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色蜓（邂逅）③

一天的工作即将结束，夜幕降临，晚餐过后接下来是惯例打扫咖啡店的时间。

「嗯？」

在靠窗边的位置，发现桌面上摆放着一本书。有印象这个座位是那名经常来这里看书的安静女孩喜欢坐的位置。

拿起书，灰色的封面上书名是《乐园》，翻开扉页，清秀的字体写着小小的三个字，『皇甫怡』。

「茉莉姐，这本书怎么办？应该是忘记了拿走的。」

「你下次交还给那孩子。」

「好的。」预料到的结果。

这本书的封面有些过于朴素，灰色的底色与《乐园》这个名字印象不太搭。

「阿树你收拾一下，我去一趟便利店。」

「现在？」立刻确认了一眼挂钟上的时间。

窗外早已漆黑一片，八点过后原本不怎么有人经过的街道此刻静悄悄的。

「还是我去一趟好了，给我购物单，走得快不会花太多时间。」

茉莉姐犹豫了一下同意了，写下了需要的用品清单。

「我出门了。」快步走出了JASMINE。那股隐隐的不安无法消除，绝不希望这么晚茉莉姐独自外出。

JASMINE外面的街道是南北朝向，沿着街道往镇北部走去，据茉莉姐所述，一直走到尽头河边就会看见一家晚上营业的便利店。

来到这里有段时间了还是不习惯夜晚的街道，街灯不仅灯柱低矮而且相隔稍远，每隔一段距离伫立的一盏灯保持着街道不完全被黑暗笼罩，道路中却始终带有一段昏暗。大概也是因为晚间用途并不多的缘故，明明再密集一点就能让整条街变得明亮。

经过分叉路口来到了举办庙会的街道。

这条街一直通往河边，如今已恢复原貌，街边的店铺都是一团漆黑，曾经的喧闹形同幻影。来到小镇至今，自己的活动范围还局限在咖啡店附近和千卉公园，除夕那晚之后再没散步到这附近。

庆幸是自己来了，这条路意外的有些长又有些暗。不知不觉站在了河边，停下脚步才意识到又是一整天都没有闻到香烟的气味，先点燃一支。

温驯流淌的河流还未迎来涨水期，一览无遗的河面完整倒映了天空的色泽，深黑无垠。附近没有灯光，岸上能看见的地方遍布着一种低矮植物，一些甚至长出了类似花蕾的突起。浅水附近生长有一些好像是芦苇和水菖蒲，稍远一些的地方就看不清。

这里散发出一股清丽原汁味的色调，只是这些色彩不经意也会褪去吧。不知是否是自己多心了，这条河给人的感觉与身后的小镇并非相融。

「呼，早点买完东西回去了。」

『沙?——』

刚转过身，眼角瞥见一抹晃动的物体。

「唔？」下意识回头看去。

静谧的四周，附近除了我一个人看不到任何人影，唯一的光源就只有不远处的便利店，剩下的只有河对岸隐隐可见的灯火。

（错觉吗。）回过身准备离开——

『沙——沙——哒——哒——』清晰的响起窸窣的声音，什么物体压在草枝和淤泥上发出的声响。

「……！」那个声音离得越来越近。

咬紧了嘴里的烟，隐隐感觉到心跳加速。

（不会这么巧，这个时间在这种地方——）

身后的声响距离自己已经很近，猛然回过身——

「……！」全身僵硬的注视着，黑暗中出现了人的轮廓，那个轮廓走到几步之遥时屏住了呼吸。

「……」对方看见我，表情并没有多大变化。

「是……你？」

紧绷的身子禁不住松缓下来。

「又见面了夏树，偶遇呢。」黑暗中出现的少女发出略微有些阴沉的声音。

「萤雪……为什么会在这里？」我叫出了名字，视线没有从她身上移开。

学生制服外面穿上了一件稍稍过长的黑色长袖外套，衬着没有一丝杂色的黑色长发，不小心就会没入黑夜之中，唯一脖子上红绳系着的好像小铃铛的银色饰品有些显眼。

那天没有注意特别，还是夜色让她的皮肤显得过于白皙。

「在河边散步，难道——是特意在这里等我？」萤雪露出疑惑。

「没可能吧。」

「说的也是呢，平时也不会在这个时间过来。」

「……」

站在夜幕中的她，脸蛋上融合着与之前相反的冰冷表情，与那落花飘舞下的少女给人印象完全不同，搞不好会误认为她还有其他姐妹。

「或许……」萤雪微微眯起眼睛嘴唇纤动，脖颈处流露在外的肌肤在这样的夜里更甚于雪。

「什么？」

「是我们心有灵犀，还是说神明大人的安排？」

「——是偶然，只是替别人出来买东西，没有那么深奥。」我叹了口气。

可以确定这种程度的自我意识的确是属于那天那位少女。

「是么。」萤雪脸上微妙的表情消失了。

「……」

不知道目光该放到哪，又移回了河面上。

「勿忘我河。」

「这条河？」

「再过一个月就是勿忘我绽放的季节，也是这条河名字的由来。顺带一提的是，勿忘我也算是紫草的象征。」

「哦。」

不仅仅是这条河，连这个小镇名字的由来……

『——被发现了……这次是勿忘我河北岸……』

赶走脑海中的声音。

「今晚的夜色很美。」萤雪在一旁无关紧要的说着。

并没有觉得多特别，厚重的云层几乎遮住了星月，这没有光的夜晚笼罩了四周，甚至连内心也有被笼罩的感觉。

「……这么晚在这种地方，很危险吧。」

我意识到她是一个人出现在这里。

「为什么会危险，只是在喜欢的河边散步而已，夏树不会游泳么？」

「最近刚发生过凶杀案吧！」见她毫无防备的样子，有些不自觉加重语气。

夜色降临后街道上几乎不会有行人，在听过那些流言之后，总觉得一到夜晚这座小镇就变得陌生。

「……对不起，让你不高兴了。」萤雪的头低下去。

「诶……没有不高兴，怎么说这种偏僻的地方，晚上一个女孩子很不安全。」我有些尴尬的解释。

毕竟只是有过一次对话的少女，我们之间的关系还没有到能够那么直接的交谈。但是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总感觉自己情绪波动有些异常起伏，不太像平常的反应。一直以来都是尽量避免与人过多交流，关系也仅仅是维持在表层就好。

（难道因为在陌生环境里紧张？）我说服了自己。

果然这个小镇对我来说，任何一处地方都显得偏僻陌生，不自觉就会心生警惕。

「你在担心我吗？」

「换成是其他女孩我也会说同样的话。」

「唔，唔……」萤雪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怎么了，实话而已。」

「夏树原来是花心大萝卜。」

「是才怪！」

少女又轻笑两声糊弄过去。

总觉得被消遣了，却生不起气来，大概是今天太累的缘故。

「夏树不是要买东西么？」

「啊，现在就去。」

「嗯，那去吧。」跟过来。

「只是买点日常用品而已。」我说道。

「只是买点日常用品而已。」萤雪重复了一遍。

「……」

我走到便利店前，所谓的便利店只是个小杂货店。一位中年大婶坐在柜台后面视线固定在小电视机屏幕上，散发着即使想要引起她的注意也要犹豫的气氛，小心翼翼注意着她的视线，将烟头扔进了店门口的垃圾桶。从自己的角度看不见电视里播放的东西，只能听见一些模糊不清的杂音。

借着小店暗弱的灯光，顺手掏出了茉莉姐写给我的清单，不知是不是因为被少女目不转睛注视着，紧接着说不出话来。

「……」

本以为是日常用品，微妙的有区别，完全女性日常用品，数量还不少，不禁担心有些东西这种小店是否有卖。牙膏洗发水也就算了，茉莉姐到底有多久没有购物了？！

如果把这张清单交给那位大婶，估计这个年纪的她会直接把我当成变态。奇怪的是为什么茉莉姐当时的表情能够那么坦然？

我竟然以她作为标准来判断。

（冷静，没什么的，只是帮人购买必需品，若无其事的说明就好。）

「婆婆妈妈的——我看看要买什么？」

「等——」来不及制止她将清单夺了过去。

「——一下，喂！」

「……哼。」

「先声明，单子上的东西全是帮朋友买的。」虽然感觉有些多余，我还是解释了一下。

「朋友？就算是老爸也会不好意思让他帮忙买的东西呢……」

「……」

环顾四周，寂静的街道上除了柜台里面传出的某类节目的杂闹声，再没有其他声音。这边的对话似乎完全没能引起那位大婶的注意。

「身为外人也不好过多说什么……」

「别乱想！」我没好气的说完转过身，一想到将要拿着这张单子依次询问眼前彪悍的大婶，突然觉得这更像是哪里的惩罚游戏。

「让我来？」萤雪显然秒懂了我的踌躇。

「……」

「……」

「拜托了。」

「那就欠一个人情。」不给反悔的机会。

「……知道了，斤斤计较。」

总觉得就算店外发生了抢劫案件那名大婶也不会有反应。

明明感觉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一个人的话一定不会觉得有多尴尬，可不知为何被她一搅便陷入了奇怪的节奏，甚至连想法都微妙的变化。

摇了摇头，有些复杂的看着萤雪愉快的拿着清单到了柜台面前。

「大婶晚上好，请帮我拿一下单子上的东西好吗。」

不禁松了口气，她的声音完全不会让人觉得讨厌。

果然大婶的视线始终停留在她身上，即使看电视被打断还对她露出了温和的眼神，但是，直到我付款的时候随之向投来的僵硬目光，那个眼神几乎可以解读为「看看这风气，现在的小年轻……」。

（明明没什么的吧？！）倒不如说正因为她的存在。

发现从一开始我就进了她的套。

「……呵……惩罚游戏。」

直到离开便利店一段距离到了转角一处街灯下面，心情还是有些复杂，我的样子被记住了，脑海中浮现着临走时大婶瞪圆的双眼，那种年纪的大婶很可能在周围街坊之间添油加醋，这种小地方很容易传遍，暂时没必要在这附近出现了。

「看来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紧张吗？又不是你一个人。」

感到被一旁针扎的视线打量着。

「好了，不管怎样感谢帮忙，还有这并不是什么可疑的事情。」我已经有些懒得多做解释。

「记住你的承诺就好了，夏树。」

「……为什么心情就像和恶魔订下契约一样沉重。」

「不会要你的灵魂啦~」

不知道她有什么值得高兴的地方，完全跟不上现在的高中生的想法。

「夏树有什么喜欢的东西么，比如爱做的事情？」

「为什么这么问——」

「有点好奇。」萤雪抬头望着漆黑的夜空。

「我想应该是画画。」搞不懂她的意图，加深了解么。虽然不知道确切嗜好的是什么，脑子里最自然想到的是每天习惯做的。

「哦，最讨厌的呢？」她又随意问道。

脑海中闪过对着画一动不动的背影。

「……黑屋吧。」

「你呢？」总觉得只有自己诚实回答不公平，反问了一句。

「我最喜欢神明大人，最讨厌的——」

她停顿了一下看着我。

「骗子。」

「……哦。」

萤雪的表情并没有多大的变化。

「耽误了这么久已经很晚了，先送你回家。」我略微考虑了一下说道。

「……送我回家，莫非有什么企图？」

「这种玩笑还是免了。」

「如果被家里人看到这么晚被陌生男人送回去，可能以后晚上就不许出来了。」

「……这样对萤雪来说会比较好。」

「不带这样欺负人！」

「唯独不想被某人这么说。」即使被她赌气似的瞪着我也只能耸耸肩。

缓缓的，萤雪的神情变得沉寂下来。

「夏树是那种即使被别人误会也不会介意的么？不像哦，夏树也是那种希望每天每天能够安然度过的人，所以这次不用付诸行动，有那份心意就够了。」

我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或许是因为那不容反驳的语气，或许是因为仔细思考了她的那番话，毕竟我们并不熟。

到嘴边的话被堵了回去。

「晚安。」萤雪仿佛满意看到我噎住的反应，转身离去。

错过了叫住她的时机，看着她慢慢走出街灯照亮的地面，直到腰际的长发融入了那片黑暗。

总觉得她的那番话有什么地方无法令人接受。即使遭遇了什么事故，对于不相干的我来讲，关心的人每天日常也不会有任何变化。

暴露的伪善么。

「啧。」只是一名见过两次面的少女，她之所以陪我其实只是因为一个人太无聊吧。

再度点燃一支烟，提着购物袋往回走去。

——远远的，看到茉莉姐站在咖啡店门口，穿着外出的外套。

「茉莉姐这么晚要去哪？！」

「正犹豫先从哪边找你。」

「啊！」

「阿树手机关机了，出门很久都没有回来，只是去便利店的话……」

「抱歉！在河边散步不知不觉忘记了时间。」

听到我的话，茉莉姐像是放心了似地轻轻呼出一口气。

「从以前就一直有点这样的毛病呢。」

「抱歉……」

回到公寓，空荡的房间显得有些宽敞。手机充上电刚在床边坐下，脑海中不自然浮现出那名少女的身影。并非是因为本人，而是所说的那些话无法轻易忘记，是因为擅自对她过于关注么？说到底我们也只是一个偶然认识，因为对方的主动搭讪在公园里说上了话仅此而已的关系，没必要去顾虑那么多她的感受。

平静下来才感觉到不妥，不理解自己为何当时轻易的认同甚至跟随她的思考模式。

「呼——」

方便食物盒做的一次性烟缸已经满了，不情愿的起身倒掉。

她是否平安到家了，对她的安全一点也不在乎的家人却担心产生误会，那样的家人……

手机响起来。

「喂。」

「阿树，是我。」

电话里的声音让我回过神。

「茉莉姐……」

「今天很累？」

「唔，有点。」

「……早点休息。」

「晚安，茉莉姐，明早见。」

「晚安。」

忘记给茉莉姐打电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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