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集体

黎明。

阿奇尔带着两个下属，伙同威利，正在照顾战马，收集四散的弩矢。

“我们来好好谈谈你的身体问题，士兵。”阿奇尔加重了“士兵”二字的发音：“你不要告诉我，你从娘胎里出来就这样……你现在这样子简直就像个邪教徒。”

之所以不直接说他是魔人，是因为他确实还没转变得那么过分。

但是也与正常人有明显差异了。

“你有什么想解释的吗？”

阿奇尔虽还背对着威利，从恶魔身上回收着可以用的弩矢，但安格斯正站在威利的背后，手扶刀柄。

自从身体发生改变以来，威利就多了一种野兽般的直觉。虽然他看不见背后的人在做什么，但也有一种如芒在背的感受。

“正是大家所能看到的那样，我受到地狱影响了，长官。”威利还是头一次在自己人的身上感受到威胁。但自从这件事被精灵点破之后，他对此就不再采取逃避的态度：“但我并不是那些信仰地狱的邪教徒，只是身体受到了影响。希尔女士帮助我举行了仪式，可以替我缓解来自地狱的压力。”

他补充了一句：“我是被迫的，长官。”

“确实有被迫的案例存在，我听说过这个。”阿奇尔点了点头，但还是不松口，“但我没听说过有人能逆转这个过程。你说缓解？这么说你会不可避免地滑向地狱喽？”

威利注意到另一名名叫普利莫的士兵也看了过来，不由深吸了一口气。

“希尔女士说，我可以通过坚定自我或寻求月亮的帮助来避免变成一个魔人。”威利把希望都放在了精灵身上：“她认为，这样的话，我的身体就不会纯粹地魔人化，同时也不会像魔人一样嗜血残暴。”

“所以，你还是个半魔人。”

“我还能抱有理智，长官。”威利觉得有些不妙，“就算长官对我没有信心，至少也该相信希尔小姐，她亲自为我举行过仪式。”

阿奇尔犹豫了。没有男人不会对希尔的外表不起好感，但要把自己的性命寄托在这上面，那又是另一回事了。但如果仅仅凭自己的怀疑，就要把对方逼到敌人的立场上……

那就比之前还要蠢了。

“我稍后会亲自去找希尔小姐确认的这件事的。”阿奇尔站了起来。

“在此之前，士兵。”他的表情变得严肃，“我要求你服从命令，不得擅自离开。”

“我哪儿也不会去。”威利表示同意。

……

精灵此刻距离四个士兵有一段距离。她此时正披着披风，竖着耳朵，背对着男人们，分开双腿，用小腿支撑着自己，跪坐在河底的一片鹅卵石中。河水不是很深，哪怕精灵是这种姿势，水面也只是堪堪到她的胸部下沿。在一旁的岩石上，则放着她的靴子和衣物。

之前靠近那些士兵的时候，她就能够闻到一股浓重的畜类的腥骚气息和种种难以描述的味道。他们是骑兵嘛，不能以此责怪他们。可不仅如此。以她的视力，还可以清楚地看到士兵们的头发满是油污，甚至还有头皮屑。

真恶心，不洗澡的臭男人。精灵有些恶意地想，这就是为什么恶魔追着他们不放的原因：恶魔一定可以隔着三里地闻到他们。

当然，如此指责一些一直处于生死危机下的士兵很不公平，但是……

但是他们真的很臭。

不同于那些士兵，只要不是在太危险的处境中，精灵都会尽量注意自己的个人卫生，哪怕环境并不是很方便。

至于原因？很简单，因为任何生物都有新陈代谢，都需要进食和排泄。哪怕不提汗水和种种代谢废物，在野外也有各种泥尘。

她可不想得各种各样奇奇怪怪的病，一定要重点清洗容易脏的部位。

对于一个生物而言，需要重点清洗的，一般是汗腺密集区域、生殖腔、泄殖腔、以及经常接触外物的部位。

不过，她会得人类因为不卫生而得的那些疾病吗？

精灵不知道，精灵不想试。

洗完了头发，精灵正伸手去取鹿皮衣物，打算简单清洗一下。突然，她耳朵抖了抖，压低了身体，在水中拢紧了披风。

“先生，我现在有些不方便。有什么事请过一会儿再来找我，可以吗？”精灵没有回头。

“对……对不起。”身后传来了一个人狼狈逃窜的声音，还有他撞断几根树枝所带来的震颤感。

“唉……”精灵叹了口气。与之前只有威利不同，她明显地感觉到她对局势已经有些失去了控制。

这不在于她以前可以裸奔，那只是表象，而是在以前，精灵对周围的环境有一种把控，知道会发生什么，自己又该做什么。如今，在联系到文明群体后，她不再是那个领导者了。

这不是一件简单的不方便的问题，而是更严重的，个人在群体中的无力感。

精灵很确信，如果那些士兵对她图谋不轨，她或许可以先手射倒一人，但绝无办法对抗其他士兵。就算她能迅速变形逃跑，也难逃箭矢。

再说了，变形也没那么快。

换句话说，她的命运已经不再把握在她自己的手里，而是取决去他人。

但是，孑然一身地生活在这片林地里就是“掌握了自身命运”了吗？精灵摇了摇头。

姑且不提远离了文明后，个人如何获取所需的生存物资。单就看看周围险恶的环境，就知道这反而是更大的身不由己。

之前遇到恶魔时，要不是有一把捡来的手弩，她早就已经被啃得只剩披风了。现在，有了其他人，单个的恶魔已经不足为虑。所以，集体带来的安全感是显而易见的。

那么这就是一个简单的选择题了：是和可能吃她的男人们待在一起，还是要和必然吃她的恶魔待在一起？

精灵没那么矫情，她选择男人。

她小心地回头看了一眼，悄悄脱下了披风，开始赞美太阳烘干衣物。

何况，精灵对自己说，虽然那些男人又脏又臭，有时眼睛还很没礼貌，但他们还保持有对她的尊重。

而且，她厌恶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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