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蜓（蛹）④

- 雪 -

从他住的地方离开，走在回家的路上。

神明大人听见了请求，将原本已经离去支离破碎的他带了回来。虽然还不完整，只要将剩下的碎片拼凑好，就能将他唤醒了。

「谢谢神明大人实现雪的愿望，约定好了，到时雪会献上自己的纯洁。」停下脚步，抚住胸前最珍爱的宝物祈愿。

没有遗漏，身后出现了细微的脚步，哪怕再细小的声响也不会被漏掉，只是小小的一下就立即被无垠的黑暗吸走，不属于我穿的便鞋发出的。

——约定好了，只要雪害怕的时候摇响这个铃铛，不管在哪里我都会找到，一定会出现在雪的身边……

——勾手指~勾手指~一百年都不许变。

——蓝蜻蜓~绕指飞，说谎的人会不见~

「没有说谎呢。」

叮铃叮铃~

听到了铃的声音。

——

- 雪 -

「——听说了么，犯下大罪的那个孩子不见了，青姬家的人搜遍整个镇上都没有找到。」

「青姬家小姐也不见了踪影，一定是被那个外面来的男人带走了。」

「都是犯下了大罪的人啊，不可饶恕！」

「看青姬家这下怎么交代，即使将罪人从家族中除名也无济于事！」

整天都能听到族人们私下的议论。我被父母亲叮嘱了，不管被任何人问起，都必须说不知道那天发生的事。

「为什么树成为犯下大罪的人呢，树去了哪里呢？」

铃你知道么？

铃用清亮的声音回应道。

「小雪，你没事吧？」

抬起头，姐姐关切的望着我，美丽的束发绾起顺流在左肩前。

我的姐姐黑宫萤雨，比我见过的任何一个人都美丽的她，抚摸着我的头，很喜欢被姐姐这样抚摸的感觉，好像自己变成了一只小猫。

「难过的话哭出来也可以哦，小树已经不在了……」

姐姐脸上好像努力不哭出来的样子，姐姐喜欢树，一定是仅次于我最喜欢树的人了。说起姐姐开始喜欢树的原因，恐怕连树自己都不记得了。

「不要紧的，姐姐你看~」我摇响小铃铛。

『叮铃叮铃~』

「树和雪的宝贝，铃一直有陪雪说话，只要害怕的时候摇响铃，树就会出现在雪身边的~」

「……是吗，太好了，小树一定会守护你的，咳咳。」

「姐姐，你哭了？」

「——萤雨！」

「父、父亲大人？」

「过来，要召开家族会议，你也来旁听。」

姐姐慌忙擦拭眼睛赶了过去。

伯父叔父们纷纷来到了家里，似乎家族里的大人们都聚集在一起商量什么，姐姐也不在，我只能独自在主屋外面走廊上玩耍。

不知为什么，即使门紧紧关闭着，耳朵里也能清晰听见主屋内传出的激烈争吵声。

「——怎么会这样？！」

「昨晚发生的事情……」

「大火，这是神明降下的诅咒，神明的作祟，一定是这样！」

「冷静，朱鹭家和白丞家还在调查这件事。」

「怎么可能冷静，连自古侍奉神明一族，青姬家竟然都会遭这种厄难？！是神明大人发怒了！我们、我们不会有事吧？！」

「……当然！犯下大罪的是青姬家的小子，跟我们黑宫家无关！」

「但是萤雪不是经常跟那小子混在一起，万一她要被牵连……」

「——够了，不要在这里说些丧气话！如此担惊受怕也是黑宫家的人么？！我们要相信神明是公正的。」

身为家主的爸爸声音还是那么严厉。

「……这么说，除了犯下大罪失踪的那对母子，青姬家的人无一幸免吗？」

「啊，大火烧光了那里的一切，深夜里没有人能够逃脱。」

「真可怕……打破禁忌之人的罪，牵连了一族所有人……」

「不要做妄自猜测，大火的原因还在调查中……」

「……」

……

后来白丞叔叔来家里找父亲说了好多话。

这件事结束了。

……

……

就在每个人都以为一切已经结束的时候，大伯失踪了。

去青见山神廟祭拜后，当天晚上没有回来，派人去寻找也没有找到。却在几天后，山脚下发现了他，据说是下山时失足从山崖坠落。

然后大伯母独自一人在家中自缢了。

接下来，三叔父病逝了，不知道为什么，同时陪伴他在床边的三叔母服药自尽了。

堂兄也失踪了，还是和姐姐一样大的高中生，每次见面时都会偷偷盯着姐姐看。

……

只要是黑宫家的人，每过一段时间就会有人离奇死掉或失踪。

「——诅咒！黑宫家被诅咒了！」

「——我受不了了，让我离开！」

每天背着书包回家时，家里的人越来越少，仆人们都走了。

……

然后，直到一天晚上用膳的人，屋里只剩下四人了。黑宫一族宗家最后的人。

安静的大房间中，爸爸、妈妈、萤雨和我，默默享用着饭菜，一点声音也没有发出。妈妈似乎毫无胃口，望着桌上的饭菜出神。

「母亲，你不舒服么？」姐姐问道。

妈妈抬起头，眼神有些呆滞的望着姐姐没有说话，爸爸自是始终一言不发的吃着。

「果然，小雪也被诅咒了吧？」

妈妈突然问道。

「唔……？」

我偏着头有些没能理解。

「回答我啊！当时你也在吧，是不是也做了！和那个罪人一起！」

「不知道，雪什么都没有做过。」我回答道。

「骗子！你这个说谎的骗子！都是因为我们包庇你！」

「母亲不要这样，小雪不是会说谎的孩子。」

「妈妈……」

「都是你，家里的人才会一个个死掉，还不承认！」

妈妈突然冲过来拽起我的手拖到了主屋供奉的牌位前。

「妈妈！」被拉着好痛，妈妈的模样变得有点可怕。

「跪下给我认错，向神明大人认错，向黑宫家的祖宗认错！」

妈妈脱掉了我的裤子，手中抄起了竹鞭。

「妈妈，不要！雪好怕！」

竹鞭咬在了身上。

「呀——！！」

渗进皮肤的刺痛滋味。

「好痛啊——！不要——！」

又一次针刺一般。

「给我道歉！！」

被火灼烧一般。

「对不起——对不起——！」

一次又一次的。

「都是你！」

「对不起！雪错了——！」

救救雪。

望着门口，一脸漠然的爸爸，拉住了想要跑过来阻止的姐姐，挣扎着的姐姐流泪了。

眼前空白一片。

「对不起对不起——神明大人……」

嘴里无力的喊着。

救救雪。

好怕。

已经摇不动沉沉的铃。

啪……

耳中的声音变得模糊……

身上的痛楚似乎也减轻了……意识离自己远去。

……

深夜，浓郁的黑暗笼罩着屋外，醒过来后丝毫没有睡意。下身火辣辣的刺痛，如同被针扎和火烧的滋味。姐姐为我敷上了药膏，冰凉凉的感觉。

我扶着墙渐渐爬起身，躺下好痛，坐下也好痛。只能慢慢移出房间。

第一次被打好痛。想要逃走，好怕再一次被打。

双亲房间里的灯还亮着。

去道歉吗，有点害怕，只要道歉就能被原谅吧，一直以来雪只要做错事都是这样，不管是打碎母亲常用的镜子，还是把父亲喜爱的画弄脏了。

「杀了她……」

听见了小声说话的声音。

我来到房门前，坐在桌前的两人对视着，身子不自然僵硬的一动不动，不像是平常的爸爸和妈妈。

妈妈嘴里喃喃的说着话语，爸爸机械的点着头。两人之间的桌上放置着一把尖刀。

「只有献上雪作为祭品，并从家族除名，才能让这个灭顶之灾终止。就算不是她，也是罪人的替代。」

「……只有这个办法了，这也是为了平息神明大人的愤怒。」

「为了阻止黑宫家的诅咒扩散。」两人同声。

然后两人不再说话，慢慢的，两人僵硬的目光开始转动，转到了靠在门边的我身上。妈妈拿起了桌上的刀，缓缓站起身。

『叮铃叮铃~』

不自觉后退，脖子上的铃铛发出了空灵的声音。

「小雪，过来……」

铃在焦急地催促我逃走。

「不要，雪好怕……这样的爸爸妈妈！」

忘记了痛，转身跑走，感觉得到身后站起身的两人，好害怕，比被打还要害怕。

救救我。

救救我，树。

「哈……哈……」

不停的跑着，解下铃不停摇着。

「哈……哈……」

我躲进了自己的房间里，希望他们没有追过来，没有发现我。

已经是最深处的墙角了，背后是坚硬的无处可逃的墙壁，黑暗的房间里静悄悄的，已经一点也不觉得黑暗可怕了。

「雪会听话，雪再也不淘气了，雪会做个乖孩子——」

树救救我，雪好害怕。

『叮铃叮铃~』

铃，快点叫树过来！

『叮铃叮铃~』

悦耳的声音回应着。

『叮铃叮铃~』

然后房门外出现了一个黑影。

「树，是你吗，你来救雪了吗？」

拼命摇响铃铛，是树听见了，树听见了。

房门被一把推开，妈妈呆滞的面容出现在了面前。

「找……到……你……了。」

从黑暗中显现的，是那张僵硬了脸，突然妈妈露出了不一样的欣慰笑脸，像松了口气。

「呵……呵呵……」

她一步一步走进屋，握在手中的刀不时摇晃着。

「还来得及……」她嘴里喃喃着。

「树，救救我，不要！」

身后坚实的墙壁纹丝不动，我努力摇着手中的铃铛。

是雪摇得还不够吗？

只能不断摇着手中的铃铛，只要让树听见他一定会出现的。

这时，房门外再次出现了一个黑影，黑影慢慢移向了门口，妈妈身后。

「树——……？」

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那张脸同样如同人偶一般——是爸爸，他站在了妈妈身后。他的出现，妈妈稍稍停住了转过了身。

铃，树为什么还不来。树是不是不会来了？

「只要杀了她。」

妈妈嘴里吐出话语。

爸爸没有作声，愣愣地望着屋内。

一滴，两滴。

目光同样呆滞的爸爸，怔怔望着妈妈，似乎他的身上正在向外涌出着什么液体，液体滴答滴答落到地板上发出整齐的响声。

然后他朝着一边倒下了。

爸爸身后出现的人，笼罩在黑暗中的身影，手中握着的尖刀还在向下流着液体。

「——姐……姐？」我喊出声。

妈妈喉咙中发出了低声的呻吟，下一刻面无表情的姐姐撞进了妈妈怀里。

「……」

「……」

妈妈呜咽着在我面前倒下了，只剩下姐姐站着。

手中的铃铛，已经没有再发出声音。

摇摇晃晃，姐姐一步一步走向我。

摇摇晃晃，一滴，两滴。

液体滴落在面前的地板上。

「……小雪，赶上了，终于找到你了……咳咳。」

轻声说着的姐姐，平常那个温柔善解人意的姐姐，刀子好像本不属于她身体一般自动脱落到地上，脸上、衣服上溅到鲜血的姐姐，露出了平常古典的微笑张开双臂，是平常的姐姐。

「姐姐……」

我扑进了姐姐怀里，闻到了安心的气味盖住了那有些粘稠的气味，脖子被那双湿润冰凉的双手环绕着。

「雪好怕。」

「没关系了哦，姐姐听到了小雪的铃声赶来了，小树也一定会赶来的……」

湿润的手心抚摸着我的头发、脖颈和脸蛋。

「是的，这样又能见到小树了。」

「姐姐……爸爸妈妈他们……」

「他们不是父亲和母亲，因为父亲和母亲早已不在了，他们，是鬼变的。」

姐姐漆黑的双眸深处，在房间外照进的月光中，笼上一层阴影。

「除了我们俩，黑宫家和青姬家的大家，全部都被鬼带走了，我们现在也已不是黑宫家的人了。」

「鬼？神明大人呢……」

「死了哦，小雪不记得了吗？」

我抬头望着姐姐，没有任何表情的平静脸庞如同在讲述极其普通的事实。

「神明大人被小树杀死了，守护这个小镇的神明大人已经死了，剩下的，只有鬼的残骸。」

漆黑的双眸中倒映着我小小的身影，她的一字一句似乎让周围的一切景物慢慢染上了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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