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ection 1：将归

即便是这样的深夜，车站的人依旧不少。我能够看出他们的焦急，期盼，还有无奈。是的啊，在这样一个特殊的时间里，不能陪伴在家人的身边，大概是一种遗憾吧。

我能够深切地体会到这种遗憾，因为就我来说，这种感觉已经持续了八十年。自我十几岁时踏入这片地大物博的土地上，便弥留至今。

但此刻的我心情是激动的，喜悦的，又带一点悲伤的。那种矛盾而复杂的情感，我想一般人是很难体会到的吧。作为漂流在外几十年的游子，我终于要回到我的家乡了。无论在别人眼中它是怎样的，无论它是贫穷或富贵，对现在的我来说是熟悉或陌生。但它，都是我日夜思念，不能忘记的家乡。

一株异乡之草，漂浮了那么多的岁月，终于要落地归根了。

“咳咳咳……”我的心脏似乎不太能体谅我的心情，它总在我最为激动的时候来打扰。或许在某个不固定的时刻，它就会罢工了吧。这多年以来，它早有这样的念头了，每次不打招呼突然休息，都得用点儿略微强硬的手段来把它叫回来。

老实说，我能够理解它的不容易，毕竟跟着我这么一个老家伙东南西北地去奔波。那些现代仪器和各种药物已经把它折磨得不成样子。但我的老伙计啊，还请你再多等一等，再多坚持一会儿。因为我们马上就能够再次回到那朝思暮想的地方了，回到你第一次悸动的河道边。

这个时候，浮现在我脑海里的是什么呢。不是妈妈做的那儿时最爱吃的厚蛋烧，也不是爸爸在后院里为我种下的那株青衫。关于厚蛋烧和青衫，我在这长达八十个春夏秋冬里已经回忆的够多了。

当母亲的死讯传来时，我曾找遍了附近所有的和餐厅，甚至跨越几个省市，就为了那一口母亲味道的厚蛋烧。可惜，厚蛋烧只能是妈妈做出的味道，别的厚蛋烧做不出妈妈的味道。

父亲过世时呢，我本以为我是恨着那个男人的，可当我走到公园里看到几株零零散散立在那的青衫木时，才明白了什么叫做血脉之亲，父子之情。我曾一度把那几株青衫当成寄托思念的缅怀之物。可惜，后来公园重建了，那几株青衫也被砍了去做栋梁或柴火。

物是人非，说的大抵就是这样吧。

一念至此，我反而有些恐惧回去了。物是人非，物是人非啊。对于一行将就木还单纯地怀念着过往的人来说，这大概是最冷漠无情的四个字了吧。

可我不能停止地去想啊，去想那樱花满落地，河水碧如清，田地里传来蛙声虫鸣的季节里，有一个美丽的姑娘。

我还记得为她取下落在发梢的樱花瓣，还记得靠近她时那薰衣草般的香气，还记得在我离开时她一颗颗跌碎的泪珠。

我不能停止地想她，念她…在无数个夜晚中，我被她略带埋怨的声音叫醒。我的枕头总是湿的，一半该是母亲哭的，另一半想必就是她的功劳了。父亲和我一样，男子汉是不会流泪的！

好在，我终于要回去了，终于要再一次见到她了。虽然，想她和我一样，都已年迈沧桑，都已各自成家。但我明白，在岁月的沉淀里，那朦胧的感情，早就变质，成为了一种更加厚重有意义的东西。它比爱情要可贵得多。

时子，再等一等，我就快回去了。

“爷爷，车快来了，我扶您过去吧。”念平，我的孙子过来搀扶着我。虽然我还有别的儿孙，可唯一最得我心的，也只有念平了吧。因为他最像我所深爱的另外一个女人，在我用劳动洗刷罪孽的日子里，是她陪我度过那段难熬的岁月。

我得承认，我和我的战友们，曾经犯下过不可饶恕的罪恶。我的双手被鲜血染红过，我的灵魂被怨气缠绕着。我在中年时开始信奉佛祖，每日诵经希望能够减轻一点那几乎要将我吞噬的罪恶感。在这片土地上，有太多难以安息的枯骨，其中有多少是我和我祖国所犯下的错误呢。

在战争面前，最无情的是军人，是无辜的是平民。而真正最该死的人呢，大概是某些当权者吧。没等到战败，我就投降了。在许多人眼中我是个懦夫，是个罪该万死的家伙。可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

可我知道，继续拿枪战斗下去，没有任何意义。无论是两国的将士们，还是两国平民们，他们只能是子弹和炮火下的牺牲品而已。

就像我常常对念平说的一样，人们渴望的是和平，是幸福的生活。如果不是战争，我又何必在这里漂泊几十年呢，虽然我早已深深爱上了这里，爱着我身边的亲人和朋友，还有那些朴实的街坊邻居们。但我依旧想念我的祖国，我的父母亲，还有时子。

和念平不同，我只有一个祖国，只有一个故乡，而他有两个。之所以我为他取这个名字，便是希望两国，或者说更多国家与民族之间，都能永远和平，友好相处吧。即便，我们曾有难以释然的过节，即便在领导者的干涉下，现在依旧有着难以化解的摩擦和矛盾。当那些善良的人儿，不分国界与民族，都深深渴望着和平，渴望着友谊。

华国如此，霓虹也是一样。和平，是全世界所有善良的人们共同的心愿。

所以，我大概明白那个时候，时子为什么会哭得那么伤心，为什么会一遍遍求我不要去了。我以为那是为国争光，可是善良的时子，她早就看穿了一切。所以她才说，你去牺牲没有任何意义。

我的时子啊，我真的错了，或许那个时候，我就该放弃所谓的虚假的荣耀，拉着你的手一起逃跑。去到某个僻壤的山村，去往某个小小的渔村，靠着大山，靠着大海，度过此生。

火车开始启动了，开始很慢，但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就像是时间一样，小时不觉得，当真正长大之后才会明白，它的去势不可挡。那被很快拉到后面模糊不清的场景，正是我所逝去的青春和时间啊。

“我们坐火车去京城，再从那里搭飞机往霓虹去。”念平拿出他母亲做的盒饭来，比起火车上的食物，果然还是家里的实惠好吃一些。

必不可少的当然有我最爱吃的厚蛋烧，虽然做不出妈妈的味道，但也足以让我念想了。

“厚蛋烧啊，是有挺久的时间没吃过了。”这个时候，在我的一侧传来了某个男子的声音，我转过头看去，那是一个看起来挺帅气的男人，就相貌而言看起来似乎不到三十岁，可气质却显得有点沧桑。

让男人显老有两种方式，一种是时间的打磨，一种则是阅历的打磨。前者会在你的外表和灵魂上都雕琢出痕迹，而后者则只会让你的灵魂历尽沧桑。

这个男人是后者，他一定是个有故事的人。但话说回来，活在这个世间，谁又没点自己的经历和故事呢。只是有的听起来动人，有的听起来平淡些罢了。

“念平，把这份还没动的便当给这位先生吧。“没容他拒绝，我直接道，”相遇是缘，你我同坐一辆火车，你又看见了我吃厚蛋烧，我想大概是佛祖的旨意吧。“

他没有再拒绝，接过了盒饭，脸上带一丝笑意，不过不是嘲讽，而是感觉有趣的那种。

“既然是佛祖让我吃厚蛋烧，那我再拒绝岂不是会下地狱。“他哈哈一笑，打开包装精美的饭盒，也没用筷子，直接抓起一块厚蛋烧来丢进了嘴巴里。一边吃着一边啧啧赞叹地说，”味道非常不错。“

对我这种还算比较讲究礼仪的人来说，他的行为虽然粗野了一点，可却不让人生厌。这个男人全身上下都有一种不羁，似乎不是被世俗所束缚的人。

不过有一点很奇怪，他吃的时候虽然脸上带着享受，可是眼中却没有。似乎是食之无味？可他的赞赏又不似作假。这倒是奇了怪了，这个男人不同寻常。

果然，只吃了几口，他便将便当给了旁边的一个女孩子，原来他们是一起的么。而对面那另外的两个男子，似乎也同他是一路。与他一样，这三个人也似不是平常人。

归乡在即，只希望不要遇到什么别的事情。

吃过了便当，我也该假寐了，在有些老糊涂的脑袋里，努力去搜寻还有一丝印象的记忆。想想母亲，想想父亲，想想时子，再想想那河道，田野，小桥，以及稻田与蔬菜。这是我为数不多的乐趣之一。

……

“很好吃的味道。“将便当吃得干干净净，浅雪宫幽赞叹道。

“我想，这大概是比较正宗的和料理吧。那位老先生可是霓虹人呢。“顾墨笙若有所思。

“真的么？可是他的华语说得非常好，还带点听得出的地方口音，完全就是地地道道的华国人啊。“浅雪宫幽有些惊讶。

“一个人，只要在某个地方待久了，就会不可避免地染上那里的印记。他在华国待的时间远远多过在霓虹吧，我刚刚从他的眼中看出了追思和迫切，那是归乡之人特有的情绪。“

霓虹啊…这也是他们此次的目的地呢，从白无常那里问出了不少东西。无论阮筱筱的下落，还是那个组织下一步的活动，都指向了霓虹。不管如何，都要走一趟才可以。

载着唏嘘和祝福，车辆驶进了车站。大家都各怀心事，而我所期望的就是离开这个人世之前，能够回到那里，回到久别的亲人和爱人的身边。在重逢之日，再听她为我唱一次樱花。

病娇诊疗师提示您：看后求收藏（笔尖小说网http://www.bjxsw.cc），接着再看更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