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没有你的时间

银杏街区，廉价出租房——

金色的晨曦照进了昏暗的房间内，让空气中漂浮着的尘埃也染上了一层金色。

萧白迷迷糊糊的醒了过来。

一如往常的早晨。

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爬起来看了看挂钟，时间已经来到了七点四十分。比平时起床的时间晚了四十分钟，可能没时间做早餐了。

萧白伸了个懒腰，“澪，我们出去吃……”

说到一半，戛然而止。

伸懒腰的动作让他感受到了自己腰侧那剧烈的疼痛。这时候他才注意到自己的衣服上满是肮脏的泥污，睡的地方也是地板。

他恍然梦醒，手忙脚乱地扒开自己的衣服，昨晚医生帮他缝合好的伤口上还有线。像是老树根一样皱起的皮肤上穿着黑线，难看极了。

冰冷的现实让他的大脑一阵“嗡嗡嗡”的响，有些神经质地四处看了看，确实找不到那个人的身影。

于是缓缓坐回床边，低下头，手指穿过凌乱的鸡窝头，丢了魂般坐了好长时间，眼前一片模糊。

八点，萧白迷迷糊糊完成了洗漱。

以往的时候，人造人少女叫他起床后，总会偷偷摸摸观察他。发现他伸完懒腰开始走向洗漱台，于是也赶忙捧着自己的杯子和牙刷，光着脚跟过去，仔细学着萧白的模样打理自己。

和萧白并肩站在刷牙的时候，她总要刷到一半停下来，也不顾脸上的泡沫，弯下腰来观察萧白是怎么刷的，然后直起身子认真刷牙。

因为萧白告诉过她，不好好刷牙，牙齿就会生蛀虫，而且会变黄，很难看的。

和萧白相处的时间长了，人造人少女也明白了，她自己在人类的视角来看是非常“漂亮”的，她也明白主人更喜欢漂亮的她。为了保持漂亮，她也在很努力地学习。

八点十分，萧白开始做早餐。

冰箱几乎已经空了，可还剩下几个鸡蛋和几片面包，将鸡蛋打在灼热的油上，过一会就会凝结起来，表面不断被油顶起，嗤嗤地冒着香气。

厨房太小了，当萧白在里面的时候，她是站不进来的。于是趴在厨房门口，把小脑袋探进来，一边动着挺翘的小鼻子闻着香气，一边问东问西。

有时候萧白会拜托她帮忙端盘子，她便会小心翼翼地接过，像是对待珍宝一样认真，挪动着小步子来到餐桌边。

八点二十分，早餐结束。

九点，萧白洗完澡，准备洗衣服。

廉价出租房里也是配备有滚筒式洗衣机的，在橱柜边占据很小的地方，只要把玻璃门打开，把衣服塞进去打开开关就完事，很是方便。

她的衣服并不会和萧白的衣服一起洗，而是交由隔壁的陈雨柔全权负责。

“像她这么可爱的少女，衣服要是和你的衣服一起洗，指不定会粘上什么奇怪的东西。”陈雨柔是这么面无表情地吐槽的。

关于洗衣机，还有一些有趣的事情。

萧白一般写作业要写到深夜，她就乖乖地坐在桌子的对面，撑着小脸蛋看他写，白皙的小脚丫在空中晃呀晃的。写完作业萧白才会把自己的衣服一股脑地塞进洗衣机里清洗，然后在沙发上倒头就睡，第二天起来再晾。

好几次他起夜的时候，就能够看到她穿着薄薄的睡裙蹲在洗衣机边上看。洗衣机发出“嗡嗡嗡”的喧哗声，而她则歪着小脑袋，蹲着身子，看得十分认真。

她对于“转转的”东西似乎总是情有独钟，看一整天都不会烦。于是萧白就会拍拍她的脑袋，让她快去睡觉。

毕竟，第二天她还得充当萧白的美少女闹钟呢。

萧白本想将沾满了血污和泥渍的衣服塞进洗衣机里，可马上又想到，这件衣服上沾染的血液不仅仅有他的，还有澪的。

经过了一晚上，血迹已经深到发黑了，他摸了摸上面的血迹……

总有种洗掉了，和她的羁绊就会就此终结的错觉。

终究还是将衣服折叠了起来，放在了洗衣机边的地板上。

受到了血迹的启发，他开始翻找家里的东西。

她生前用过的东西都被萧白一一翻找了出来，摆在了眼前。有了这些东西陪伴，他才能意识到那个女孩的的确确活过。

澪看似只在他家生活了一个星期，可找出来的遗物一点都不少——

萧白帮她买的白T恤、白色长筒袜、百褶裙、帆布鞋、有着长长兔耳朵的室内棉拖鞋，以及陈雨柔为她挑选的纯色内衣、毛巾、牙刷等等……

甚至还有她为了向萧白道歉而制作的金属手办，歪掉的鼻子已经在萧白的指示下修复了。

各种各样的东西摆在一起。

本以为这丫头是个外来人，没想到早就悄悄融入自己的生活里了，萧白心想。

萧白在翻出内衣的时候，突然发现澪用来装内衣的小布袋里有一个小物件。

居然是一台小型的数码相机。

电池还是满电的，萧白有些疑惑地打开，只看了一眼，就完全呆住了。

第一张照片是澪的自拍照，镜头几乎怼到了脸上。她完全没有任何自拍的经验，不会找角度也不会找光线，画面看起来黑黑的，连脸都看不清。

第二张也是自拍照，和上一张区别不大。

萧白一张张向后看，才发现这是澪正在进行自拍练习。

照片里的澪眨巴着纯真的灰蓝色眼睛，不断地切换角度，耿直的她就这样一路连拍下去。

她根本就不会比什么“剪刀手”，也不会微笑着露出洁白的牙齿说“茄子～”。她将自己的影像装进照片的框框里就花费了很长的时间，自然也不会摆什么pose了。

可是……

可是她那好奇的目光是那么熟悉，一张张翻过去看，连续的动作仿佛她正在对着萧白眨眼、歪脑袋一样……

萧白的手颤抖了起来，手里的数码相机差点掉了下去。

这一连串的自拍照足足有几百张，都是在很短的时间里拍下来的。

萧白心想，傻丫头，喜欢连拍的话，可以用摄像模式啊……

这样……

说不定，我还能听听你的声音……

“好想……再听听你的声音……”

萧白抹掉了眼角的湿润，继续往下翻。

澪的进步很大，慢慢的她学会摆拍了。

这些自拍照中，她几乎穿着所有的衣服搭配出镜了，背景有萧白的出租屋，也有林纱老师的特别办公室。

在出租屋的时候，她的动作很拘谨，只是安安静静地站着，或者像是以往一样端坐。在特别办公室的时候就会活泼些，会摆一些可爱的pose，想来也是林纱教的。

最后，萧白翻到了自己的照片。

照片里光线很暗，萧白眯着眼睛躺在沙发上睡觉，手从沙发上探出来。看这表情，呼噜肯定打得震天响。

澪居然趁着他睡觉偷拍了他。

其中的一张里，澪居然还将脸凑过来和熟睡的他贴在了一起，一副依赖又乖巧的模样……这是他和澪唯一的合照。

往后一翻，便是萧白做早餐时候的照片，那是澪在门背后拍的。

还有放学的时候他在夕阳下的背影，澪落后他一步，偷偷把他的背影拍了下来。他的背影边上就是火红的夕阳，显得甚是唯美，莫名地多了几分诗意与帅气。

那个呆呆的澪居然也会瞒着主人做事。

“原来你这么狡猾……不乖啊。”萧白轻声说。

“不过进步挺大的，值得表扬。”

数码相机的保护套上掉落了一张纸条，萧白弯腰捡了起来。

上面是歪歪扭扭的夏国文字，像是小学生一边咬着笔头一边写下去的。

“林纱老师说，很想念一个人却又见不到的时候，就可以看看它的照片。以后，澪不在了，主人也可以看澪的照片。所有的衣服搭配，都拍进去了。”

鼻子渐渐发酸，视野内一片模糊。

“不要写错字啊小笨蛋……你是‘她’，而不是‘它’……”萧白声音颤抖着，继续看了下去。

“澪很喜欢主人。主人说也很喜欢澪，澪很开心……等澪变成鬼了，主人会想起澪吗？”

“小笨蛋……怎么可能不想啊……怎么可能……”萧白强忍着滚动的热泪，神情恍惚间险些摔倒。

“想不起来也没关系，澪会一直陪在主人身边的。吓人好像就是鬼的工作，澪不会吓主人的，所以也请主人不要害怕澪。澪会很乖的。唔？纸条好像不够用了……”

歪歪扭扭的字越写越小。

最后只剩下一点点空间用来告别——

“主人再见。”

萧白紧紧闭上了眼睛，握着纸条的手不断颤抖着。身体沿着墙壁缓缓挎了下去，重重砸在地板上，发出“砰”的响声的同时，脑袋也像是失去了支撑般晃动了几下。

捂着脸无声地哭了起来。

这样的告别……

才不想要……不想要……

澪马上就快离去了，萧白早就知道。

他以为自己早就做好了准备。

或许是哪次早饭的时候她突然晕倒了，或许是哪天晚上说了晚安之后她就再也没有醒过来……告别的可能，他早就想过无数次了。

“可是！不要用这样的方式啊啊啊啊啊！！！”

萧白撕心裂肺地大喊。

为什么偏偏是那种让人无法接受的告别？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不是安安静静的告别，非要那样……沐浴着风刃，像是凌乱的花瓣一样……散得到处都是……

飞散到一个他根本就触及不到的地方！

声音越来越大，渐渐演变成了撕心裂肺的号啕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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