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迷糊糊间醒来时,房间里还是灰蒙蒙的朦胧一片。
“……”郑权睁开眼,望着隐隐能看清形状的天花板吊灯出神。
望得久了,郑权回神拿过枕边的手机点亮屏幕来看,是早上四点钟。
晚上十一点半闭眼入睡,第二天早上五点半准时醒来,这是郑权自在德国留学读博时候就养成的习惯。除非是有什么特殊情况出现,否则郑权的生物钟很少有被打乱的时候。
不过最近郑权心事重重,说是特殊情况可也没什么错。
尽管郑权是凌晨两点睡下的。他现在眼睛干涩,眼皮困得打颤,脑袋也是晕沉痛得厉害,可睡到这时候却是再怎么也睡不着了。
“爸爸,我想吃黑森林蛋糕!”
“爸爸,我想回家,我不想在医院,我想回家……”
“爸爸,谢谢您,您最好啦。”
“我能拜托您买来一台缝纫机吗?”
“就算被误认成女生也无所谓,绝对不会剪短头发的,您死了这条心吧!”
和孩子相处的一幕幕浮现在眼前,郑权无论睁眼还是闭眼都看得见。
到底该怎么和孩子解释呢……
郑权想得头疼,不禁伸手捏捏自己发胀的眉心。
床头柜上有新买来的降压药,郑权捏来,倒出两粒在自己手心里。
星期五连着双休日,梓言在医院里调养得不错。到了星期日下午,郑权驾车带梓言离开医院,回了家。
梓言到家吃过止痛药和消炎药后不久便睡下了,郑权却是久久未眠,直到凌晨两点钟前。
是了,在海州医科大学附属医院与女儿待在一起的这三天,郑权犹豫不决,直到现在都没有将真相告诉给梓言。
倒是这三天,郑权为了能抽出时间多陪陪梓言,推掉了近日早已安排好的一切行程。同事们也知道他最近正因为孩子住院而烦心得很,所以也很少打电话来打扰郑权。
难得有空,郑权在院长的邀请下,在医院给自己的身体做了全面检查。
全面检查的结果出来,愣是吓了郑权一跳。他身体问题不少,血液黏稠和高血压就不说了,身体里面的各个器官全都或多或少有些毛病。尤其是脑血管,看颅脑CT出来的影像,他郑权的脑袋里都有轻微血栓了。
难怪前阵子郑权在下面乡镇调研的时候,时不时就会感觉一边身子发麻。郑权还以为自己这是因为伏案久了,压麻了手。
这不,昨天下午郑权办好出院手续,再次来到院长办公室时,院长语重心长地与郑权讲呢。
“郑书记,您这是积劳成疾,要不您也在咱们的高干病房住一阵,放松心情好好休养吧?”
郑权谢绝了院长的好意,想善意地笑笑,却又心情沉重笑不出来。
他要是住进医院,谁来照顾孩子?
更何况梓言现在……郑权心力憔悴,却是实实在在没有精力再顾上自己了。
“唉……”
药片捏在手心里,郑权叹口气,踩了拖鞋,踱步来到厨房,倒水把药吃了。
梓言的卧室就在厨房旁边。郑权想想,还是推门进了卧室,静悄悄地走到床跟前,默默注视起自己的女儿来。
郑权笑了,喃喃:“还是老样子呢。”
他买给梓言的蚕丝睡衣,被梓言零散挂在桌前的椅子上,想来应该是困得迷迷糊糊时候脱下来堆过去的。
现在,梓言的睡颜安详,侧身躺着,被子毛毛虫一样地裹在身上,只有瘦弱圆润的肩膀裸露在了外面。
郑权走上前,伸手温柔地给梓言拉上被子,盖住了肩膀。
虽然现在屋里因为有暖气,保持了二十五六度的样子。但现在外面早已跌落到零度以下,还是会有丝丝寒气透过窗户的缝隙溜进来。
若是刺激了肩膀,第二天早上起来一定会疼的。
郑权现在可受不得自己女儿受到哪怕一丝一毫的伤害呢。
……
梓言醒来的时候是早晨六点。
今天是星期一,海州三中早上要在上课前拿半个小时来升旗。七点钟到校的话,这个时候起来就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但对于初三六班的学生们来说,妍丽老师规定每天在上课前半小时都要来教室里晨读,所以升旗这种事情并不会影响到大家的作息安排。
反正无论怎么说都是要在七点钟之前到校呢。
梓言虽然疲惫,但两个月下来养成的生物钟还是让他在六点钟准时醒过来了。
只是……
梓言其实在不久前就醒了。
尽管不知道到底是因为什么样的原因,每月月底到下个月月初的这段时间里,梓言都会心情烦闷,实际上是睡不深的。
所以即使郑权来房间时候的脚步很轻,梓言还是隐隐约约听到,然后醒过来了。
爸爸他……
梓言躺在床上,思绪醒过来了,眼睛却不想睁开。
郑权给自己盖上被子的触感,梓言感受到了。郑权转身走开时候的叹息声,梓言听得清清楚楚。
自己的身体,真的是像爸爸说的那样,是急性肠炎吗?
梓言能够感觉得到。
这两日,爸爸面对他的时候,是强颜欢笑的,眼神中那抹忧愁根本藏不住。
爸爸会愁成这样子……所以自己的身体,应该根本不可能是像急性肠炎那样简单的病吧?
“起床吃饭了。”
郑权招呼他的声音,随了熟悉的涩涩开锁声出现在梓言耳边。
梓言勾来挂在椅背那里的睡衣穿在身上,因为屋里有暖气供应的缘故,二十五六度的温度,即使梓言穿了本该夏天穿的短袖短裤睡衣也不会冷。
下床时候双腿有些发酸,软软用不上力气。一下没能站起来,梓言又坐回床上,感觉胸闷了好一阵。
自己这身体……
如果有什么疾病是需要爸爸对自己隐瞒的话,那到底……
梓言不敢继续想下去,怕自己本就不好的心情更加糟糕。
缓和会儿,有些力气了,梓言站起身来到厨房,郑权已经把买好的包子摆在梓言的位置上,就连装粥的外卖塑料盒,那上面的盖子郑权也替梓言摘去了。
“爸爸……”
梓言想说些什么,又不说了。
父女二人对视一眼,视线相交不过几秒钟,就相互错开了。
梓言心中了然。
爸爸果然是有什么事情在瞒着他。
这样一想,虽然爸爸这时候就陪在自己身边,陪着自己吃早饭,可包子吃到嘴里,梓言却再一次尝不出美味味道了。
彼此沉默许久,郑权才问:“昨晚睡得好吗?”
梓言点点头,沉默不语,看不出是哀还是乐。
郑权一时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等到梓言穿好衣服背了书包要出门上学的时候,他自己跟前的包子还没有动一口。
郑权叮嘱说:“不要忘了吃药。”
梓言还是点点头,没有说话,面色平静,微微弯腰将自己的脚踩进小皮靴里。
最近天冷了,梓言再穿之前他常穿的小白鞋会冻脚。这内里带绒的小皮靴是昨天下午郑权特意跑到店里给梓言买的。
三十七码的女鞋,没有增高跟,黑色软牛皮面,装饰简朴,实际上并不能太看得出性别属性来。
尽管内心有些抵抗,但郑权还是选择给梓言买女鞋了。
不管怎么说,他的孩子都是……
“爸爸您是从哪里买这个的鞋子呀?”梓言穿上,踩两脚问。
“在万达那里的专柜。”郑权被梓言叫得回了神,问:“怎么,穿着不舒服吗?”
如果是男鞋的话,郑权还可以要来同款四十三码,自己穿上替孩子试试脚感。
但女鞋哪里会有四十三码呢?
虽然就算女鞋有四十三码这样的超大码,他郑权估计也不见得能抹开面子去试穿就是了。
“没有,穿着挺舒服的。”梓言说。
而且是超乎寻常的舒服。
之前梓言买的那些鞋子,虽然三十七码能对应上自己的脚长,但前脚掌脚背那里总是觉得有些空旷,即使用鞋带系紧了也不会觉得很舒服。
像爸爸给他这次买的鞋子,前脚掌那里是收窄的,刚好贴合了梓言的脚背。而且鞋子的皮质十分柔软,鞋子里面的鞋垫也是那种柔柔软软中带着恰到好处的支撑感,可以说这双鞋子的脚感真的可以说是一极棒了。
梓言抑郁的心情里有了丝小确幸。
“舒服就好。”
郑权梓言跟前,伸手给梓言整理了下校服,宠溺地摸了摸梓言的头说:“在学校要是感觉不舒服了,就给爸爸打电话。”
“嗯。”
仍然是点点头。但这次梓言没再沉默不语,而是嗯了一声,脸色也没那么冰凉了。
“咔嚓。”
梓言出门了,门被他轻轻关上,锁相互卡住发出了清脆的咔嚓声。
郑权:“……”
直到梓言离开家几分钟了,郑权还在盯着门那里看,就像梓言在那里一样。过了好久才恍然回过神来。
没记错的话,自己上次这个样子,还是十年前的时候呢。
那是梓言出院的第二天,刚好是年三十。
那天晚上,本该是回种花家过年,与他郑权还有孩子合家团圆的琳娜,甩了郑权一耳光,头也不回地带梓言出了家门。
那时候琳娜是摔门而出的,凶残多了,可没有他女儿刚才这么温柔。
对了,如果是孩子他妈的话,应该会有什么好办法来劝他们的女儿吧?
毕竟过去的十年里,一直是琳娜陪在他们女儿身边啊……
郑权想到这儿,也不再吃早饭了。他拿起手机点开通讯录,划到了“琳娜”那里。
“喂,是琳娜吗?”(德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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