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桑海有大雨。
“子蔚要出去?”颜路看到打开纸伞的荀茂问了声。
“是,”荀茂点头,他不是个心思特别多的人,自然对张良这种智商高他太多的人喜欢不起来,倒是颜路很好,不是说他智商不高,而是这种待人温和赤诚的如玉君子是个正常人都会觉得不错。
他绝对没有因为智商原因嫉妒张良,毕竟他又不是主角。
“去见个朋友,劳烦子路等会与蓁儿说一声。”荀茂临行前突然想起自己没有考虑到中午开火做饭的荀蓁,连忙叮嘱颜路“我午时不回来。”
“好”颜路微微颔首,应下这件事,他道“我会告诉夫人的。”
“多谢子路。”
颜路来时,荀蓁正在对雨而坐,安静地缝衣服,她没有带面纱,美丽至极的面容便直接出现在他的面前,饶是颜路也不禁微怔,心想夫人蒙面果然是对极,如此美貌的确惹人注目,但令更颜路晃神的是荀蓁眉宇间的温和。
颜路和荀蓁接触过,而这位师叔的爱女给他的印象便是一个冷字,不论是清冷还是冰冷都是冷。
“夫人”颜路躬身行了一礼。
“颜先生。”荀蓁抬头,略有疑惑问“先生所来为何?”
“子蔚说,他下山见一位朋友,午时的饭就不吃了。”颜路亦是奇怪,如今世道,皆是两餐制,偶尔午时有饭,亦不过是些辅食,也就只有荀茂会如此看中午饭。
“知道了。”荀蓁点头,荀茂不在她也减轻了负担,何乐而不为?
颜路欲走,却见荀蓁忽然停下手中动作,对他问道“他又说是哪位朋友吗?”
“这,”颜路对上荀蓁的眼,摇摇头,略带歉意道“子蔚兄未说,我也未问。”
“还是多谢先生告知。”荀蓁点头,她问颜路本就是一时兴起,本来指望能从颜路这得知荀茂见的是谁,她若想知道,回来问哥哥就是。
而让她兴起的缘由是,她想起了扶苏,扶苏与嬴政生的像,想到他,荀蓁就免不得想起嬴政,想起这个占据了自己十数年光阴的男人。
她好像只要一闭眼就能想起他的模样,回忆起他的姿态,这一切都让荀蓁恍惚觉得她和他并没有分离许久。
“夫人今日倒是没戴面纱。”颜路看着佳人秀致的侧脸,突然说了这么一句,说完后他自己也愣了愣,连忙低头道“是路唐突了。”
“算不上。”荀蓁摇头,捡起与丝帛放在一起的面纱,重新把面覆上“先生是君子,我荀蓁也不是计较的人,不必介怀。”
她这一张脸,嬴政那样见惯美色,定力惊人的人都会有一刻失神,更何况颜路?
不过,颜路终究是君子,无论是举止还是言语俱是有度,也不用荀蓁考虑如何解决问题。
在离了咸阳宫的前几年,她是解决了不少登徒子的,即使她再冷漠再无情再没心没肺也会忍不住厌烦。
颜路是君子,这对大家都是好事。
“路观夫人眉目有喜色,可是有喜事?”
“的确是有。”荀蓁点头,清冷无双的眸子有了微微的笑意,落在颜路只看到她一双眼睛的眼里,更是显眼得很。
颜路欲问,可觉得这样是很无礼的事,一时少有的踌躇起来。
颜路站在廊外,执伞而立,雨淅淅沥沥地打着,湿了他的衣角。
荀蓁看到一向温文尔雅,形容俱佳的颜二先生这副模样,沉默了会,开了口。
“我娘生的不美,她也从没有与我说过美貌女子应有的烦恼,我也从未认为自己的脸生的美,可它的确给我带来过麻烦。”
当听到麻烦二字时,颜路握紧了伞柄,心里叹息声,莫非夫人就是因这些麻烦才成了如今模样?
“不过,后来有人为我解决了这个麻烦,”荀蓁继续说,“他对我很好,是真的不错。”
“那,夫人……”颜路想问,夫人又是如何出来的,可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我想我可能忘不了他,一辈子也忘不了。”荀蓁直言,打碎了颜路对她的某些幻想。她说“颜先生可能不了解我,不知道我荀蓁是个怎样的人,我与先生说,先生也许不信,不过先生可以去问问我哥哥,你真正问过他后,就知道我该是个怎样的人了。”
颜路走了,带着微微的迷惘走的。
听了完整墙角的荀子走了出来,他看着手里动作不停的女儿,笑了笑道“你倒是言辞犀利。”
他早就知道荀蓁嫁过人,不过荀蓁一向对这种事不提,他和荀茂都认为那应是六国贵族,或许早已死去。可见今日的荀蓁又觉得不对。
如果那人死了,荀蓁应该不会如此干净利落地打碎颜路对她的某些幻想,如果那人没死,想到这荀子沉吟片刻,觉得蓁儿的前夫可能并不像她说的那样好。
“因为出了某些事,”荀蓁抬头,看向自己的父亲“我需要给彼此一个台阶下。”
“什么事?”荀子觉得不解,什么事能困扰得了荀蓁?
“不算大事,”荀蓁说,又补充道“也不是小事。”
“你自己能解决?”
“呃……”荀蓁迟疑了会,点了点头,道“可以。不是大问题。”
“那好。”荀子点点头,看着从天而落的雨幕感叹一声,“今天的雨可真大。”
荀蓁亦向外看去,说“的确很大。”
“荀茂也真是的,如此大的雨还跑出去。”
“他又不是小孩子。”
“不是小孩子还这样,还不如空青。”荀子对于有这样一个让人操心不已的儿子有些气愤。
荀蓁摇摇头,不再多说。
荀茂的性子就是这样,如何能轻易改变?就如同她在咸阳那么多年,始终是那个样子。
知书不达礼是她荀蓁,冷心冷肺也是她荀蓁。
海月小筑
众侍者皆知今日公子宴请贵客,因此对于这独自执伞而来的男子是异常恭敬。
“荀先生。”侍者向荀茂行礼,接过他的手中伞。
海月小筑内有廊坊相连,如同小圣贤庄,自然也用不到伞。
荀茂不知扶苏找他来所为何事,但他有一种预感,绝对是不同寻常的事。
扶苏仍是一身白衣,面容俊秀,眉目如画。
“长公子”荀茂对扶苏躬身行礼,却被扶苏一把扶起,荀茂疑惑却见青年露出温和的笑容,对他说“先生不必如此。”
扶苏这么好的,真不像是嬴政能养出来儿子啊,不对,荀茂在心里摇头,始皇帝当然能养出好儿子,胡亥那样被赵高教歪了的,才是例外。
“扶苏今日请先生来,是”扶苏顿了顿,复又道“是有件事想请先生帮一帮某。”
“公子请言,若茂能助,自然义不容辞。”荀茂正色道,心想只要你不要我杀人,啥事大概……都没问题。
他倒没想过扶苏会算计小圣贤庄这回事,说真的扶苏要能这么干,估计始皇陛下都能拍手称好。
“扶苏想见一见夫人。”
扶苏话一出,便震惊了荀茂,心想,你要见那个夫人,还要我来?
等等,我家就一个……,好吧,一个见色起意的登徒子!荀茂觉得自己可以爆发洪荒之力,可突然想到了某些事。
他沉默了会,缓缓道“公子说的是……”
扶苏看着荀茂,很是认真道“正是令妹。”
“是出了什么事?”荀茂突然有种不太美妙的预感,难道我妹做了什么事,就像他之前干的?
“此事说来话长。”
“那就长话短说!”荀茂出声,说了一句顶好的对白,说完后突然发现不符合自己在人前的形象,尴尬地笑了笑,说“请公子长话短说。”
扶苏用莫测的眼神看了眼荀茂,然后便用一种平和的语气讲了一件陈年往事。
荀茂一直觉得他拿的是炮灰/路人甲的角色,结果今天扶苏告诉他这件事,让他更觉得自己就是个炮灰。
公子扶苏的亲舅舅,他不是炮灰谁还是?
不过,荀茂是真没想到见一见扶苏,能抖落出一个如此之大的秘闻。
他妹妹,荀蓁是公子扶苏的母亲,嬴政的女人。
重点在前面,盖聂你不是说公子扶苏是嫡长子,然后他娘是楚国公主吗?
怎么成了我妹妹的?我妹妹她是楚国公主????你眼瞎吗?
他唯一的妹妹啊!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就被拱了,本来以为那只拱了他家白菜的猪死了,谁知道居然还活着!
荀茂想到自家妹妹这么多年都没有嫁出去,心中对嬴政的埋怨又多了一层,他心想,你娘被人睡了,就不许我妹妹再嫁?
可是对比了两者之间的差距,荀茂挣扎了许久,还是没直接怂。
但,和皇帝的尊严相比,当然是妹妹的幸福更重要,荀茂想,如果妹妹不想回去,我就是拼了老命也不能让她回去。
扶苏并不知道荀茂的心理活动,见他神情只当他是被惊到了。
“扶苏也是不久前方被告知此事,父皇他昔年虽告诉扶苏母亲非楚国宗室女,可却并未提及身份,想来父皇之前也不知晓。”扶苏心想,若他早知道还会等到现在?
“当年父皇初见母亲便倾心不已,顾及身份,便以楚国宗室女身份迎母亲入宫。”
荀茂回来时,荀蓁正在清洗碗碟,她没戴面纱,眉目如画,沉静非常。
荀茂觉得这是女人见了儿子的类似正常表现,虽然说他妹妹有时并不太像一个女人,但她却实是女人。
“蓁儿。”
“嗯。”荀蓁抬头,看他“有事?”
荀茂都怀疑他这种妹妹是怎么在咸阳宫活下来的,就算你真是天下第一美人也不行啊,公孙丽那样的,政哥还不是说杀就杀?
“的确有事。”荀茂一脸让人看了就不知所措的表情,“你怎么没告诉我你还有儿子。”
“他随他爹姓,不随我。”荀蓁回答,语气甚是平淡,她专注于手中的工作,仿佛她儿子完全不重要一样。
“那也是你儿子!”荀茂叹息一声,扶苏那么小就离了母亲,只怕在咸阳宫很是不好过,他用一种温和的语气说“你也该为他想想,失了母亲庇护,他该是多么无助和难过,更别说还有一群吹枕头风女人。”
可怜的扶苏,荀茂摇头,心说你有这么个娘都是你爹的错,谁让他眼瞎看上了荀蓁呢?
一瞎瞎两次,政哥这眼光……,啧啧啧,荀茂想,也是没第二人了。
“他不是这样的人。”荀蓁把布拧干,晾在一旁,回头对自家哥哥很认真地说了这么一句话,“我了解他,他不是一个会听女人话的人,他是天生的君王,怎么会受女人哄骗?”
荀茂:你真么了解他,怎么还离开他?难不成是欲求新颜色?
不过,这话他是不敢说的,他用一种痛心疾首的模样说“你怎么不告诉我是他呢?”
“我不想让你知道。”荀蓁说“我想过想过的生活,总顶着他女人的身份算什么?”
“那现在呢?”
“知道就知道了。”荀蓁对此并不在意,她本来就没指望瞒一辈子,瞒不住就瞒不住好了,这又算什么呢?
“你就这么算了?”荀茂真心觉得荀蓁脑子有问题,你辛辛苦苦了这么年,如果不在乎的话,为什么要出来呢?
“不然还能如何?”荀蓁挑眉,便如雪落,冷了三月。
是啊,还能如何呢?荀茂扪心自问,觉得也就这样了,难不成他们兄妹还要自相残杀不成?谁还这么傻?
“他想要见你。”
“来吧。”
“好!”荀茂点头,刚说了一句,突然意识到不对,他眨了眨眼,“来?”
“让他来。”荀蓁说“来小圣贤庄。”
“这不是……”荀茂哽住,“都知道了?”
“我不喜欢秘密,我觉得那是很无用的东西。”荀蓁握住瓷碟,目光平淡道“如果所有人都知道就算不上秘密了。”
“……”荀茂沉默良久,最后还是说了句“你喜欢就好。”
有些事,知道了就知道了,还能如何?
荀蓁折断手中的花枝,如此想。
今日桑海晴
荀子看了看天气,带着天明出门前往墨家为端木蓉复诊。
荀茂对此早有预料,便带着扶苏来了半竹园,反正最鬼和最心细的两个人如今都不在。
“小圣贤庄果然极好。”扶苏感叹一声,心中是满意。
扶苏以荀茂朋友的身份来到小圣贤庄,亲眼看到美丽清幽的环境后,原本不平的心才稍稍定了些。
不管荀蓁如何,她终究还是他的母亲。
半竹园
荀茂看着竹林掩映处的母子二人,心中说不得是什么滋味。
秦朝尚水德,以黑为尊,荀蓁换了身玄色深衣来见扶苏,虽然惹眼些,却很是有必要。
“母亲,今日怎么穿了这身衣裳。”扶苏看着眉目如画,与许多年前好似别无二致的面容,一时有些心情复杂。
“为了见你。”
“母亲……”扶苏有些哽咽,咸阳到桑海山高水远,母亲来这究竟经历了多少才来到这?
“我在咸阳宫常听人说,子以母贵,我那时给不了你这些,你所有的地位权力尊严俱是来自你的父亲。”荀蓁说到这,顿了顿,说“女子在家是父亲的脸面,出嫁是丈夫的脸面,有了孩子便是孩子的脸面,我不算他的脸面,但想来也算是你的脸面。”
“母亲这话,”扶苏看着沉静而美丽的荀蓁,嘴中苦涩至极,“倒让扶苏不知该如何说了。”
荀蓁皱眉,看着与嬴政分外相似的扶苏道“你我是母子,有何不能说。”
“母亲既如此,扶苏倒确实想问一问”扶苏很认真地注视着自己母亲漂亮的双眼,“母亲当年何故离开父皇,离开扶苏。”
“没有理由。”荀蓁摇摇头,轻声说“不过是我想出去,且我能出去。”
“于是您便抛夫弃子?”扶苏听到荀蓁坦白的话,觉得自己这么些年为她所想的理由,所做的解释的行为是多么地愚蠢。
“我不是他的妻,”
“可我确实您的子!”扶苏说,眼神中有痛苦,“我是您的儿子啊,母亲,您唯一的孩子。”
“可孩子终究要离开母亲的,无论是长大还是成家,总归是会离开母亲的。”
“那您也至少该与我,与我”扶苏想说,该与我说一声,可想到父皇对母亲的关注度,又觉得自己在说废话。
“对我而言,咸阳和桑海并没有很大不同,在哪里过都是过,富贵荣华是一生,布衣疏食也是一生,他人认为我该是人间宫廷中生的人,也只是他人认为而已。”
“那我呢?母亲?”
荀蓁看了看他,说“你是我的孩子,我能为你做什么自然是会做的。”
“母亲愿意为了扶苏回咸阳吗?”
“你不需要我,扶苏。”荀蓁想了想,然后组织语言说“你是你父皇心中的继承人,你不用担心他宫里的女人,而且,他也不会想要我在你身边。”
扶苏笑笑,他说“扶苏在您心中就是这个样子?”
荀蓁沉默了会,说“你该是这个样子。”
“孤家寡人?”
“君主慎独,你的老师教过你的。”荀蓁握住天青色的瓷杯,视线移向一边说道。
“他的确教过,扶苏也的确做过,可”扶苏笑笑,看起来仍是温和可亲,就像一个孩子,他说“可扶苏还不是君主,我是你们的孩子。”
“我知道。”荀蓁点点头重复说“我知道。”
空青从前最崇拜张良,也就是他的三师叔,小圣贤庄三当家。
可今天,他要收回他的想法,张良绝对不再是他第崇拜的人,绝对不是!
墨家聚集点,
墨家众人看着这个被盗跖抓住的少年眉头紧蹙,不知如何是好。
空青被点了穴,虽不能动,可却是能说话的,可他现在是一点也不像说话。
因为他的面前有张良和颜路。
空青用严肃而幽深的眼神静静地看着张良,抿紧嘴角,一副要哭出来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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