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金屋藏娇

余海，失去记忆的无冕之王、基地城的缔造者、激进主义者卷土重来的旗帜、富有名望的教师、东亚最后的城市规划师、率领华夏星盟走向新起点的刚毅之人、肩负重任的末代英雄……

以上头衔都是他自己在大脑里自己臆想出来的。事实上是，这位失去记忆的无冕之王，基地城的缔造者……等等等等正在帮他的学生收拾房子，而那位学生正手足无措地看着他忙活。

捏着鼻子的青年挽起袖子、将水槽里的垃圾统统提出来、分门别类地扔到不同颜色的塑料袋里，又娴熟地给塑料袋缠上两圈、扎紧了：“白同学，现在不同以前了，你得学会自己做家务活——”

白霏曼怯怯地提出了小小的要求：“老师能不能把垃圾袋结开、再打一次结？刚才老师打结的速度太快了，我看得不是很清……”

“你总会打蝴蝶结吧？”正要把垃圾袋扔进垃圾桶里的余海神情为之一滞，动作也因此僵住了，“你不要告诉我，以前你的鞋带都是别人系的！”

少女急忙摆手，脸也因为羞耻而涨得通红：“不是不是！我自己会系鞋带，这个我还是会的……”

“那就行，你按照系鞋带的方法弄就好了。”余海长舒一口气，随手将垃圾袋抛进桶中，转身面向了水槽中堆积如山的饭盒，“……你能不能告诉我，这些又是什么玩意儿？”

白霏曼的头已经低得余海看不见了，声音也小得和蚊子叫差不多：“我……我吃不惯公共食堂里的营养膏，又不好意思把吃剩的食物扔在食堂……”

——然后白同学就把营养膏全都带了回家，把它们丢进了水槽里面，让它们自生自灭。

余海拉着苦瓜脸看着几近成为实验室真菌培养皿的水槽，双手叉着腰端详着，下手不是、不下手也不是。最终，他找到了一个非常不错的主意：“白同学，来处理这些东西吧，我来教你怎么做。”

白霏曼慢吞吞地挪到了厨房水槽前，不情不愿地拉起衣袖。余海当然愿意看她和霉菌们打一场代理人战争，便就此乐呵呵地躲到了她的身后，气定神闲地开始了战斗指挥。

在指挥之前，他也情不自禁地感慨他的命运如此多舛：他本来以为自己能够在基地城中意气风发，能够与洛邱谈笑风生地领导人们走向富强，能够与庄妍并肩站在指挥台前击败来袭的敌人……

而事实上是，洛邱一个人就把工作打理得井井有条，庄妍更没有透露半点基地城军事方面的信息——不管是那只混进城中的灾兽、还是那口吉凶未卜的大坑，都石沉大海般地没了音讯。

但余海也没有因此感到沮丧。没有这金刚钻就不要搅瓷器活，既然作为工具人的余海已经把图纸画好了，那他也可以光荣隐退了。

“我对战争没有兴趣，即使战争是为了捍卫家园的本土战争。我更不愿意为繁冗复杂的官僚工作付出精力，那和我的初衷相悖。”

他怔怔地看着女子曼妙婀娜的身姿。她正嘟着嘴奋力地和秽物作斗争，那副神态像极了初为人妻、而尚未摆脱少女稚嫩的年轻的家庭主妇。

“余老师？那个……接下来我该怎么做？”白霏曼的轻声呼喊让他把注意力集中在了现实。

他“啊”了一声，一眼就看见了白霏曼扳到了尽头的水龙头。于是老工程师的职业病立即发作了，他一蹦老高、几乎飞扑着上去……把水龙头关了。

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的白霏曼急急忙忙地闪躲到一边去、以免被这头疯狗扑倒在地：“余老师？！”

“你知不知道现在水价有多高吗，霏曼？”余海有些心疼地看了一眼哗啦啦地呈着漩涡往下水道里流的液体，本来洁净的自来水已被彻底污染了，“以前水便宜、不要钱，但现在可不一样啊！”

白霏曼小声地自我辩解：“就算水价再高……我也还是只能去银行贷款来交水费啊。”

余海又是一愣：洛邱已经把基地城的经济弄得这么魔幻了吗？交水电费要去银行贷款，去五金店买个铜线也得去银行贷款，感情每个月公民们缴税也得去银行贷款来垫上吗？！

……算了。余海知道他在金融方面是个彻头彻尾的外行，所以他也就不对洛邱的主意评头论足了。

“现在的水不是从河流里抽的，也不是从地下抽上来的，”青年只能好声好气地解释，“水都是由电动的收集器从大气中搜捕而来的——这么说吧，现在的水价就是和电价绑定的！”

——总部给发电机提供暗物质以供发电，发电机给收集器提供电力以供运作，收集器收集水分来给公民们使用，最后公民们从银行贷款来交水费……

而银行一次性发行多少钱、全都是由洛邱定的——也就是说，这洛邱是在借着银行贷款来间接地从星盟总部的手上骗资源？！

算了，有空再去问问吧，现在去找洛邱的话，自己八成会被她踢开……两成会被她按倒在地一顿亲。

“余老师，余老师？”余海心不在焉的模样又让白霏曼轻轻地喊了两句，才将他喊回到了现实中，“那个，那个……我现在应该怎么做？”

青年伸手一指：“你先用水池的塞子把池子的出水口塞住，再放半池的清水——以你原来采取的洗碗方式，你用的水起码是正规方法的两三倍。”

接下来的事情也千篇一律。余海根本没想到，这位养尊处优的大小姐是真的什么都不会：她不仅不会洗碗，还不会叠衣服、不会叠被子、不会把脏衣服塞进洗衣机、更不会把洗好的衣服晾起来……

最终，余海得出了很简单的结论：还聊什么聊、解决什么心理问题，先让她能够独立生活下去再说吧——不然不用半个星期、白霏曼就会自己饿死、渴死或者脏死在自己家里。

在指挥着少女忙活完一切事务过后，余海看见，白霏曼已是气喘吁吁着脸涨得通红。靠在墙上他戏谑地问：“有没有什么感想？”

“真怀念以前啊……”白霏曼下意识地说出来的一句话让余海差点跌倒。

不过也对，如果白霏曼脱口而出一句什么“尊敬劳动、珍惜劳动”的典型公益广告的口号，那她也不至于连最简单的家务活都不会做了。富贵大小姐就应该有富贵大小姐的性格嘛。

所以青年只能耐着性子开导道：“现实点吧，你得知道现在的你算是家道中落了；你得把这些最简单的东西学起来，不然——”

“好像……也不一定？”白霏曼突然罕见地低笑了一声，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东西；但她迅速地收敛了笑容，板着脸回应道，“如果有人和我一起住的话，那……那个人不就可以帮我收拾收拾了？”

余海一巴掌拍在自己的脸上。把同居者当成免费保姆……果然，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资本家的丑恶嘴脸在她说出这句话之时显露无遗。

“那……余老师，搬过来和我一起住怎么样？”

余海差点大声地大叫一声“好”。他强行憋住了内心的冲动，撇下嘴巴、强装出一副为人师表的正经模样。电光火石之间，他的脑海中蹦出来了华安民猥琐鬼畜地笑着的脸、以及华莺充满杀气的眼睛……

“让我考虑考虑。”这位正人君子非常大度地伸手一挥，“霏曼，你也知道这不是愿不愿意的问题，而是这件事会带来的影响……”

“既然余老师不愿意的话，那我就只好找别人了。”

余海立即想起来了他在基地城宿舍时对华莺玩的同一招伎俩“进来吧，你不进来的话就会没有位置了，待会儿洛邱和路小晓还要来”——风水轮流转，现在轮到他来拆解这个套路了。

所幸，套路的研发者本身也知道套路的破解方法；而这招套路的破解方式也非常简单：只要被套路的人脸皮足够厚就可以了。

“行！”正人君子立刻摇身一变、变成衣冠禽兽，“我这就把我的行李拿过来——钥匙给我吧，我去配钥匙的铺子里配一把新的。”

白霏曼情不自禁地噗嗤笑：“老师，我开玩笑的。”

——这套路里面怎么还藏着另外一个套路？说好的人不要脸天下无敌呢？

余海尴尬得无地自容，只能耷拉着脑袋、垂头丧气地把垃圾袋提起来，准备扔到楼下去。基地城的垃圾回收中心二十四小时都在营业，他只需要去看一眼楼下标牌上写着的垃圾车的收货时间。

在他迈步出门时，端庄地站在客厅中央的白霏曼又微笑着发问：“老师难道就不好奇、为什么我要和老师开这样的玩笑吗？”

——真不愧是“冰山美人”，这小妮子拿捏人的心态拿捏得还挺准的，就连自己也中了套。旧时代的时候，这家伙估计能把她数以百计的追求者都玩弄于股掌之中、耍得团团转吧。

余海装作没听见，继续向前：他的经验告诉他，无视套话是对抗套话的最佳手段。既然少女把他当笨蛋，那他也不会将计就计地演蠢驴、哄她开心。

“那是因为……我第一次听见有人夸赞我好看。”

余海的脚步陡然顿住。心灵同样敏感无比的他突然察觉到了对方的心思。和他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彻头彻尾地不一样——余海才明白，从一开始他就搞错了，搞错得很离谱。

这个看起来温驯柔和、却显得冷峻的少女，比他想象中的那样还要孤僻与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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