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钦闭了闭眼睛,缓缓收回了灭日弓,与之同时,位于这幻境中四方的白色幻影,也随着他的动作消失了,元神归位了。
廊檐之外,湖泊中的海芋花凋零了,天色毫无征兆地阴沉了下来,不一会儿淅淅沥沥的雨就落了下来,落在湖泊之中溅起了腾腾水汽,惊雷阵阵,每一道响在心间都仿若骤然的痛击。
玄武求见,匆忙走进来说道:“战神大人,外面的魔界大军,开始硬攻了,想要将护天结界给撞击开。”
玄钦微微抬手,“我知道了。”
“那……”
“下去吧,我心里有数。”
玄武不明所以,却还是听命行事,“是,我和青龙等人一定会守好结界的。”
“去吧。”
观火殿中,再次归于沉寂,唯有雨声、雷声,偶尔霜白的闪电划破天际,将这阴沉的殿堂照亮,却平添了一笔仓皇。
玄钦盯着湖泊许久,才将铜镜调转了过来,看着镜中的映照出的画面,几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一步迈出,他的手指间触碰到了镜面,那镜面竟像是水波一样荡开了涟漪,再一步,他整个人已经进入了铜镜之中。
玄武不知道何时去而复返,望着空荡荡的大殿,紧紧皱起了眉头,最后目光落在了铜镜之上。
殿中传来了一声轻笑。
玄武警惕地看了看四周,没察觉到任何人的气息。
半响,他狐疑地离开了。
……
境中境,金碧辉煌的昭阳宫里面,海芋正坐在那几株桃花树下,命人摆了一桌棋盘玩耍。
这庭院内搭了一座戏台,舞姬翩翩起舞,旁边的乐伎们演奏者笙箫。丝竹响彻,幽香淡淡,翻飞的水袖和风中飘摇的花瓣……富贵荣华,人间之乐,尽在于此。
海芋独自而坐,棋局的对面并没有人,她抓了几个黑子在手中把玩。此时这庭院之中,除了海芋唇边还带着一丝笑意,其余的人呢皆是如芒刺在背,伺候着的宫女太监大气不敢喘上一口,表演的舞姬乐伎也是小心翼翼,笑容僵硬得有些扭曲。
自从海芋一番话之后,她的那些老朋友们终于不来讨人嫌了,不过也没有离开大昭皇宫就是了。
海芋把玩着棋子,轻轻叹息了一声,喃喃道:“这个幻境,究竟要怎么破呢?”
她真是没什么头绪。
就在她烦恼的时候,一个人在对面坐了下来。
裴桓顺手拿了一个棋篓在手中,拈起一个白子在棋盘上落下,发出哒的轻响。他一身靛青色的锦袍,腰间闲闲挂了一块玉佩,英姿勃发,目似刀刻。
海芋一直都觉得他的眼神太深刻了,总会将人的重重伪装剖开,无所遁形。当然,当他装模作样的时候,这种逼人的气势就会化作和风细雨,极其具有欺骗性。
“这棋子乃是上好的白玉和墨玉,你可别糟蹋了。”裴桓从她的棋篓里拿起一个黑玉棋子,替她走了一步,“以前不知道,你竟然还会下棋?”
“不过略知一二。”海芋拿起黑子落在棋盘,微微挑了眉梢,“我还以为你会继续沉默下去,一句话都不说呢。”
“本来是那么打算的。”
裴桓倒也不含糊。
海芋对他倒有几分了解,眼前这个男人跟祁照熙一样都是聪明到通透的人,但说话总是喜欢绕一百八十个弯。他不开口的时候,想必是知道开口也没什么用,相对的,他此时来找她说话也必然有他的目的。
就像祁照熙,大概也察觉了她的态度,这几日干脆不露面了,这些溪国的“使臣”他也一个都不见,连样子都懒得装。
“那你现在怎么又想通了呢?”海芋皱着眉头盯着期盼,思索许久,才落下一子。“人情似纸张张薄,世事如棋局局新,你觉得这话说得是不是很有道理呢?”
海芋的棋艺自然是不咋地,她这里全神贯注,反复思量,裴桓却游刃有余,落子几乎不需要思考,还一边分神看着美丽的舞姬跳舞。
闻言,裴桓笑了起来:“你想到的是这个,我想到的是却是,易涨易退山溪水,易反易复小人心啊。”
“哦?你说我是小人?”
裴桓还是笑。
海芋也不生气,耸了耸肩,“好吧,我是。对你们来说我是。”
对这些人来说,她无缘无故就变脸,何尝不是过河拆桥的表现呢?
海芋偏头一笑:“就连子俊也不来找我说话了,我之前说的话和态度委实伤透人心,是不是?”
“嗯。”裴桓说:“但是我知道,你不是这种人。”
“你知道,我如今被这个世界给困住了,这种困不是以前我告诉你的那种,而是有人想对我不利,让我永远留在这里。”海芋缓缓说道:“而这里的所有人,包括你们,都是那个人用来对付我的棋子。”
裴桓两指夹起一个棋子,将之落在棋盘上,一边不咸不淡地说道:“你的意思是,这个天地间就像是眼前这棋局,里面所有人的事物都是棋子,而你被困在期间,若想要挣脱束缚离开棋局,就只有……”
海芋接过话:“毁了它。”
“那你现在为什么不动手?还有什么顾忌呢?”
“我不知道我的方法是否正确,现在也还不到破釜沉舟的时候。”海芋凝视着棋局,皱起了眉头来,但她并不是在思考如何走下一步,而是想起了玄钦。
没有找到玄钦,没有确定他是否在这个幻境里,才是她不敢尝试破除幻境的主要原因。
之前和画无名的交谈中,她一句都没有问过玄钦,不是不想问,而是她对玄钦有信心。她都还在幻境里好好的,没道理玄钦要先遭殃吧?
玄钦可是战神啊,历尽千帆,还有什么看不破的幻境,破不了的幻境呢?
海芋这一点想得没有错,玄钦确实有这个能力,但是她却忘记了人非草木这么浅显的道理。她心里记挂着玄钦的安危,玄钦又何尝不记挂着她呢?
此时,画无名正在某一处垂眸而睨,将庭院中的景象尽收眼底,唇角向上勾了起来。
其实这个境中境,与其说是让人迷失自我的幻境,不如说算计的是人心。
玄钦能破除幻境,海芋对破除幻境也有一些眉目,但两个人却为了对方,不肯轻易做出尝试,于是局面就僵在了这里。
这个局,从紫嫣的死就开始了,先是算计了海芋、算计了心魔,一步一步之下,引出了玄钦私自潜入试炼世界的事情,让天帝不得不责罚于他。
七七四十九日的诛仙台刑法,玄钦重伤,修为大损,也因为海芋这个危险因素,彻底影响了玄钦的心绪。两个人都是心神不宁,于是两人回到战神宫的时候,就彻底进入了他事先为他们准备好的幻境里面。
只是战神不是那么好算计的,画无名无法将两个人同时扔进境中境,就舍弃了其中一个,将海芋先丢了进去,同时利用玄钦对海芋的在意,赌他明知危险也要进去救她,从而拖延时间。
其实,若玄钦肯等一等,若海芋能不顾一切破釜沉舟,大概这个境中境真的被破掉了。而且,这个境中境,并不如两人想象中那么简单。
而当画无名看见玄钦选择进入这个境中境的时候,唇角的笑意更深了一些。
终于,请君入瓮了。
日色渐暮,华灯初上,庭院里的笙箫歌舞还在继续,只是表演的乐伶舞姬们又换了一班子人。光与影的交织下,水袖裙裾翩跹,柔媚而惑人,只是台底下坐着的看客是个不懂欣赏的瞎子,时而沉思时而盯着棋局,就是不看台上的舞姬们。
海芋和裴桓一直在棋局上厮杀,哦不对,对于海芋来说可以用厮杀这个词,但对裴桓来说……恕他直言,他跟海芋下棋都不用带脑子的。
“其实我很奇怪,这明明涉及了你自身的安危,你怎么还能这么平和地跟我说话?”海芋望着对面的裴桓。
裴桓端着一杯热气袅袅的茶,缓缓拨动茶盖,闻言也没有抬眸,抬起手又在棋盘上落下了一子,才回答说道:“我从以前就知道,你不属于这里,也有着超出世人想象中的能力,我再怎么也无法阻止你做什么。人生自古谁无死?既然终将尘归尘,土归土,那么计较再多也没有意思。”
“你这话真像是看破了红尘。”
“说笑了,我连自己都看不破。”
“之前我曾去过你府上作客,据说你府中有一位夫人……”海芋微微一笑,一点也不扭捏,直接就把想要试探的说出来了。“跟我长得有些像。”
裴桓微微怔住了,有些讶异:“你什么时候到过我府上,我却是不知。”
海芋微微挑眉,复而笑了。
看来这个世界,并没有经过她和玄钦走的那一遭,也是了,画无名根本不知道她用过时间扭转,否则这个世界大概还能欺骗她更久一些。这也是画无名失策了。
“你偷偷来逛了一圈,就走了?”
“算是吧。”
裴桓浅啜了一口茶,将茶杯放到一旁,“其实除了破局,你还有第二条路可以走。”
“哦?是什么?”
“那就是不破局,永远留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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