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难的魔王

薄暮世界的魔王「阿鲁歇尔·暮瑟斯」，他的名字一直是灾难的代称。

他残忍，他暴虐，他缺失一切美好的情感，是邪恶的集合体，天地间所有善良生灵的敌人。

在惨无人道的压迫下，被奴役三百年的人类终于率先奋起反抗。

上天选定的勇者，率领人族各国的军队，集结妖精、矮人、巨人与其他各个种族的力量，在最终决战之地「漆黑火山」完成对魔王的合围。

最终，魔王阿鲁歇尔·暮瑟斯落败，失败的魔王坠入漆黑火山的绝望熔岩中尸骨无存，薄暮世界迎来光明。

只是……魔王其实并未死去。

他在被燃尽的最后关头捏碎了残破的魔器，将仅存的力量用于保命和传送，下一刻，失败的魔王消失，而后出现在薄暮世界的另一端。

远在四大版图之外，位于世界边缘之地的「和平的范克里斯」

一片金黄色的农田中，精疲力尽伤痕累累的魔王躺倒在地，如挤牙膏般搜刮出体内剩余的魔力，勉力修补残缺的肢体，同时祛除自己外表形象上与魔王有关的特征，让自己看起来更像一个普通的人类。

魔力终于宣告枯竭，魔王的身体也终于修补完整，现在从外表看来，他就是一个黑发黑眸的普通人类男子，身上原本华丽的服饰在漆黑火山的绝望岩浆中早已变得破烂不堪，根本看不出原本的样貌。

魔王凝视着夕阳照耀下火红的云层，复仇的欲望在心中燃烧，三百年来他头一次身处这种困境，被各族联军逼迫，从王位上跌落，落入绝望的岩浆中，为生存而挣扎。

魔王最终下定决心。

「我必将带着无尽怒火，重临这个世界！」

这是魔王的宣言，庄严的魔音响彻整片麦田，随着令麦穗倒伏的秋风传向远方。

于是，一只具有强烈攻击欲望的「腐蚀史莱姆」被声音吸引过来。

魔王懵了。

魔王无法与史莱姆这种未具智慧的低级魔物沟通，史莱姆的一切行动只是在遵循它作为生物的本能，它们的吞噬与繁衍毫无规律可言，而平时对付低级魔物非常好用的「王♂之♂威♂压」也因为魔力枯竭无法使用。

现在躺在地上无法动弹的魔王，在史莱姆眼里就是一块待宰的肥肉，虽然它没有眼睛。

史莱姆迅速蠕动过来，黏到魔王的左脚上，开始腐蚀他的血肉，并将其化作自身的养料。

「等一下！等一下！啊！」

魔王的声音微弱，他连踢开团在自己左脚上史莱姆的力气都没有。

看着脚上的血肉被一点点腐蚀，魔王浑身颤抖。

他颤抖并非痛苦和恐惧，而是因为他觉得自己的尊严被侮辱，这是十足的冒犯。

史莱姆是薄暮世界最低级，最弱小的魔物之一，就连人类十岁以上正常发育的幼童，随便拿起武器都可以将其轻易击败。

曾经是这个世界的巅峰，名字能让所有生灵颤抖的魔王阿鲁歇尔·暮瑟斯，现在被一只低级的史莱姆肆无忌惮腐蚀，还无力还手，甚至连挣扎都做不到，这份屈辱与绝望足让他陷入疯狂。

史莱姆分泌出越来越多的黏液，逐渐扩大包裹的范围，它吞噬血肉汲取养料的同时，体型也在逐渐增加。史莱姆由左脚蔓延至魔王的膝盖，最终魔王整条左腿都被其包裹在体内。

「不要……不行！我不能死在这！」

屈辱与强大的求生意念结合，魔王的手臂重新生出了几分力气。他伸手抓扯包裹在左腿上的史莱姆，却完全无法影响史莱姆布满黏液的滑腻身躯。

史莱姆依然在贪婪地进食，魔王左腿的皮肤被缓慢分解，血液涌动，原本透明晶莹的史莱姆被血液渐渐染红。

「我怎么能被这种低等魔物给……」

魔王翻过身，抓握面前的麦穗，另一只手的手指嵌入泥土中，用尽一切力气让自己的身体挪动。史莱姆布满黏液的身躯随着前挪的左腿刮擦在地上，留下一道湿润的痕迹。

「我要重临这世界，谁都……无法阻拦我！」

魔王满手都是泥土，甚至几处手指上的指甲都已经脱离，鲜血与泥土混合，堵在伤口上刺激魔王掌管痛觉的神经。

化作普通人类形态，就会获得与普通人类相似的身体强度，魔王从未屈尊变身过弱小的人类形态，这是他未预料到的事，也是他无法更改的事实。

只是魔王仍未放弃，虽然不知道这样缓慢爬行会抵达何方，但躺在原地，必定是被低级史莱姆吞噬殆尽的死路。

不知过了多久，魔王眼前一亮，漫无边际的麦穗终于消失，视野一片空旷，他终于爬到了麦田的边界！

这是一条宽阔的道路，地上有车辙驶过的痕迹。

魔王随着道路向前爬行，坚硬道路上他爬行的速度更加缓慢，不断吸取血液的史莱姆，就连分泌的黏液都染成了猩红的眼色，在道路上留下了可怖的红色痕迹。

又不知爬了多久，魔王两条手臂的力量也快用光了，他爬行的速度越来越慢，到最后只是在徒劳地向前挪动。

居然真的要弹尽粮绝了么？在这种偏僻的地方，在这种低等的魔物手中。

魔王眼前一片模糊，意识也被一片漆黑重压，显得十分沉重，他同时感到痛苦与困倦，眼前道路的另一端显得那么遥不可及。

人类的身躯，对体内血液十分依赖，随着血液的不断流失，魔王的行动力也即将枯竭。

到此为止了么？

山穷水尽了么？

魔王昂起的头颅渐渐垂下，一侧脸颊贴在坚实冰冷的路面上，随着呼吸的逐渐微弱，只听到身体内部，骨骼深处传来的声音还在急促跳动。

魔王知道，那是人类身躯中心脏跳动的声音，他曾无数次将这有序的跃动轻易掐灭，迸发出的鲜红是过去他最喜欢的颜料，此时却听着自己的心跳逐渐微弱，实在是一种奇妙的体验。

或许这也是一种报应吧。

极恶魔王临终的报应……

……

不对。

不对不对！

那股跳动并不是在减弱，而是在逐渐增强！

那不是心脏的跳动，是另一种声音！

魔王猛地睁开眼睛看向身后，希望重新燃起，那是马蹄急促点地的声音，由坚实的道路引导，印刻在自己作为人类的脆弱骨骼中！

魔王再次扬起头颅，张嘴狂笑，同时用干涸沙哑的声音求助。

在他身后，道路的另一端，一辆绘刻着腐朽巨龙家徽的马车缓缓驶来，车夫微微低头，看向道路中央四肢展卧的狼狈人体。

马车停下了。

「救我！快救我！马上救我！」

魔王勉强发出的声音十分微弱，且像掺了沙子般难听，在他看来希望已触手可及，难以言喻的欣喜让他面目有些狰狞，不过他始终没察觉到，车夫那平淡抿起的嘴角，以及毫无波动的淡漠目光。

「救我啊……」

魔王再次发出声音。

「怎么了？」马车的木门拉开一道小缝，目光冷淡的少女探出半个身子，金黄璀璨如麦田的长发由耳畔垂至香肩，少女有着精致协调的五官，修长白皙的脖子，暗色系的礼服一丝不苟，贴身而得体。

「如您所见，贝拉娜小姐。」车夫攒动手中的马鞭，神色有些无奈，「道路被堵住了，不知是哪里的乞丐，竟然被一只史莱姆袭击。」

「所以呢？」少女看一眼躺在地上挣扎的魔王，继续问，「为什么停下？」

「我不建议直接碾过去，马车上残留的血液很难清洗，时间久了还会有难闻的味道。」车夫放下马鞭，「如果被人目击，还会影响您的评价。」

「亚梭斯，别浪费我的时间。」少女眉头微蹙。

「请您安心歇息，一切交给我。」车夫目光低垂，显得十分恭敬。

少女点点头，缩回身子，轻声关上马车的木门。

「好，好……」名为亚梭斯的车夫嘴里嘟囔着，从马车上跃下，抓起魔王完好的右腿，将他拖到路边的麦田里。

「救我啊！别走！」眼见车夫就要离去，魔王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恐惧，他伸手抓住车夫的裤腿一角，就像攥紧唯一的救命稻草。

「你这样我很难办。」名为亚梭斯的车夫见到自己的裤角魔王抓紧，狭促的眉毛顿时纠起来。

他抬起另一条腿，重重踩在魔王的后脑上，将魔王整张脸都踩进泥土里，又发狠踏上几脚，直到魔王松开手。

「很难洗啊，混账。」车夫想掸去魔王触碰过地方的脏污，却发现那是血液与泥土的混合体，短时间难以去除，只能作罢。他泄愤般在魔王后脑上又踏了一脚，轻啐一口，才攀上马车扬长而去。

清脆的马鞭声响起，魔王从泥土中抬起眼睛，望着马车在一片灰尘中远去，喉咙中吞吐着破碎的语言。

「求……救、我……」

意识终于无法承受黑暗的重压，最后的光明熄灭，视野被破碎的混沌填满，魔王不再挣扎，在黄昏瑰色的夕阳下缓缓闭上双眼。一切归于沉寂，一切归于平静。

曾经位居于这个世界顶峰的魔王，终于在一只史莱姆的袭击下完全失去意识，徘徊在濒死的边缘。

以至于完全听不到一旁麦田被推开压倒的「沙沙」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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