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色蜓（踏青）①

（二月二十，周四）

睁开眼，昏暗中是早已习惯的天花板，设定在六点的闹铃还没有反应的样子。

起床打开窗，早春微冷的空气涌进房间，外面是与夜晚相似的天空。直到香烟的气味让头脑彻底苏醒过来。

自己像得了病的人，必须依靠香烟这种草药来维持治疗。所谓的病，恐怕是残缺的身体会不常提醒我想要找回失去的部分，明明舍去了或许比较轻松。

六点二十分。

我提着画具袋来到了千卉公园，走在染上翠色的枫树林间小径上，天色分不清是傍晚还是黎明时分，公园里塑成方形灯笼的路灯还点亮着，隔着起雾的玻璃灯罩散发出霭黄色的光。不知不觉中公园里的植物大多都发出新芽，只是看着被早春弥漫的薄雾笼罩的新绿，会让人觉得空气也被净化过。

「抱歉了。」点燃了烟，总觉得这种时候嘴里不叼着什么无法平静下来。

眼前的景物在渐渐明亮，将这种薄雾笼罩的感觉也许不错。

（画下来……）

停下了脚步，两指夹着烟横在眼前。

这段时间以来千卉公园给我的灵感还不错，如果要说有什么让人不舒服的地方，就是偶尔会有人从画景中穿过，就好像正在铺色的画布上突然滴落一点油渍，恨不得立刻将之抹销。

（基准线就定在——）

决定了接下来写生的目标——包围在枫树林深处的小亭，缠绕着淡淡雾气，仿佛坐落在森林深处的古堡。握起笔的手指不自觉的活动起来……

迷途的旅者在大雾弥漫的森林中徘徊了数日，失去了天空，区分不清白天和黑夜，最后唯一能相信的只有自己的直觉，在如同被施下魔法的森林中沿着脚下唯一的道路行进，终于他看到了，大雾中显露出的古堡一角，以及这个时候道路的尽头出现在他面前的——这座城堡孤独的公主——

「……」

正沉浸于作画的感觉之中有人突然出现在画布正中，她从小亭中走出来，沿着正前方枫树林的小径不紧不慢的脚步，熟悉的学生制服，浸润在晨露中的黑色长发在腰后微微摆动。还是我认识的家伙。

「早上好。」

少女来到面前问候道，看不出明显开心或者厌恶的表情。

专注力被打断了。

弥漫的浓雾不受控制的散去，褪掉了神秘色彩的灰色古堡变得平淡无奇，脑海中却萌生了反常的念头。

（对于一幅画来说主人公究竟意味着什么？）

「今天又准备逃课么，现在去学校的话还能勉强赶上出勤。」我边收拾画具说道。

人的适应力有些可怕，她会在这个时间出现在这里我已经觉得习以为常，只是这幅画今天不可能继续完成了。

「欠下的债务多达一定程度后就会让人萌生放弃偿还的想法呢。」萤雪微微偏头。

「喂，放弃这种走向破灭之路的危险想法！」这孩子怎么教出来的！

萤雪简洁的吱唔一声，沿着道路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

「……」又看了一眼自己的画，因为她的突然出现被打断，亭子失去了色彩。

从那次之后再没有尝试过人物绘，无法接受人物的肖像画，那是画里不应出现的多余物，要比喻的话就好像鲜浓的高汤面上漂浮着锅底的焦渍。无法接受，抵触甚至厌恶。

画中人，是妄想模仿真实并取代之的伪物。

自己真正厌恶的并非那间黑屋，而是藏于那背影之后……

明明是虚假的事物明明没有体温，却能让人相信那或许是真实的，一旦陷入其中将不会在意真实与虚妄。

（——！）

脸颊上突然一股刺骨的冰冷。

「咕，好冷！」我仓惶转过身，走路无声的萤雪不知什么时候来到身后，一听罐装果汁递到了面前。

「番石榴果汁？」

「唔，那天早上的回礼，今天请你。」在眼前晃了晃，冒着肉眼可见的寒气。

「你故意吧，这么冷的早晨让人喝结冰的饮料。」接过饮料时比起感动肝火旺起来。

「不小心按错了。」

「要怎样才能只按错一瓶！那瓶肯定不是冰的，换！」

「……已经喝过了。」

「……绝对故意的。」

天气依然很冷，冰冷的饮料罐仅是握在手里手指就冻得快失去知觉。开始觉得自己是不是无意中有什么地方开罪了这个人。

「你还真喜欢这番石榴味道。」我来到长凳旁坐下舒了口气。

「那股浓浓的香味感受过就不想忘记了。」萤雪小口小口喝着，嘴唇不时留恋着罐口。

集中注意力那么久不由得也感到口干舌燥，犹豫了一下还是打开了拉罐。

又是那股独特馥郁的香味，一时间周围任何花草木气味全被覆盖，番石榴果汁的气味将整个人都包裹起来与四周隔绝，剩下的一心一意不被打扰的感受着那气味。不知是否因为冻过的缘故，溶入口中的冰冷果汁仿佛酱汁一样淋在了食道上，香味久久附着。

「会不会觉得果汁味道太浓郁了。」

「是吗。」

（倒是并不难喝。）

「呐，还记得我们的约定么？」萤雪微微低头说道。

「什么约定？」我下意识直起身子，突然意识到这罐果汁不是白喝的。

「不会忘了吧！那晚你答应过欠我一次。」萤雪皱起眉头一副随时准备逼债的气势。

「是这个啊……以后请不要用容易让人误会的说法。」的确已经忘了。

「就是这样，今天到偿还日了。」

「……先说让我做什么。」我环抱手臂警惕地盯着俏然一笑的少女。

即使客观，甚至用刻薄的眼光来看，也不得不承认眼前让人惊艳或者感叹的美貌。当然打死我也不会让她知道这个想法，也不会不争气的心跳加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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