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节

除了马萨卡和boundary以外，所有人都没有睡好，克诺和亡灵兔更是失踪了几乎一整夜。

几乎是月亮沉入地平线下不久，马萨卡就被一种糟糕的感觉唤醒。他觉得自己好像是起了一身痱子，痛痒难耐，难以在湿热的工作架上再次入睡。

他在恍惚中看向工作架下方，铃奈正靠在墙边看着什么东西，一副颇为认真的样子。

"你在干什么?"马萨卡打了个哈欠。

"……我?"铃奈还是全神贯注，"我在想办法学会沃克加德的文字……"

"看书?那是我听过的……睡不着无聊时能干的最无聊的事。"马萨卡说了一句特别绕的话，"下一步有头绪了吗?"

"当然有了。但是施行计划的时候也需要搜集相关的讯息……"铃奈又翻过一页，那速度像是在看漫画，"现在情报部门又不可靠，我只能通过书本先搞清楚沃克加德的海事状况，斯帕里森可能会落脚的一些海上遗迹，海上海盗们势力关系之类的……这些信息都需要通过读报纸或者海文书籍才能知晓。"

"你要学会一整门语言呢。我倒是有个好计划……"

"我只需要看懂这些词都是什么意思……然后把它们一个一个套进那些句子里再意会。至于语法什么的我就不管了，船到桥头自然直。"铃奈又翻过一页，她真的在很高速的浏览。

"就算只是这样，那你大概要花多长时间?三天?五天?"

"一晚上。"铃奈回头瞪了一眼马萨卡。

"冒犯了。"马萨卡叹了口气。

"但是就算这样时间也还是不够。我们最迟今天中午就得出发，不然就会错过潮期。"铃奈又把注意力转眼放在书上，"就算是这个消息也是通过一本叫《沃克加德海洋航图概况》的书里得到的……还真是比那些错误的情报要可靠不少。"

"有没有什么更有用点的?"马萨卡跳下工具架。

"……没有。我还有很多不会的句子……"铃奈高速翻动着书。

马萨卡扫了一眼铃奈手中画着图画的识字书，随后又慌忙看了看。

"……怎么了?"

"这不就是我语言的文字——"马萨卡抓起铃奈扔在地上的《航图概况》，大体看了看。

"什么?难道我们两个人所说的同一种语言，在各自世界的写法还不一样……吗?"铃奈又翻过一页。

"不全是我语言的文字……但是大部分很相像。我觉得自己能看懂一部分……"马萨卡皱着眉头。

"稍微看看，读一下你觉得很关键的地方。"铃奈终于把视线从书上移开了。

"近年来沃克加德海盗的攻击方式……这个词我不认识……然后是……极其擅长使用……‘荡索’?……进行切入敌方后排的攻击——"

铃奈的眼中仿佛有了一点点希望。

"继续读，马萨卡……"

"海盗们在战胜过后，通常会……不认识，然后他们……不认识，被……不认识……的受害者会回到自己的港口……不认识，进行保护，否则……下面这段全都不认识了。为什么会这样?感觉就像是从我天天见的家乡语言变成鬼画符了一样。"

"你这样的话我们根本没法知道那些特别重要的信息……"铃奈又有些沮丧地继续翻阅着语言入门教科书，"但是我们起码知道了重要的信息分布在什么段落。这就是最好的……等我翻完这本书。"

"那太慢了……"马萨卡也在想办法钻研符号的意思。

"但是没什么比这更直接了。"铃奈摇摇头，"你的那个计划是什么?"

"噢，噢。"马萨卡说，"我们造一艘船怎么样?"

"然后呢?"铃奈让马萨卡把这个很扯的计划说完。

"然后我们……就去找斯帕里森。"马萨卡还加以手势修饰。

"这基本上等于……没有任何计划。"铃奈翻了个白眼。

马萨卡一副怀才不遇的愤懑脸色。他靠在墙边，两人都没再说话，铃奈又翻了几页书。

"我说，我们带着书去酒馆里吧?"马萨卡挠挠头，"这地方闷得像蒸笼。"

"好主意。把所有人都叫起来。"铃奈站起身。

两人推开门，来到圆翼党地下基地的大厅。有些筹划在今天举行暴乱的革命者们仍然在外未归，剩下的人们也终于停止了交流与争论，或是在地上，或是在吧台边静静睡着。

也只有此刻，熄了灯的基地里才终于显现出幽闭的安静。在黑洞洞的大厅里，两人沿着墙壁向前，路过轰鸣着的通风口。

"你现在有什么头绪吗?"马萨卡小声问道，他不想打破这种有点恐怖且单调的低鸣。

"……也许有一点了吧。我需要知道海盗和这岛屿在各个方面的联系……只是看书也还是不够。我们得问问像是K这样成天与危险打交道的人。"铃奈手中的油灯已经快要灭了，两人只好摸索着墙壁继续前行。

"说实话……你觉得我们能活下来吗?"

"只要今天能，那么就肯定能。"铃奈的语气中似乎有了一丝坚毅，"但是……我不知道我们是不是都能回去。"

"你觉得难免会有人死在沃克加德?"

"不……我相信我们的实力，只要时运到了，每个人都能安全离开沃克加德。"铃奈继续说着，"我不知道的是，我们是否还能回到双月城。你还记得康明德博士说过的话吗?‘这次行动可能会死人’……"

马萨卡没说话，他在等铃奈说完。

油灯灭了。

"可能一开始，一切就已经决定好了……包括我们的死。这也是计划赶不上变化，时运不济的关键表现。"铃奈回头看着阴影中的马萨卡，"你还记得你和云略对于双月城的种种猜疑吗?……如果那些疑点，都是真的呢?"

"你得知道兔子和克诺也是双月城的人。他们知道的比我们要多。"马萨卡在暗中回复，"如果我们没法信任双月城，就没法信任他们。"

"克诺的表现……在得知假情报后他的暴怒，让我觉得他‘不会那么做’。"铃奈走到其他三人卧室的门边。

"怎么做?"

"你不会想让我直接说出来的。也许他们几个就在里面听着呢。"铃奈似乎故意抬高了音量，"我们这群人也许可以和双月城分裂……但如果我们这群人从内部分裂，那么谁都没法活下来。我们得团结起来。"

马萨卡依然让铃奈把话说完，他已经领会到了她的用意。

"亡灵兔表现得要正常得多。他像是提前知道双月城会有这么一手……或者是他确信就算双月城给了虚假的情报，他也能有可靠的手段或是他人的支援，来让自己活下来。"铃奈的声音又提高了一点，"现在每个人都有隔阂，我们要的就是打消这些怀疑……并且建立起一个可以相互信任的六人联盟。"

"否则……"马萨卡抛出下半句。

"我希望没有否则。我说过，我对我们六人抱有很高的信心——"铃奈伸手推开门。

房间里空无一人，几乎是一片狼藉。这地方好像经历了一次规模不小的打斗。

"恭喜我吧，我的威慑性演讲击溃了空气的心理防线。"铃奈翻了个白眼，她走到兔子的工作台旁。

"我的天啊。这地方究竟是怎么了?兔子和四季喝醉了?"马萨卡开始想象这地方发生的状况，"在云略面前干这种事可不好。"

"你在想什么?这里有一张纸条……"铃奈把兔子工作台上压着纸条的机械臂移开，上面写着两人都能看懂的双月城通用语，"我是克诺，当你看到这张字条时，我刚刚和伊万劳斯他们列举完双月城提供的所有情报，并且对六分之一的情报进行了订正，只有六分之一而已……"

铃奈把"只有六分之一而已"读得特别传神，仿佛愁眉苦脸的克诺正在马萨卡面前。

"现在我可能在楼上酒吧给自己灌酒精来让自己强行入睡……我醉酒时不会耍酒疯，所以你们有事可以直接叫醒我。我打算在靠窗户的桌子旁边坐一坐……"

"他果然喝了酒，你猜得很准。"铃奈苦笑着把纸一扔。

"成年人如果在大航海时代不尝尝这里的酒水，那么这趟旅行就没有灵魂。"马萨卡也打趣道。

"……备注:如果你们找不到亡灵兔，请不要担心。他总是喜欢在执行任务期间玩消失去散散心，不会耽误任务时间的。如果你们真的要立马见他，那我也没什么主意。谁都不知道他在那段时间会去哪里……"铃奈把纸反面的字也读了出来。

铃奈耸了下肩，颇为无奈的样子。马萨卡也把眉头拧成一团。

"那我们叫上墙哥上去吧。云略可能已经在上面了……"马萨卡转过身，打开门。

两人的背后突然传来响动。铃奈瞬间拽住马萨卡的衣领，顺便把腿挡在马萨卡的右脚前，不让他发出声音。马萨卡差点吃了一嘴铃奈的头发，但是立刻理解了状况，也扭过头从口袋掏出一把石子，两人共同看向声音的来源——

优碧卡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喂!"马萨卡把一粒石子送到手中，"看这边，发条小姐!"

优碧卡立刻扫描到了一前一后站立着的两人，虽然马萨卡拿着武器，但是她似乎对手无寸铁的铃奈产生了极端的惊恐。

"你从哪里找到的石子?"铃奈终于有时间可以问问题了，她也留意到优碧卡的眼睛没有发生诡异的色彩变换，此时优碧卡挥舞着手臂做着什么奇怪的姿势，反正不像是攻击就对了。

"酒馆外头一大堆。装上一两公斤我能杀一千个人。"马萨卡依然没有放松，他继续大叫着，"听着，你给我回去躺好，在没有克诺的允许下……"

"……本机请求投降。"优碧卡终于停止了手舞足蹈。现在她举起两只断臂，确实像是举起双手的样子。

马萨卡和铃奈都有点被吓到了。空气静止了一段时间。

"……你什么时候可以讲话的?"马萨卡还是举着石子不放。

优碧卡没有回答。她见铃奈和马萨卡并没有回复她头像的请求，便兀自转起圈来。

"……停，停，停!别转了!"马萨卡还是举着石子，他快被绕晕了。

"这是在表明她没有武器吗……?"铃奈把马萨卡拿着石子的手扯回来，"投降姿势确实很标准……虽然我也不知道，如果她真的藏了武器……要怎么用两条断臂使用就是了。"

优碧卡还在转，而且速度越来越快了。

"停!你可以投降了。你能说话的话就别干这些蠢事。"马萨卡捂住眼睛。

"……生物雷达失真……"优碧卡含糊不清地说着，随后一屁股坐在地上。

"是哪个智力缺陷的家伙告诉你不想打架就要一直转圈的?"马萨卡睁开眼睛。

"时光机能力使，云略小姐。"优碧卡的头还在左右摇晃。

"她只是个学生。你应该听听她给你讲讲那什么‘三角函数’，而不是这种东西……"铃奈也有点头晕，"这么说，也是云略恢复你的说话能力的?Ubika02-Viciams是你的名字?"

"全部确认无误。"优碧卡再次站起来，"请你们再次确认不会伤害本机。本机已经投降，属于合法的丧失战斗能力人员，受到《卢纳森特和平宣言》的保护……"

"确认，确认，确认。"马萨卡慌忙打断道。如果优碧卡说得再复杂点，他就完全掉出话题了。

"我们就管你叫优碧卡了。希望你别在意……"铃奈打量着一片狼藉的四周，"现在我们的组织和我们所隶属的双月城有一些分歧，可以推断情报部门有很大的内部问题……但是你是除了我们之外的卢纳森特…人?……因此，我们不会杀掉你。但是与此同时，我们需要你的配合。你得告诉我们尽可能多的关于卢纳森特的消息，否则所有人都没办法回到双月城——"

"本机的储存系统，已经严重受损。"优碧卡断断续续的说着，"本机只保存了相当重要的一系列数据，除此之外删除了卢纳森特情报在内的全部信息……"

马萨卡和铃奈都像是被打了当头一棒。

"天啊。那你的这些必要数据是有多么重要，能让你忘记总部……"马萨卡快要崩溃了。

"本机的任务就是回到总部。"优碧卡对任务的描述有所保留，"所以仅仅保留了卢纳森特的坐标而已……但是，本机可以协助你们继续在沃克加德范围内的行动，并提供目前为止本机搜集到的信息……"

"这样也可以吧。"铃奈倒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坏事，兴许只是因为她清楚队伍已经被逼上绝路了，"你能为我们做些什么呢?"

"……本机可以搜寻和判定时光机能力使及其留下的踪迹，可以进行远程通讯和人格模拟，可以进行一次性高速记忆以及一系列精确数值的计算和测量……"

"……搜寻时光机能力使?"铃奈发现了相当重要的要点，"整个沃克加德的能力使数量不会超过十个吧?那么寻找斯帕里森……"

优碧卡的眼瞳转动了一下。

"……本机的目标……正是卢纳森特的准成员波普里卡·斯帕里森。"她打断铃奈，"这是本机在储存系统被破坏后保留的唯一一列信息树。"

马萨卡从刚才心不在焉的状态立刻打起了精神。

"……是什么?快告诉我们那些相关信息。"铃奈的神情也前所未有的严肃。

优碧卡的眼睛变成了柔和的绿色。

"在最后一次召回时，波普里卡·斯帕里森已经与其麾下数位时光机能力使组成海盗组织。对于海盗劫掠事业，斯帕里森从不亲身参与战斗，而是把自己手下的势力分成数股，营造出海上相互制约争斗，势均力敌的假象，但实际上完全操控沃克加德海域……其手下尤其喜欢劫掠外邦商船，迫使其停靠在港口投案赏金猎人，使自己在镇内的威慑力不断增强，造成更加强大的迷惑性……"优碧卡轻声说着。

"情报的真实性可以证实吗?"铃奈步步紧逼。

"……这是来自卢纳森特的情报，如果两位说情报部门有问题，那么本机也无法证明那是百分百真实的情报。"优碧卡的眼睛又变回了蓝色。

"那么，我要你到时候自己去查查看……去看看赏金猎人们通缉榜上的海盗团，再去看看那些海盗团袭击过的船上面是不是真的有时光机能力使的痕迹。我会让圆翼党的人全程看着，等你确定了哪艘船有痕迹，我再让克

诺去检查。"铃奈立刻下令。

"本机已经开启充能禁制程序锁。如果离开

几位，能源将不足以支撑本机回到卢纳森特……"优碧卡有点害怕了。

"就是这样。通过这种方式，就算你是受情报部门叛徒操控的话，你也没法通过假情报再暗算我们……"铃奈笃定地说。

"干的漂亮，不愧是铃奈，轻易就把我绕晕了……"马萨卡竖起拇指。

"你这家伙……"铃奈叹了口气。

优碧卡思索着什么东西，但是，铃奈的声音再次响起。

"那么，完备的措施已经就绪了。但是，优碧卡，在你去那里之前，还有更多事情需要你帮忙做……"铃奈很快就恢复了那种平易近人的状态，拿出识字书。

"比如……学会一门语言之类的。"马萨卡靠在墙上，打了个哈欠，"然后把很关键的情报读给我们听。"

"这很简单……沃克加德的文字十分基础，本机大概只需要八分钟……"优碧卡很小心地接过词典。

圆翼党的地下基地里，两人和一具机械少女穿过大厅。

"如果她故意翻译错误，那又要怎么办?"马萨卡小声耳语。

"无伤大雅啦。在有了优碧卡本人的刺探后，这就不是什么很关键的东西了……"铃奈知道优碧卡听得见，干脆就说出来了。

太阳还没有升起，沃克加德的地平线像是蒙上一层薄纱，似虚似幻的一层绯红，在黑夜和晨蔼之间划出一道仿佛斩断海岸的界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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