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情灭心死,所以历劫时才变得冷情凉薄,跟锦觅吃了陨丹差不多,有情而不自知。但是他还保留人性的善,所以对他所做的会愧疚,初期以为自己对锦觅的爱只是愧疚和怜悯。因为他身上有春华秋实,所以锦觅对他有天然的吸引力。】
锦觅来这中原皇城已近一年。
他们说,她生了一场大病。在来中原的路上,遇到了沙盗,惊吓过度失去了部分记忆。她想,这些中原人尽会唬人,她堂堂西凉九公主,阿翁是威名赫赫的铁达尔王,她自小在马背上长大,怎会被区区沙盗吓破胆!
可是,陪嫁侍女被沙盗杀害,眼下她孤身一人,连个打听的人都没有。她醒来的时候,就已经躺在这皇宫中了。那些随侍的宫女,不管她问什么,一个个都讳莫如深,实在无趣得很。
上京没西凉那般干燥,也不像西凉黄沙漫天,宫里到处都养着娇滴滴的鲜花,还有很多甜甜糯糯的点心,满眼都是新鲜的玩意……可她还是想家。
这里明明什么都好,她又觉得处处都不好。
然而她不能回家。她是来和亲的,她未来的夫君是当朝太子。她像明远娘娘一样,想家的时候也只能站在高处眺望家乡的方向,一生不得归西凉。
她给父王写了很多封信,偷偷托人送去驿站,却从没收到回信。阿爹阿娘难道就不想她吗?
“锦觅!快出来看看,下雪了!”
锦觅刚给写好的信用火漆封缄,就听到永宁在外头嚷嚷。
她赶紧抹掉眼泪,把信藏好。
永宁是豊朝的公主,也是太子的妹妹。年龄与她相仿,生性活泼爽朗,常常带着珞熙公主来找她玩。
没一会永宁和珞熙一前一后来到她跟前,兴冲冲地拉着她出去,说要打雪仗。
昨夜下了一场大雪,屋外天空明净,素雪如裹。锦觅才刚走出来,就冷得不由缩了缩脖子。自打她来了中原,不知道为什么,身子也变得跟中原女子一般娇弱。从前她在西境,天寒地冻的时候还能骑着马跟在表哥后面去狩猎,如今还没到深冬,她就手脚冰凉,整日坐在屋里围在炭盆边取暖。啧,想来是水土不服吧。
锦觅还在发呆,一双冷冰冰的手突然从身后伸过来捂在她脸上,锦觅尖叫着跳起来,回头一看,永宁得意地叉着腰,冲她做了个鬼脸。
锦觅弯下身捏了个小雪球,跑去抓住永宁,笑着要拿雪球冻她的脖子。没一会三人就在雪中嬉闹起来,欢乐的尖叫声不绝于耳。
永宁玩在兴头上,嫌狐裘碍手碍脚,干脆一把解开,继续撒欢。
他们西凉儿女骑马射箭样样在行,区区打雪仗算什么!锦觅一边侧过头躲过永宁一球,一边笑着把手里那团雪球朝她扔去。
啪的一声,那一球落在一件玄色银边的衣裳上。锦觅抬眼,那人竟是太子。
她脸上的笑容霎时僵住,原本上扬的嘴角一点点垂下来,双手拘谨地放在身后。
永宁见她异样,转身一看,瞬间眉开眼笑“太子哥哥!”
旭凤看着她淡淡地笑,眼里有一丝温柔,“玩归玩,怎么不披件狐裘?”
伺候永宁的宫娥赶紧走上前,给她披上裘衣。
珞熙几步上去,笑吟吟地给旭凤请安。虽然珞熙也是旭凤的妹妹,但却没有永宁跟他那般亲近。
旭凤对着永宁温言道:“今儿冷,别玩太久了,差不多就回屋里吧。”抬头扫向一旁的几个宫女,凤眸微咪,“主子们年岁小,贪玩也就罢了,你们做奴才的也不长点心?”
宫女们一个个匍匐在地,屏息静气,大气都不敢出。
锦觅恨不得缩在珞熙后面,不让他看到。人人都说太子长得丰神俊朗,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每次见了他,都觉得害怕。
感觉到一道寒飕飕的目光射过来,锦觅犹如芒刺在背,只能低着头曲身行个礼,闷声道:“见过太子殿下。”
旭凤一如既往地神色寡淡,冷冷地恩了一声,低头扫了扫腰间残留的雪末,叮嘱永宁两句后就转身离开了。
见他走远,锦觅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
一旁的永宁啧啧摇头,“锦觅,再过十几日你就要跟太子哥哥完婚了,怎么每次见了他都跟看到洪水猛兽似的。”
乖乖,你这哥哥冷得像块冰一样,谁不怕啊!
屋内淡烟袅袅,暖如初春。
旭凤面前摊着一本书,盯了半天却丝毫看不下去。
脑里回荡着少女们银铃般的笑声,扰得他心烦意乱。
他从半敞的窗望出去,窗外白茫茫一片,庭院中立着几株红梅,花苞上顶立着白雪,灿若艳霞地点缀着这白色天地。不知道为什么,他莫名想到了锦觅。
她今天披着红色的棉裘,裘衣上缀着几圈白绒绒的毛团,衬得她肤若凝脂。就跟她在西凉时一样,整日穿着一身红衣,在大漠上骑马驰骋,像一团让人无法忽视的烈火。
她们应该回去了吧?旭凤暗忖。她昏迷时,太医说,不知为何,她的体内寒气甚重,只怕得费心调养。他默然,垂眼看着床上那张日益消瘦的小脸,他想他应该是知道为什么。在西境的冰天雪地里,她跳进刺骨的水里两次。一次为了给他找回他母妃留下的玉佩,一次……是跳了忘川。
他没想到世上真的有忘川,也没想到忘川水真的可以忘情。
她醒来后,记得她阿爹要让她和亲,记得她为了逃婚跑去丹蚩,记得西凉的一切,唯独把所有关于他的记忆都抹去了。
这样也好,他带给她的记忆,都是痛苦的。
她绝望跳崖的那个瞬间,他才知道自己错得有多离谱。她才十几岁,跟永宁一般大。原本是草原里自由自在无忧无虑的百灵鸟,是他招惹了她,毁了她的生活。两国交战,用一些手段在所难免,他只是做了他该做的,但她何其无辜。
她问他有没有爱过她,他一时惘然。他五岁时母妃病逝,转而被皇后抚养。十二岁时才知道母妃当年是被皇后下了慢性毒药,自己一直在认贼作母。小时候最疼爱他的大哥,被觊觎太子之位的二哥杀害,真相暴露后二哥又被父王赐死。他的父王,小心翼翼地防备着他的儿子们,像一头冷血的孤狼。
他不知道爱是什么。
但在西境那短短两个月,却是他迄今最快活的日子。他不需要殚精竭虑,不需要在刀尖上舔血,就有人无条件地爱他。他一边欺骗着她,一边羡慕这个叫凤凰的商人,羡慕他不需要背负太多就能畅意地活着,就像这世上许许多多的人一样。
他知道锦觅有多恨他。
然而他们那一纸婚约上,写的不是他俩的名字,而是西凉和豊朝。
既然她想忘了他,不想再跟他有任何干系,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成全她,不再招惹她。以后他们便做一对相敬如宾的夫妻吧,这对两个没有爱的人来説,也许是最好最安全的关系。
锦觅进宫后,他一直跟她保持距离,就像两个陌生人。偶尔他听着手下汇报她的一举一动,听着听着,就不由地勾起唇角,她还是从前那个古灵精怪的性子,天真得仿佛没有受过伤害一样。有时西境进贡一些小玩意和瓜果,他也挑一些让人以皇后的名义送过去。
他想,这只是他的一点恻悯之心。
锦觅自苏醒后,唯一与以前不同的是,每次碰到他,总是设法避着他,即使上一刻还跟旁人玩得不亦乐乎,眼睛瞥到他的存在,瞬间就会变得拘谨,一副防备的姿态。就跟方才一样。
他心里莫名有些郁闷。
半个月后,太子大婚。
锦觅发现这中原又一个不好的地方。在他们西凉,成亲那天,新娘子和新郎会围着篝火跳舞,大口吃肉大口喝酒。而这中原的礼节真是繁琐,她这新娘子头上身上戴着那么多繁重的饰品,扛了一天,比打架还累。好不容易拜完堂,居然还得乖乖地坐在床上等太子吃饱喝足了再过来,而她却饿得头昏眼花!
锦觅偷偷掀起盖头,桌上放着几盘点心,婢女们都候在外间。她提起裙裾蹑手蹑脚拿起一盘点心,坐在床上踢着小腿吃起来。
才吃了两块,外头突然响起婢女们请安的声音。她暗叫不好,刚冲过去把盘子放回桌上,一身红衣的太子已然走了进来。
锦觅看到他,嗖的一下赶紧把盖头放下来,手里剩下的那半块糕点藏无可藏,只能塞进嘴里,囫囵吞枣地噎下去。
旭凤抿唇轻笑,一步步走近,看到她双手紧张地揪住自己的衫裙。
他揭开盖头,抬起她的脸。锦觅心虚地移开眼,却不知唇边沾了些糕点的碎屑。
旭凤觉得自己肯定是醉了,不然怎么会觉得她这副样子可爱得紧。
他俯身在那唇角舔了一下,眸色沉沉,眼里因着那一点酒意,不再像平日里那般冷冰冰,甚至带着一点笑意,“甜的。”
锦觅一激灵,想骂他登徒子,却想起从今天开始,他就是她的夫君。她又羞又窘,有气不能出,只能气鼓鼓地生闷气。
旭凤戳了戳她的腮帮子,还不待锦觅反应过来,又一手把她的脸搓起来,噗嗤一声笑了,她这样子真像一只气鼓鼓的河豚。
锦觅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这太子的酒品怎么这般差?!喝醉了就完全没有往常的稳重,整个就是一登徒浪子。
她一把推开他的手,旭凤身形一晃,竟就那样歪歪地倒在床上。
“殿下,殿下!你快起来,你这样我还怎么睡啊!”锦觅晃着他的一边肩膀。
旭凤缓缓睁开眼,锦觅的脸近在咫尺。
他动了动,锦觅以为他要躺好,谁知天旋地转,她被压在身下。
旭凤两手撑在她脸旁,眸色深邃黯沉,让锦觅的心怦怦跳得厉害。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心思微动。盯着那曾经熟悉的红唇,他的头越来越低,近到感觉到彼此的鼻息时,他的脑里却突然响起一个悲泣的声音,像是从喉咙深处发出来的,嘶哑地绝望地,犹如一把钝刀划在凹凸不平的墙上,刺耳且让人心颤。
攻破丹蚩后,她发现他是奸细,哭着声嘶力竭地控诉他,眼里尽是疯狂的绝望。哭闹到最后,她无力地蜷缩在床上,喑哑地哭泣,像一只走投无路的幼兽。
那时的他第一次感到无措,他从来不知道,有一天她那悦耳的声音会变成这样。而他是始作俑者。
他瞬间清醒。
身下那人瞪大眼睛,跟以前一样,单纯懵懂,此刻还带着一丝惧意。
旭凤的心一颤,伸手捂住她的眼。
『不要这样看着我。』
锦觅不知道别人的洞房花烛夜是怎样的,只知道两人躺在床上就算夫妻了。太子似乎醉得厉害,他翻身下来后,给她盖上被子,就安安静静地在一旁睡着了。
是夜,锦觅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站在断桥上,桥下立着一白衣男子,她看不清他的模样。那男子声音清朗,带着明显的笑意,“我是来自中原的茶商,我父亲是茶庄庄主,我的母亲是庄主夫人,我的外祖父是个普通的茶商,虽然没什么来头,可如果你真的把我绑在马后活活拖死,那你们西凉可就没好茶叶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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