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风与火

酒店房间里，本来有些暗淡的玻璃吊灯忽然之间变得极为明亮，发出了耀眼的白光，像是在房间里燃起了一个小小的太阳。

高山手中写着“惠风和畅”的便笺剧烈的颤抖着，在白光的照耀之下，本来清晰的字迹开始变得模糊起来。

那刺眼的光芒闪烁了数秒，便重新黯淡下来，可是在光芒褪去之后，那本该包裹在白光中的玻璃吊灯，却已经不在了。

高山周围的桌椅，床铺都换成了另外一副迥然不同的模样，在转瞬之间，这里已经不再是高山的房间。

也可以说，高山本就没有回到属于自己的房间。

“我就知道是这样。”

高山把便笺轻轻扔进沙发旁的纸篓，抬起头。

一个女孩歪着脑袋坐在他面前，用手撑着脸，白皙的面容上是竭力在掩盖的笑意。

“巧笑倩，你还在玩儿幻术。”

高山丝毫不感到拘谨，拿起茶几上的杯子，为自己倒了一杯水。

“不过，能让我中术走到这里来，你的幻术的确很不错。”

“高山先生，好久不见。”

倩倩调皮的眨了眨眼睛。

“是啊，上次见面的时候，你还是跟在大卫身边的小娃娃，几年过去，已经长这么大了。”

高山喝了口水，把茶杯放到一边。

“那么，找我到这里来，是有什么事吗？”

倩倩注意到高山的眉间细微的皱起，想来即便是老相识，自己耍了手段打扰这位协会大人物的休息时间，终究是不太合礼节。

但是公事就是公事。

倩倩脸上的笑意在一瞬间褪去。

“高山先生，我是否可以问一下，你为什么来中国？”

高山的银发在灯光下闪烁着晶莹的光泽。

所谓幻术，是通过人的感官，以及人体每一处细微的动作，来觉察到人的内心深处，由此使用特别的手段去欺骗人的大脑，能够让人做出本认为正确，实则是在施术者的控制之下的行为。

“我在找一个人。”

在玩弄心术的制幻大师面前，说谎没有任何意义。

而在幻术领域称得上大师的人，现在这里就有一个。

“夜行者？”倩倩追问。

“也许吧，不过她是谁，就算告诉你也没有任何意义。

她像是一个幻影，一个本不该存在于世间的幽灵。”

“啥？”

倩倩瞪大了眼睛。

“她行踪难测，她可以穿着蓬松柔软的羽绒服，在极地欣赏极光，和企鹅合影，然后半个小时以后就身着艳丽的礼服，在堪培拉的街边，摆一架不落一丝灰尘的施坦威，弹上一曲没有半分瑕疵的莫扎特。

她很有钱，可以在旧金山买下一整座庄园，而我们得到情报派人前往时，她就在佛罗伦萨的湖边小屋，悠然的欣赏着远处的圆顶教堂。

她不属于任何组织，也没有真正的名字，名字对于她来说，作用仅仅是一个代称。

没人敢称自己真正的见过她，即便见过她，事后也只能在头脑中留下一个模糊的印象。

即便倾尽了中情局之力，最后能做到的，也仅仅是知道，她是一个年轻的女人。”

高山说。

“这样的夜行者……甚至连公司名册上都没有记录。”

倩倩沉思片刻道。

“但是既然如此，你又怎么确定她在中国？”

“正是因为中国有名册。”

高山从衣兜里拿出一包烟，抽出一支在手中掂了掂。

“咳咳。”

感觉到倩倩不悦的目光，高山笑了笑，把烟叼在口中，没有点着。

中国的夜行者管理机构“公司”，有一本叫做“名册”的奇特文献，能够捕捉夜行者独有的生物波动。但凡进入中国境内，并在一定时间内，展露了高频率高质量的生物波动能量的夜行者，他们的信息都会被名册记录其中。

这也是为什么中国的人口高达十几亿，却依然能保证夜行者与普通人相处融洽，保障社会稳定的原因。

名册的存在，极大的提高了管理夜行者的效率。

夜行者们能力强且有志愿的，都会受公司的考核，加入公司，而其他意不在此的夜行者，也会登记在案，只要不扰乱社会秩序，就可以做一个普通的“自由民”，公司也不会对他们多做打扰。

而美国的情况却大不相同，协会看似是在美国一手遮天的大组织，统一了自由民的意志，然而实际上它的根基却是由无数政，商界名流撑起，名义上相互制衡，实则暗流涌动。

更是有无数不受管制的自由人，不时扰乱美国平静的水面。

“她做了什么？”

倩倩问。

“从协会拿走了一样东西，协会一路追查着她的踪迹，直到三年前……她带着那件东西来到了中国烟台。

尽管如此，我们也并没有十足的把握确定，名册上一定会出现她的信息，毕竟少数夜行者拥有隐藏力量的手段。

但是那件东西，本身就是一个拥有夜行者力量的器物，它的力量是很难被完美隐藏的。

所以，我想既然她在中国出现过，那么就一定会找到那件器物的线索。”

“到底是什么东西？”

倩倩好奇的问，究竟是什么样的宝贝，居然能够惊动高山这样的人物。

“它能够帮助持有者做到任何事情，只要付出相应的代价，就可以得到匹配野心的力量。

曾持有过它的人，无不成为叱咤一时的王侯将相。

披甲持锐的战士在沙场上攻无不克，精明狡猾的商人飞快的积累财富。

有人依靠它建立了不朽的国度。

也有人用它毁灭了古老的文明。

它与世界一起，度过了漫长的历史洗礼。”

“The crown of thorns.”

高山双手托着空气，举高在头顶比划了一下，像是在佩戴一个无形的冠冕。

“传奇的七件之一。”

哈尔滨，群力街道。

不同于南岗，香坊这种旧城区，群力是一个刚开发完成不久的新区，这里的人口相对来说不是很密集，不过大多比较富有。

再加上新区的环境很是良好，大量的各类企业争相入驻，短时间内将群力的房价抬高到了顶峰。

然而这却并没有阻挡人们移居至此的脚步。

此时正值深秋，街道两旁树木上的枝叶已经开始变得枯黄。

但是离入冬还有一段时间，可刚刚却下了一阵不小的雪，使那些泛黄的枝杈覆盖上了一层洁白的外衣。

地面上薄薄的积雪还未来得及全部清扫，本来平整的覆雪上被行人踩出稀松的脚印，乍一眼看去很是狼狈。

男人正走在回去的路上。

他戴着一副银框的眼镜，略长的黑发梳的不凌不乱，却并不显得呆板。

在凛冽的冬风下，男人身上黑色大衣的衣摆不时掀起，里面是一整套笔挺的西装，呢绒的材质显得厚实挺刮，像是一件坚不可摧的护甲，抵御着冷风的侵袭。

如果单是看男人的这一身行头，也许会以为他是要去参加哪个跨国企业的董事会，然而男人手上的东西，却让光鲜亮丽的都市精英，瞬间变成了温良无害的家政老汉。

他右手上拎着一个购物袋，购物袋的底部是几个土豆，土豆上面是几根葱和一块厚重的牛肉。

左手抱着一只秃了毛的冻鸡，鸡的腿部笔直的伸展着，控诉着自己不公的命运。

该死的张淑夏。

无幻心里狠狠地骂道。

虽然公司尚未查明张淑夏身体变化的原因，但是仍然可以确定张淑夏的夜行者身份。

由于张淑夏可能是找到王雨丹的重要线索，所以她暂时需要公司的监管，于是公司指定了一个监护人，负责监护张淑夏的衣食住行，并且监护人还需要有足够的实力，保护她的安全。

由于哈尔滨分部的其他人员都另有任务，而负责张淑夏这件事的二人组里，巧笑倩需要盯着高山，所以这个不幸的监护人就只能是无幻。

“瘦成那样还那么能吃！”

无幻走到街边停着的一辆保时捷panamera旁边，把右手的袋子放下，掏出车钥匙打开了后备箱。

无幻打开后备箱，皱了皱眉，停下了手上放置物品的动作。

“出来。”

无幻的话音刚落，耳边便传来极为细微的一声轻响。

刷！

一道炽烈的火光一闪即逝，无幻猛的偏头躲闪，火光在保时捷价值不菲的车屁股上炸开了一朵红花，红花散去，这辆名贵跑车的尾部留下了焦黑的一片。

在躲闪的一瞬间，无幻的侧脸感受到了空气被包裹在火光中的某种锐利事物划破的波动，虽是没能伤他，却仍让他的脸部感觉到了一丝伴随着灼热感的轻微刺痛。

可是无幻没有时间去仔细分辨，他手上的动作变得飞快，将后备箱中的一件长条状的黑色布袋抓在手中，就在同时，来人的第二击接踵而至！

砰！

咣！

黑色布袋在与对方武器的剧烈碰撞下，被毫不留情的破出了一道惨烈的裂口，更是由于对方猛烈的锋芒，将布袋瞬间撕成了碎片，布袋里面的物事也显露了出来。

那是一柄通体漆黑的无刃刀。

无刃刀的形状虽然细长，却由于全黑的刀身显得极为厚重，与对方手中的一把廓尔喀弯刀狠狠地撕咬在了一起。

无幻也在这时看清了对方的脸。

当！

刷！

一声清脆的金属撞击声，无幻的身形未动，对方的身形一阵模糊，在一瞬间猛的向后跳闪一步，这一跃之下，便与无幻拉开了十几米的距离。

对方是一个很是年轻的青年男子，蓬松的纯白毛皮大衣未能完全的遮掩他瘦窄的身形，他看上去最多不超过二十五岁，然而他的面孔特征却并不似寻常壮年男人一般有着硬朗的线条，柔和的像一个温润的女人。

而那双手中紧握的两把廓尔喀弯刀，却让这个面目温润的小生，多了一分凌厉和肃杀。

男子狭长的双眼微眯，咧开嘴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像一条正在猎食的白狼。

“无幻，你没有从前敏锐了。”

男子的声音低而清，像是暗河，深藏在数百米的幽深地下，缓缓流淌。

“楚河。”

无幻的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但是银框眼镜后的瞳孔深处，却不由得透露出一丝诧异。

“你怎么会在这里，那么刚才的火焰是……”

轰！

忽然之间，一道极为灼热的火光在无幻的身边闪现，无幻以黑刀迅速格挡，火光在接触到无幻黑刀的瞬间炸裂！

无幻周围数十米范围的积雪在急剧升腾的高温下瞬间消融，形成了一个整洁的圆形，而街道旁树木枝杈上的白雪，早已在由这场搏杀所产生的暴风中飞散如烟。

在那道火光的包裹之中，是一柄修长的太刀，太刀的白光与炽烈的火光夹杂在一起一闪而逝，速度之快，分不清到底是剑还是火。

然而无幻手中的黑刀在格挡之后，随即立刻以一记凌厉的劈砍做出了回击，居然硬生生追上了火光的速度！

当！当！当！当！当！

太刀上包裹的火焰变得更加狂热，持刀者挥舞着燃烧着熊熊烈火的太刀不停地向无幻发起了一连串的进攻，却都被无幻的黑刀一一拆解！

轰！

在最后一次刀刃相交的对拼后，双方暂时停下了这一激烈的刀剑互搏，那团炽热的火焰终于散去。

持刀者是一个黑发灰衣的高壮中年男人，与相貌柔和的楚河不同，他的脸庞英气十足，粗硬的短发在冬风中屹然挺立，硬朗的线条构成了一副极富有野性的面孔。

“果然是你。”

无幻在第一次从背后而来的极速突袭中，就发觉出混在其中的，并不只有楚河一个人的手段。

楚河，是被称为“疾风”的职业杀手，专门接一些寻常杀手做不到的高难度暗杀任务。

而寻常杀手做不到的，通常便是涉及夜行者领域的任务。

这一行，在国内的夜行者世界，被称为“清洁工”。

而楚河，就是专门负责猎杀夜行者的清洁工，代号为“疾风”。

楚河之所以被称为“疾风”，是因为他杀人的速度足够快。

凡是他接手的任务，目标往往都是被一击毙命，生命消亡仅仅是在一瞬之间，甚至来不及感受临死前的恐惧。

然而有一个人和疾风一样快，而且，一样的狠。

那就是“烈火”。

“翰戒。”

“无幻，没想到你这个在刀口上舔血的人也做了公司的狗。”

翰戒手中燃烧着余火的太刀轻轻一振，将上面附着的火焰尽数散去，露出了修长光洁的刀身。

无幻看着那把太刀，认出了刀身处刻有的独特铭文。

伊势千子村正。

村正刀之所以被世人称为“妖刀”，是由于其太过锋锐，死在村正刀下的亡魂数不胜数。

江户时期，德川家康的祖父松平清康，在与织田家作战的时候被自己的家臣用千子村正所杀，身体被斜着断成了两截，死状极其凄惨。

后来，关原合战中德川家康自己也被村正刀斩伤了手指。所以，德川家康对村正极其痛恨，斥之为“不吉”的象征，将此刀封禁，再不准许使用。

而这柄千子村正，度过了百年洗去尘封，几经辗转，如今到了翰戒的手中。

“所以，你们是专程来找我的？”

无幻说。

由于刚刚与翰戒的拼刀，他握刀的虎口传来阵阵微麻。

“不，我们并不是来找你的。”

楚河说。

“不过是接了一个任务，来到这里看到熟人，打个招呼而已。”

翰戒说。

“目标是谁？”

无幻的神色凛然。

“你不必知道。”

翰戒说。

“不过，既然你现在在公司……”

楚河开口。

那如同暗流的声音竟是与无幻极近，清晰的字句送达了他的耳边！

无幻的额头在一瞬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刚刚还在十几米开外的楚河，竟然在自己毫无察觉的情况下，瞬间出现在了自己的背后！

“我希望你不要碍事。”

无幻猛的回头，然而背后却已经空无一人。

他环顾四周，楚河和翰戒都已经消失不见。

若不是周围一片狼藉的战斗痕迹，他们就仿佛未曾出现在这里一般，悄无声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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