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叫渝,矢志不渝的渝。
在天宗的荀茂又传出来了一句诗,
“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
王渝心有感触,他遇见她最早,却落到前面的地步,不,连前者都没有,她是不会对他哭的。
1
“你一定要走吗?”
陶夭看着背着一把剑的邻家哥哥,神情颇为不舍。
“是的,夭夭。”王渝点头,对着自己的青梅说“那位老先生要收我为徒,传授我剑术,我希望有一天能仗剑行走江湖,见识这大好河山。”话毕,他又用温和的语气说“到时候我带着你一起,我们可以一起游历山河。”
“不好。”陶夭摇头,神情落寞,“可我要嫁人的啊,我嫁给了别人,就不能陪你去玩了。”
“你,”王渝看着陶夭说“不如等等我,我出师的话,就来娶你?”
“可我不想嫁给你。”陶夭很认真地说,“我想嫁给读书的人,可你现在要做剑客了,我还怎么嫁给你?”
“夭夭!”王渝彼时还是少年,他梗了梗道“我也读过书的,你还是可以嫁给我。”
“我不嫁给剑客,”陶夭把伤心落寞的神情收了起来,“你走吧,我不会再想你了。”
“那,好吧。”王渝点头,有些挫败,他想了想问“你为什么不喜欢剑客呢?”
“因为天底下很多的事,是杀人解决不了的。”陶夭很认真地对竹马说“可你做剑客,是不能不杀人的。我不喜欢杀人,就像我不喜欢桃花一样。”
2
陶夭不喜欢桃花,可她喜欢吃桃子。
邻家哥哥走了,再也没有人会在夏意盈盈时给她带来井水中沛过的冰凉凉的桃子,这让她不是很高兴。
究竟是因为没有桃子,还是因为没有人呢?
陶夭也说不清楚。
陶夭在读书,她的绝大多数时间都是在读书的。
她想她应该是擅长读书的,因为她在与父亲谈论这些时,他的目光是那样炽热,以及其后掩饰不住的遗憾。
陶夭知道那是为什么,因为她是女子,她不能出将拜相,可她是不在乎的,人生这样漫长,除了功业,便不能没有其它了吗?
是的,她读过很多很多的书,懂得很多很多的道理,但她的的确确只想找个人安安稳稳地过一辈子。
那个人若能与她同心到白头,携手共老最好,若是不能,便一别两宽,各自欢喜好了。
3
春,雪白杏花盛开,如云雾铺展,清香悠悠。
陶夭不喜欢桃花,但喜欢杏花。
大概是幼时听父亲说孔夫子在杏树下子聚徒讲学的缘故?
她最喜欢的还是在春日里日光正好时,在陶府的杏花树旁,搬出书房里堆积许久的竹简晾晒,这让她心情愉悦。
喜欢一个人,只需要一瞬间。
那年,荀况卧床在塌,他透过窗扉瞧见了那位救了他的姑娘嘴角微扬,笑容明净的样子,一颗心就此沉沦。
那是他喜欢的姑娘,荀况想,她那里都是好的,没有一处不好。
这大概就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了!
燕赵多慷慨悲歌之士,荀况是赵人,可他是儒生,所以这点特质在他身上不是很明显,可还是有的。
不然,他怎么会躺在这里,喝着苦药养病?
“陶姑娘,况有一问。”
荀况摸着袖中的美玉,定了定神,压下心中的波澜,尽量平静地开口。
陶夭从记载草药的书简中抬头,眉头因为思考,仍然还皱着。
“问什么?”
陶夭说,她眼中还有迷惘,似乎是沉浸于某些问题中出不来的样子。
这很陶夭,荀况想,不由露出笑来,原本在心上人前略略紧张的心情也平复了下来。
“姑娘可曾许嫁?况想求娶姑娘为妻。”
“……”
陶夭惊了惊,显然是没想到看似内敛的荀况竟然如此直白。
“没有是没有,可……”陶夭问“令尊令堂同意吗?”
聘者为妻,奔者为妾,自幼被父亲耳提面命要成为一个淑女的陶夭自问目前她是做不出后者那样的事的。
“娶妻娶贤,姑娘这样的人,况若能与姑娘结发为夫妻,家父家母必然欣喜至极才是。”
陶夭放下了书,看着表情诚恳不似说谎和被迷了眼的荀况,认真地说了这么句话。
“先生品行高洁,又才华出众,且有入仕之心,将来必有国主愿意将一国公主下嫁给先生,先生若娶了陶某,将来怎么办?”
陶夭说的是商君卫鞅与白雪旧事,其中亦不乏有吴起的前车之鉴,不过是,一个对她,一个对他。
“到时候是休妻还是以妻为妾呢?”
此刻,陶夭说话并不温和,也不有礼,很是锋芒毕露,刺骨地很,就像她那年对王渝说的一样。
她是想嫁人没错,可嫁给谁却是一个需要好好思考的事。
白头到老总比恩断义绝,不复相见强,陶夭当然想要好的,这有什么问题呢?
“陶某自问不是白雪姑娘那样的人。”
荀况闻言,笑了笑,他的目光变得温和,他想陶夭当然不是白雪,可他也不是商君啊,不能伸张主张的话他还不能回乡教书育人?
“夫妻一体,况得姑娘为妻,必然珍之重之,若不然,便让况不得好死。”
陶夭沉默,看着荀况有些恼怒道“荀况你这样说,令尊令堂果真要以为我为祸水了。”
荀况摇头,把玉佩拿出,放到陶夭的手中,看着她素白手,轻轻握住道“夭夭你不是祸水。”
她这样读书识礼讲道理的好姑娘怎么会是祸水呢?他喜欢她,愿意为她的担忧立下一个根本不会实现的誓,和她又有什么关系?
陶夭想抽出手,却被他紧紧握住。
荀况仍在专注地看着她,陶夭觉得自己的脸可能有点红,虽然她一向自以为脸皮厚,可这样被人注视还是会有那么一点点的不自在。
“我请媒人来,好不好?”
他看着她,不愿错过她的每一个表情。
陶夭抬头,与他对视。
“我不喜欢剑客。”
“我是儒生。”
荀况说,面不改色,以后不用剑就是了,难道御敌不用剑就不行了?刀不可以吗?
他又不行走江湖。
陶夭嗔怪了他眼,抽手走了出去。
“夭夭,书!”
荀况拿着书,却是笑容满面,无它,心上人收了玉佩。
“送你了。”
陶夭的声音远远传来,隐隐有一丝羞恼。
荀况低头笑笑,珍而重之地把那卷竹简收起来。
4
王渝喜欢陶夭,只喜欢陶夭。
赵国,平阳
王渝看着陶夭,眼里有化不开的浓情。
陶夭很随意地坐着,就像他们很多年前并排坐在林间树上的随意。
她的眉间没有忧愁,不是他们离她远,而是她不会让它落在他身上。
世上只有一个陶夭,王渝想。
“你还好吗?”
“我很好。”
陶夭笑,眉眼弯弯,尽是风华。
陶夭是美的,不是容颜之美,是气度之美。
她站在那里,便是一片风景。
真的好吗?王渝想,她失了最优秀的长子,丈夫不在身边,可她还是认为自己很好。
他想对她说他心疼她,可,他什么都不能说,因为她不会听他的。
“那是你的女儿?”
王渝暼了眼杏花树下执笔练字的女孩问。
“不像?”
陶夭笑嘻嘻地问,像个孩子。
王渝点点头,道“不像,”
是真的不像,因为女孩太好看了些,年岁尚小,可看那张脸却可见日后会是怎样的美人。
“可那就是我的孩子啊!”
陶夭说,她敛了笑容,眉目低垂,似一位优雅尊贵的夫人。
王渝看着她,他知道她有话说。
“你愿意收她为徒吗?”
“学剑吗?”
“是的。”
“为什么?”王渝闻言,忍不住问,她当年那样讨厌剑客,如今怎么会让她的女儿学剑?
他不认为她变了的,如果她变了,那荀况这么多年不碰剑又是怎么回事?
“在这个时代,美丽也可以成为一种罪。她的国不行,她的家也不行。”
陶夭说,她的语气依旧平淡,看不出哀伤或者别的什么来。
“荀家护不住她,”
“他呢?”
王渝沉默了会,复问。
陶夭挑眉,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他如何能护得住?若是霁儿在也好,可霁儿不在,英儿又是那个样子,茂儿如今还小,只怕不到他长成,蓁儿就留不住了。”
她的女儿,绝不可能成为别人手里的工具,玩物。
“发生了什么事?”
王渝了解陶夭,她是个不会认输的人,一般都是自己想办法解决事,若是不能,必然是出了大事。
“没什么。”
陶夭摇头,笑笑说“你想多了。”
真的是我想多了吗?王渝问自己,他明明知道答案,也只能当做不知道。
“你想要什么?夭夭?”
他问。
陶夭眨眨眼,狡黠地像只狐狸。
“既然国与家都不行,你就带她入云梦。”
“有区别吗?”
王渝不明白,难道陶夭想让他看这孩子一辈子?
也不是不行,不过,陶夭的聪慧会让她想出这样愚蠢的方法吗?
不会,王渝告诉自己,夭夭不会这么笨。
“我只是想让她无所束缚,无所畏惧,能自己做出选择,不是受别人逼迫。”
陶夭说这句话时,声音很轻,如一片轻薄的羽毛,拂过王渝的心底。
“无所束缚吗?”
“这是我的女儿,我知道她会成为怎样的人,那不是世人眼中的最好,却是我心中的最好,也许不会有快乐,但绝不会有悲伤。”
“就像你?”
他问。
“后者。”
陶夭说,“我还是挺快乐的。”
“我答应你。”王渝念头,侧头看陶夭“她叫什么名字?”
“蓁,蓁茂的蓁。”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王渝低念,想,真是个好名字。
陶夭的眉目舒展,她想,我虽然比心黑比不过哪些人,可我会釜底抽薪啊,谁不会背后捅刀呢?
5
陶夭死了。
他抱着冷的瑟瑟发抖的女孩,她刚刚伤了人,可眼中是没有恐惧亦没有畏惧的,这是个学剑的好苗子,他想,就像她娘。
荀蓁的眼睛那样干净明亮,隐隐有一股冷意,微不可查却实实在在地存在。
这会是一个美人,王渝看着她的脸,她的美逐渐剥离,显露地却是她的命运,驳杂而繁乱,有的长,有的短,有的好,有的坏。
可渐渐的,驳杂隐匿,仅余两条,同一个起点,却背道而驰,王渝闭上了眼睛,陶夭含笑的面容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她该无忧无虑地活一辈子的,现在是她的一辈子,却不是他想像中的一辈子。
王渝想到了很多,可这一刻他什么也不想想。
他喜欢的人死了,他的心也死了。
他想去问那人,问他,你的心呢?
他的心还鲜活地跳动着,王渝知道,因为那人的心里有许多许多东西。
这很好,又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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