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ection 2：所愿

在飞机上看朝阳升起真是一件赏心悦目的事情，那红红的旭日，让我想起了屹立在东方之海的那座岛屿——我的故乡。

小时候最兴奋的事情，莫过于在学校里看着描绘着太阳的旗帜伴随着来自东方的第一缕曙光冉冉升起。太阳，象征着希望，光明与未来。在这片土地上是难以见到霓虹的国旗的，即便时隔近一个世纪，仇恨也依旧没能化解。

我能够理解这片土地上人们的心情，并为过去的一切感到羞愧难当。但我依旧渴望见到有关自己祖国的一点象征或标志。请原谅我这个来自他乡的罪人，但思念之情，怀乡之情，乃是人之常理。我相信流传着包容兼爱之伟大文化的华国子民们，能够谅解一个流浪儿的心情。

即便，在过去的八十年里，我依旧没有能够洗刷去自己所背负的罪孽，并且在这里，我得到了更多的东西；所欠下的债，只有下辈子以及下下辈子再来偿还了吧。但今生，还请让我能够跪在父母的坟前，再问候一句，能够再亲吻一次脚下的土地。

这是名为康成元一的罪人，最后的请求。

飞机冲入了云中，那夺目而耀眼的赤金色光芒被暂时遮蔽，但透过如棉絮般的白云而熏染的霞色更加迷人。当度过蔚蓝的大海，那小小的如一块花饼的岛屿终于映入了眼帘。

这一刻，这个将近百岁的男人几乎就要热泪盈眶。他没有牙齿的嘴巴抿得紧紧的，脸上已经松弛如橘皮的脸几乎揉成了一团。现在还不是落泪的时候，至少等踏上故土，至少等到父母的坟前。康成元一在心底告诉自己，将激动的心情平复下来。

他在害怕，害怕心脏不能承受过于激动的情绪而突然罢工，那么他此生的夙愿便再也无法实验了。这生命已如残烛之光，随时都有可能湮灭。他不敢再过多浪费一丝感情了，每一次心跳都是那样宝贵。

时间，真的已经不多了啊。

在度秒如年中，飞机终于停在了机场。从飞机下来的这段路，康成元一甚至没有让自己的孙子搀扶，即便他的一条腿已经作为利息在战争中还了出去。可他还有拐棍，可以代替他缺失的那条腿。

就像他离开时那样，独自站着走回去，这是当年对时子的承诺。

“砰”

说不清是拐棍还是留下的那条腿先踩下去了，当身体再一次站立于此，海风的轻盈与土地的厚重全都袭来。他的灵魂夹在二者之中，一瞬好像飞上天堂，一瞬又好像裹进土里。

记忆里带着海咸味的风和土，只有这里才有。

“……”哭泣是不需要声音的，只需要流泪就够了。感动是不用说出来的，在心里就足够了。带着沧桑岁月气息的眼泪是浑浊的，被残酷战争洗礼过的眼泪是浑浊的，被罪恶与愧疚沾染过的眼泪是浑浊的……终于回来，他却已经没有了离开时的纯净。

什么荣誉，什么青春，什么家人，什么爱情…都已经被时间风干了啊。

捂住心脏，刺痛感正在传来，它跳动的声音就像是老旧机械生了锈，磕磕巴巴的不利索。

我就只能到这里了吗？连父母也不能拜祭一次，连时子也不能再见一面。这是上天，是佛祖给我惩罚呢。

就在康成元一这样想着的时候，他的后心被一只有力的手掌给按住了，同时一只手的脉搏也被人掐住。用已经昏花的老眼仔细瞧了瞧，居然是在火车上有过一面之缘的男人，他居然和自己在一架飞机上吗。

“深呼吸，不要太激动，把心沉下来。”低沉的嗓音响起，这个男人的眼睛和声音好像有一种魔力，可以安抚人的情绪和灵魂。

康成元一按照他说的去做，那颗年迈的心居然再一次安稳地跳动起来。

“你的心脏不太好，要注意不要情绪过于激动。”顾墨笙一只手轻轻在康成元一的后背抚着。对于这个年纪的老人，他没有太多别的办法，毕竟时间的病，没人能治。

“多谢。”康成元一感激地说道，刚才的瞬间看似平常，但自己的身体自己最清楚，他刚刚在生死之间走了一遭，“小伙子，你救了我的命啊。”

“哪里。不过以您的身体状况确实不适合再到处乱跑了。”顾墨笙还是好心提醒了一下，刚才那一接触的工夫，他就把康成元一的状况摸得差不多了。全身的血管干瘪，脏器运行不顺，身体机能几乎已经衰退到了极点。不止如此，这个老人身上还有着不少年轻时积累下来的暗伤和病根。看起来差不多有八九十岁以上了吧，能活到现在也的确是不易。

“嗯，不乱跑了，这次回来就哪里都不再去了。”康成元一微笑着，声音里带着某种深切的情感。他已经老了，也不想再去哪里了。只愿这这片土地上长眠。

“爷爷！”这个时候念平才心有余悸的赶过来，他刚刚听到了顾墨笙和康成元一的对话，知道若不是顾墨笙出手，可能康成元一就要出事情了。

“这位先生，感谢你的帮助。”念平郑重举了一躬，来表达自己对顾墨笙的感激之情，“这是我的爷爷康成元一，我叫李念平。如果有什么可以效劳的，请一定吩咐！”

“唔…我还真是有点要麻烦你们的事情。”顾墨笙摸了摸鼻子，毕竟刚刚施以援手就提要求，好像有点携恩以报的意思，真是不太好意思。不过这件事又非常紧急。

“是这样子的，我和我的几个朋友都不太懂这里的语言，也人生地不熟的。所以，有些事情想拜托一下。”顾墨笙拿出一张折叠的纸来将其展开，指着上面的地名问道，“请问你们知道这里怎么过去吗？”

康成元一看了看纸上所记载的地名，惊讶道：“川玉县，这里我太熟悉了，就是距离我家乡不远的地方啊，我小时候常常过去玩的。如果不介意的话，我们可以同路。”

“真的么，那太好了。“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好人有好报吗？不管怎么说，能有当地人带路的话，那肯定会解决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康辰元一道：“念平，去叫两辆车来，我们坐地铁去川玉县，再从那里到樱井。“

“好的。“能够帮助自己爷爷的救命恩人，偿还这个恩情，念平也感到非常开心。他从小就受到传统礼仪的教导，无论是霓虹还是华国，都对恩情看得很重。可惜，在当今社会，寡恩薄义者多，知恩图报者少。

这一路上，顾墨笙和康成元一交谈才发现这位老人不但见识广博而且胸怀也很是宽阔。国内常指责霓虹人的不是，但一个人的好坏不应由国籍或血脉这种种条件来定，而是应由其本人来定。无论是哪个国家，哪个地方，我想人都有好坏之分吧。

“康成老先生是佛教徒吗？“

“我曾经参加过战争，犯下过许许多多的罪孽，后悔莫及却为时已晚。吃斋念佛，做点力所能及帮助他人的事情，不能说洗刷掉深重的罪孽，起码可以心安一些吧。“康成元一在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中带着一种唏嘘和愧然。

“或许像我这样的罪人，是没有什么资格再谈什么魂归故里的吧。可我实在是不能忘记它，不能忘记这里的人还有物。也许对你们来说，这里是个不那么好的地方，可它是我心中无可替代的美丽的，充满回忆的家乡。”

“我可以理解。战争是残酷的，人难免犯下罪孽。但若知错能改，也是好的。我觉得，即便是佛祖也能够体悟到你的真心悔过。回归故里，也是他对你的原谅。”

“谢谢，真的非常感谢…”康成元一感激道，这一席话对他来说好似莫大的宽容。你想象不到，每晚闭上眼睛时看到那些无辜的冤魂就在跟前是一种怎样的体验。那么多的日日夜夜，他不断诵读经文，真心悔过。

般若如是，愿消业障。盼有朝一日能够减轻这份业，消除这口怨。

康成元一，谢佛祖，敬苍生。

……

PS：其实，写这两章的时候我一直都小心拿捏着。毕竟，民族矛盾和国家大义是必须要妥善处理的部分。

我不是愤青，但我热爱我的祖国，同时也对曾于这片土地上所犯下罪孽的侵略者们抱有深切的痛恨。仇恨或许永远都不能真正消抹去，但我们仇恨的对象应该是那些至今不肯悔改，依旧坚持着军国主义的家伙们，是那些邪恶激进分子。

但我也同样相信着，无论在哪里，都有着向往和平，理智善良的人们。他们不应该也被打上仇视的烙印，全世界善良的人们，都是我们的兄弟姐妹。

在我国源远流长的文化之中，有着包容兼并。我们不可欺，对于敌人，恶人，我们有枪炮和拳头。而对于朋友，对于善良的人们，我们也有美酒和友谊；至于那些真心悔过并为之付出代价和偿还的人，我们同样可以包容和原谅。

这是中华儿女的气魄，亦是中华几千年积淀的美德和襟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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