这里的影子。”欧阳夜云收回目光，顿了顿，似乎才想起来自己还没吃东西，于是把那段黑面包撕开，将粉末倒进去，然后就着橡木杯中的劣质麦酒三两口吞下。

“咕嘟……他不值得信任，但值得交易。先去看看再说。”

“喂——”

一阵不亚于昨日龙吟的嘹亮喊叫，自冒险者工会门口炸响开来，安妮因为坐得比较近，吓得手都抖了一下，张开嘴把一勺汤涂在了自己脸上。其他冒险者的困意也被一扫而空，纷纷抬头看看发生了啥。

声音的主人是位少女，她身材高挑，插着腰、昂着头，玫红的长发火焰般随风飘动。尽管她的服饰上布满泥灰，却从头到脚给人一种王公贵族的高傲气息。

她穿着东域沙漠国家特有的素色长袍，长袍下是一件贴身的赤色短袖，勾勒出其起伏的少女身姿，下方，宽大的长裤在脚踝处扎紧，仿佛两个小灯笼。不知是东西丢了，还是习俗如此——她没有穿鞋。虽说南云州邻近南方大海，没有北方五洲那么寒冷，但就这么一直面不改色地踩着初冬的地面，还是挺吸睛的。

“这位远道而来的小姐，请问我有什么可以帮您的吗？”

制式打扮的岚之域工作员梨莎，急急忙忙从前台赶来，她手里还抱着一小碟任务书，显然还在张贴今日份的委托。

这种大张旗鼓地来冒险者工会的家伙——特别是这类举止傲慢的贵族，多半出手阔绰，是需要好好巴结的对象。梨莎刚来的时候，就以扰乱秩序为由，把一个蛮不讲理大声嚷嚷的胖小子赶走了，那家伙一进工会就掏出一刀联邦币往前台一拍，大喊巴尔克大领主在哪，带我去见他我重重有赏。

当时冒险者们都感觉他是搞事的，但都懒得理他，最后只有梨莎耿直地把他赶走了。结果后来一查，人家真是巴尔克的侄子。然后大领主开会，他们工会就被批评了一顿，工会长回来，又把她批评了一顿，还罚她半年早起贴任务书——事实上，她现在还在惩罚中。

她原以为这次可以帮到什么落难的小姐，然后将功补过，但现实总是残酷的。

“哦。这里还有岚之域的人啊，真是稀罕……”红发少女颇为惊讶。

“呃哈哈。”梨莎满脸笑容。

“云逸王国，李奥兰德。”

红发少女说出两个单词，吐字清晰，发音标准。

吵吵嚷嚷的工会突然雅雀无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这位少女身上，空气变得凝重起来，只有安妮擦干净了脸，还在若无其事地发出兜汤喝的声音。

梨莎的笑容凝固住了。

对方一开口，就是两个禁止的词汇。

“那个……小姐可能是很久没打听这边的消息了吧？”她苦笑着小声说道，“这里现在已经是苍蓝联邦的一部分了，叫做南云州，小姐说的那两个单词，在这里最好别……”

“本小姐是来找李奥兰德的！”她昂起头，无视莉莎的劝阻，继续大声说道，“云逸王国的二王子李奥兰德·克劳迪亚，你们知道他在哪吗？谁有消息？本小姐重重有赏！”

这一嗓子，冒险者公会直接炸锅。

有嘲笑她不懂事的，有好奇她是什么来历的，更多的，则是抓紧把桌上的东西塞进嘴里，想早早溜了免得遭殃。

虽然从法律的角度，单纯地在云逸三洲提过去的云逸王国并不犯法。但联邦政府有多种其他理由把你捉去审问——扰乱公共秩序、传播不良信息。如果你不听劝告，屡教不改的话，他们可以直接宣布你为叛国罪，打上烙印，永远无法踏入联邦的任何一座城市。

至于像她这样的外国人——视外交关系，可能被友好地遣送回国，也有可能直接被处决。

这位红发少女似乎并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见前台小姐梨莎闭着嘴巴身体颤抖，知道她呆呆的没什么好问的，于是走进工会，挑了个指着他大笑的壮汉问道：

“喂。你笑什么？你知道他在哪吗？”

这位剃着莫西干的白皮纹身壮汉，就是素有“杀人鲸”称号的大师级战士——雷克顿，他是卡门城有名的自由冒险者，也是这个公会的首席，他使得一手强悍的奔流学派构质魔法，要是打起水战，连戴里克大将军都要让他三分。

原本他冬天是不接活的，但听说昨天上云峰闹了点事情，便早起来冒险者工会跟兄弟们喝喝酒唠唠嗑，没想到就撞上了这么个无知的大小姐。

“哈哈哈。小姐，现在是奥林匹斯历法，1023年了，时代变了小姐！”他向来说话直爽，“克劳迪亚王族，早在十二年前就死光了。”

“乡巴佬，没见过世面就瞎说话！本小姐要是不知道十二年前的事，还来问你们干嘛？”她抱起双手，“你再说这种话，信不信本小姐揍你哦。”

“呵。就你这细胳膊细腿的还揍我呢？我……”

“你是以为本小姐在开玩笑吗？”红发少女吧手肘往他面前的桌上一敲，凑近了说道。

“哟，还来真的。练过？也罢，哈哈，老子本来也就睡得心烦了。”雷克顿说着大喝一口酒，站起身来——地面仿佛突然涌起了一座小山。

那名女子身材高挑，之前说过，她甚至比冒险者工会的好多男性更高，她步伐稳健，倒是很有可能是名罕见的战士职业的女性。

但雷哥顿这一起身，又比她还高出了两个头，兽皮大衣与青蓝的纹身，附着在他大块白钢般的肌肉上，给人一种强大的压迫感。

“好姑娘。脾气够爆，老子喜欢。”

“那是当然的。不要以为喜欢本小姐，本小姐就会手下留情。”

“哈哈哈！这样，我让你一只手。”

“巧了，本小姐也是这么想的。”

二人针锋相对。

“你先出手吧。”雷克顿说道，“如果你实力太低，我是不会动手打你的。”

然后——

“砰！”一声惊天震响原地爆炸，整个工会一楼的木桌和餐具都抖了三抖。

“原来如此！”

欧阳夜云一拍桌子，在安妮面前站起来。

“干嘛啊？一惊一乍的，挡住安妮看他们打架了，。”

“我知道了。我知道他们的目的是什么了，原来如此。”

“啊？你知道什么了？”安妮一脸懵逼。

“苍蓝联邦的的影子，云逸王国的王子。处决领主，就会有新人上任。原来如此……没什么，安妮。我就是想起了什么事……这里有点乱，我们先离开吧，省得被卷进不必要的麻烦里。”

“真是个奇怪的人。”安妮跟着欧阳夜云站起身来，向白亮的门口走去。顺便望向了刚刚发生口角的场所——

红发少女拍了拍手上的灰，大气不喘一下。她的脚下，趴着一坨不醒人事的壮汉，以及四散的碎石。周围的冒险者目瞪口呆。

“你们见过李奥兰德吗？”她向周围问道。

今天的卡门城，也是一派祥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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