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轻啜陋饮

咖啡厅——所谓的咖啡厅其实就是一个看起来稍微装饰好一些的大大的房子。在余海走进去时，里面看起来空荡荡地、一个人也没有，就差刮过一阵诡异阴冷的风了。

余海探头探脑地走了进去，总觉得心里毛毛的、有些不对劲：若是说咖啡厅里的咖啡能够供应所有的平民群体、却又不会昂贵得让人望而却步，那咖啡厅里也应该人满为患才对吧……？

“那个……路同学，咖啡厅的价格会不会很……”考虑到自己为人师表，死要面子的余海肯定不会采取那种让自己显得掉价的说法，“会不会很奇怪？”

路小晓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余上校，说句实话吧，我得提醒一句——是有些奇怪。”

余海顿时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这个路小晓前脚还说咖啡厅是平民价格，后脚就说咖啡厅的价格很奇怪……难不成这女孩还跑去做了咖啡厅的托？

星盟后勤部工程队的老牌战将、基地城学院中的交际花路小晓，为了补贴家用、而成为了新开的咖啡厅的消费托——这样的剧情似乎有些可怕了。

魂不守舍着的余海左边一个路小晓、右边一个白霏曼地被夹着走了进去——

若是把这一幕摆到某个都市言情剧里，然后再在咖啡厅的门口摆上一台豪车、以及两排鞠着躬欢迎少爷大驾光临的仆人，那此时的余上校就是不折不扣的富家子弟花花公子形象。

但摆在现在……这个富家子弟花花公子的脸都要抽搐成一团了，无神的双眼呆滞一动不动、只是眼珠还会偶尔间或一轮而已，怎么看都像是即将被俩女警押进派出所的犯人。

“好啦，余上校——”等三个人落座了，路小晓才伸着懒腰举起了双手，“有什么想喝的东西吗？”

余海麻木地回答：“最便宜的……我这个人比较勤俭持家，不会喝太贵的东西。”

“但是，它们的价格都是一样啊——”

路小晓的话差点让他昏厥了过去，但他仍然勉强地维持着理智、扯着嘴唇露出和蔼的笑容来，只是这副笑容在外人眼里显得有些诡异。他一边诡笑着、一边站了起来，朝着咖啡机的方向走去。

“这些咖啡机里装的都是同一种咖啡，余上校，随便选一台就行了。”路小晓在后面喊了一句。

——原来如此，路小晓的“它们都一样啊”就是只有一种咖啡贩卖的意思吗……也就是说，自己根本就没得选、只能被这满肚子坏水的小子割肉？

不，还有得救！余海的眼神骤然坚定了起来，犹如他在面对荒疫的威胁时、像猴子一样在桌椅之间上窜下跳时抱着了必死的决心。他毅然走向了咖啡机，仿若走向了光荣的死亡。

取出两只干净的陶瓷杯子。一杯、两杯……完成。端着两只咖啡杯的余海转身，大踏步地返回。

“来，路同学，白同学，你们的咖啡。”余海又张望了一下背后无人的柜台，那静静不动的咖啡杯就如一柱柱绞刑架，“对了……这个咖啡厅好像也只有咖啡提供吧？那你们的午饭怎么解决？”

两个人都变戏法般地从包里掏出了一个饭盒，亮在了余上校的面前：“我们准备了便当。”

“便当……这种做法和说法是日本特有的吧？”预先做好了中午要吃的食物、而后放进饭盒里带到公司或学校去，然后直接吃——华夏确实也有这种做法，但前提当然是公司里自备微波炉。

“是啊——咦，余上校不知道吗？”路小晓有些惊奇地看了余海一眼，“华夏星盟虽说是名字叫华夏星盟，但里面的人员可不全是旧时代的华夏国籍的人哦，只是他们都说中文罢了。”

余海惊讶地挑了挑眉毛：“真的吗？这个全新的说法我还真是第一次听说啊——”

曾经在星盟上工作了很久的路小晓就此兴致勃勃地说了起来，一旁的白霏曼也只能默默地听着。只在卫星栖息地上呆了一段时间的余海起初还能耐着性子听一会儿，听到后面就开始打哈欠了。

“……最主要的还是文化认同吧。只要是认可儒家文化的人，都是华夏星盟的一员。”最终，路小晓以这句话作为结尾，“这也是日本的便当文化会在我们这些学生之间流行的重要原因。”

——重要原因……重要原因不是因为这一代人受日本的动漫和游戏文化影响太大了么？

余海很想看起来鼓一下掌，但对咖啡价格的担忧和对午饭至今没有着落的焦虑让他只是随口地哼哼了两声，就当应答了。

他还留意到，在刚才路小晓口若悬河、指点江山的同时，白霏曼一直在专注地听着，不时“嗯嗯”地表以肯定的回应——也怪不得路小晓会突然间说得这么来劲，原来是有听众啊。

在路小晓的科普告一段落时，白霏曼也终于感慨出了心中所想：“路小晓……在星盟上有工作吗？”

“我是后勤部工程队的，因为年龄的原因，被送来学院这儿深造了。”路小晓也不避讳，只大大方方地说了出来，“当然，也可能是因为平时的业绩表不怎么好看……所以才把我打发到了这里来。”

到了能捉弄别人的时候，余上校就一下子来精神了：“白同学，你别看路小晓看起来普通，其实她才是学校里背景最大的那个——因为这家伙是吃公粮的，就算违规被学校开除了也有份工可以打。”

路小晓给了余海一捶，嗔怪一句：“你还好意思说我吗？凭什么我在学院里就只能当学生，而你就能够当老师？让我教工程力学入门不好吗？”

“那玩意起码是大学专业吧？你指望这群末日之前都没高考过的人听得懂？”余海反唇相讥。

“那你的城市规划和历史哲学呢？”路小晓又阴阳怪气地反问，“前者还好，毕竟我一直在学——你在讲后者的时候就没有注意过我们的感受吗？”

余海有些尴尬地抓抓头发：怪不得那群学生的表情显得这么呆滞，以他们的学历和理解能力，让他们理解这么抽象的东西似乎真不太现实。

但问题在于……城市规划是他记忆中主修的东西，而历史哲学则是兴趣所在。如果就连这俩都没办法让学生们听得懂的话，那余上校可能只能从华莺的实验室里借几本高中的化学书了。

他正琢磨着该如何反击回去，白霏曼的表情突然刺了刺他的心脏，让他立即转移了注意力——少女正面带微笑着看着他们两人，但她的笑容里分明带着苦涩，眼睛里也透着忧郁。

“老师，还有路小晓，都真好啊。”——在余海和路小晓斗嘴的间隙之中，她终于说了一句不明不白而显得更阴阳怪气的话。

“什么意思？”路小晓同样听得一头雾水。

“那个啊……路小晓，和老师，都是有工作的人，对不对？”白霏曼非常认真地问，语气里透着隐隐的羡慕——那有些像是酸酸甜甜的味道。

——仅仅这一句话，余海就立即听明白了白霏曼的意思：这女孩在焦虑，在自我否认。不过也不怪白霏曼，因为这显然不是白霏曼的问题——走过了末日的这一代青少年们或多或少都有些心理问题。

他们在地动山摇和警报声中慌张地逃命。他们看着自己被带进建筑物中，看着自己和熟悉的家人朋友之间横上隔离带。

而后他们就此陷入了沉睡；再次苏醒时，面前是一个陌生而荒芜的世界。一切都归于沉寂。而他们甚至来不及悲戚，就必须尽快适应新的生活。

白霏曼是好孩子，这一点无可否认；但如果说好孩子身上是毫无缺点的话，那定下这个标准的人真应该拿开水烫一下头。

余海非常明白，所谓的毫无缺点的人只存在于似真似假的史书上——那些人一般会被称之为圣人，说难听点的话、就是拉屎都是香的那种。

“路小晓有工作，但我没有啊！”电光火石之间就想明白了这一点的余海立即拉下了脸，假装落魄地哭丧着回答，“我不过是个临时讲师……”

路小晓不屑地哼哼：“是金牌讲师吧？”

“……因为是临时的，所以校长对我也是挥之即来挥之则去……”这句话倒也不是假的，反正庄妍只会在有事时给他打电话，不论是在学院里也好、在学院外也好，“我就是一个工具人而已。”

“那起码也能够证明，余上校是被着别人需要着的啊……也不像我，不仅是在学校里、在班级里，还是在学校以外的地方……”

白霏曼那略带忧郁的一句话让迟钝无比的路小晓都听出来了不对劲了。她有些不安地看了余海一眼，但后者只是回应了一个眼色，就不再理会了。

“说到这里……白同学，先试试咖啡的味道如何？如果咖啡不错的话，我再请你免费喝一杯吧。”

路小晓立即鄙夷道：“余上校，这里的咖啡都是不要钱的，只是限制了每一个星期只提供给每个人三杯咖啡的量而已。如果你要请路同学喝，那你本周就没有了一杯咖啡的份额了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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