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朝非昔

沈辞从战场上回来的时候，正是三月好时节，十里长街桃花夭夭，帝都里的街道上，尽是百姓的喧腾声，这些都是前去迎接的李公公说与苏琳湘听的，她却从未去给沈辞接风。

但她应帝都百姓期冀，安排了些人马前去给他迎贺，她还是懒散地歪倒在白玉桌旁，逗弄着怀里东夏进奉过来的猫，它有一双明亮蓝色的瞳孔，仿佛能瞧清她的心思，蹭了蹭她的胸口。

她可不曾觉得心痛呢，只是有些添堵罢了。

苏琳湘不晓得自己昏睡了多少时辰，只是耳旁似乎有个低低的，宛若清泉流水的声音滑过

苏琳湘：“陛下，您该醒醒了。”

她便懒散着撑起了眼睛，一双平日里怪凌厉的上挑丹凤眼，此刻倒显得很是柔和。

眼前人还未换下甲胄，一身戎装，眉眼清冽，做出些分花拂柳的事来，倒显得颇有几分文雅之意，却不见丝毫不妥。

沈辞：“陛下，近一月里微臣不在陛下身边，不能为陛下分忧，实是担忧。”

那人继续道。

苏琳湘：“爱卿是来为朕告捷的么？”

苏琳湘一手撑着下颔，一手给怀中的猫顺毛，不见悲喜，说道。

沈辞：“正是。”

沈辞答复，眉眼带笑。

苏琳湘：“朕晓得了，那爱卿便退下吧，朕有些乏了。”

苏琳湘摆摆手，便抱着那猫起身，打算离开了。

然沈辞却是蹙眉，随后竟未见方才的一分恭敬，他欺身上前，拦住了苏琳湘的去路，将她一下揽进怀中，耳鬓厮磨，唇角微勾，但却不见丝毫笑意。

有些冷声说道：

沈辞：“据闻陛下近日以来又在睹先帝之物而思其人？”

苏琳湘：“思念亡夫，又有何不妥？更何况，丞相大人未免管的有些多了，朕的私事，不需要向丞相大人一一禀明吧。”

苏琳湘自始至终，口吻一向清淡。

沈辞却不理会她这样冷淡的态度，反而冷笑一声，将她推倒在那白玉桌上，苏琳湘的猫便从她怀中跳了下去，沈辞俯下身来，想要做那从前两人经常完成的禁忌。

可是苏琳湘确是异常抗拒，道：

苏琳湘：“沈辞，今日我不便陪你，你若是要的话，想来，你家中夫人——”

话音还未落，沈辞顿时就没了兴致，眼前红衣佳人歪倒在白玉桌上，因了方才的那一番，眼梢带媚，本是极为肖想的人，但是在看见她眼底那一抹冷若冰霜后，顿时兴致大减，她恨他么？若不是当初扶持她坐上这女帝之位，只怕她现在却也无法安生地坐在这里了。

沈辞：“既然陛下今日里乏了，臣便先行告退了。”

他冷冷回道，说着沈辞当下便离开了御花园，一身黑衣渐行渐远，苏琳湘终于松了口气。

稍稍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衣服，她倒是不担心会有什么人见着，往常沈辞要是做些什么，方圆几里开外的人，都是会被他以各种名由调走的。

她抱起桌下的猫，也没了赏花的兴致，沿着四处无人的走廊，回了宫殿，让伺候的婢女给满上了浴池里的水，狠狠地搓洗掉身上的印记，明日里上朝，必然要拉上帘子了，若是被臣子瞧出了什么，不知会被曲解成什么样。

她与沈辞相识在年幼时间，算得上是青梅竹马，她或许也曾以为他是对她有意的，然而她被迫嫁入宫廷之时，他却与尚书家的贵女成了姻缘，沈家大门，从未与苏家打开，那时正值三月，烟雨还还很是绵长，她在沈家大门处拍着大门，却只有沈府里张灯结彩的喜庆回应她，以及她在墙外所听到的，她再熟悉不过的沈辞的声音：

沈辞：“能与阿香共结连理，辞实在感谢主母。”

尚书千金，宁含香，闺名阿香。

她原本鼓起的质问的勇气，当下便消失的无影无踪，一场年少时候的荒唐大梦，也就剩下了她出了沈家大门后，一身狼狈地坐上了去太子府邸的花轿，绵长的淅淅沥沥的雨，倒像是她少有的哀愁，无边无尽。

苏琳湘是被伺候的丫鬟叫醒的，手上传来柔软的触觉显示她现在应是被带到了床上。

弄月：“陛下，您方才在浴池里睡去了。”

弄月在一边恭敬道：

弄月：“奴婢以为陛下莫是染上了风寒，便请了御医前来，陛下切莫怪罪奴婢。”

苏琳湘：“无妨，朕近日以来是有些嗜睡了，让御医瞧瞧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这位御医可是我常日里请的张太医？”

苏琳湘揉揉太阳穴。许是泡的久了，有些轻微的头疼。

她近日以来发现自己的月事似乎也断了一月有余了，莫不是怀上了？若是如此，那这孩子是留不得的。

弄月倾身在她耳边轻声道：

弄月：“正是，陛下。不过，陛下，是得小心为上，据奴婢的好友闲谈，张太医最近与丞相大人走得颇近。”

苏琳湘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但转瞬即逝，沈辞的手现在是伸得越发长了，连她暗地里稍稍信得过的人都被他给掌握了。

苏琳湘：“无妨，此事要紧，先宣他觐见吧。”

弄月朝外面层层通报的人说了声，那外面便进来一个年过半百的老人，生的须发皆白，颇有些仙风道骨的意味。

张太医：“陛下。”

隔着厚厚的一层莲帐，张太医很是恭敬道：

张太医：“请您伸出一只手来。”

苏琳湘从莲帐里伸出右手，在一旁的弄月便屏退了所有伺候的侍女，只余在场三人。

张太医隔了一层薄纱号脉之后，脸色大变，随后又再次号脉。

弄月算是看出了问题，问道：

弄月：“太医，陛下可是有何隐疾？”

但话一出口，莲帐里的苏琳湘便猜出了七七八八，轻叹了一口气，道：

苏琳湘：“太医但说无妨，朕已能猜出一二，朕是否有孕了？”

张太医沉默半晌，弄月也沉默了。

张太医：“臣，问诊失误，有罪！”

张太医突然稽首，一跪。

苏琳湘扶额，叹道：

苏琳湘：“此事，切不可与任何人说起，如若——朕为你是问。给朕开些药吧。”

苏琳湘所说的开药，张太医自然晓得是何药物，毕竟，这孩子不该在这个时机出现，不能留啊！女帝登基三月有余，先帝驾崩三月有余，这孩子却是一月有余，其中滋味，想来，言官之中，少不得动摇女帝登基根基。

张太医留下药之后，便离开了，而苏琳湘摸着小腹的位置，不由得悲从心来，她曾经却是很想要个辞哥哥的孩子，但是，时至今日，今夕非昨兮，记忆里那些明媚的人都错了方向。

但苏家忠胆一生，还需她的护持，她不能在此时倒下。

曾记江南烟雨里，青衣斗笠，一叶扁舟，双双同渡舴艋舟。

她的辞哥哥，早已不是当年那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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