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言的列车3

在列车行至正午时分的时候，他终于发现了有哪里不对劲。因为一直沉浸于和少女聊天以及自己心中的想法的缘故，所以他完全没有注意到周围某些细微的不同寻常。

列车上从始至终就只有自己和水夏在说话。旁人甚至没有发出一点让他可以听见的声音。但是他现在却发现了——

就比如那个斜后方的位子上坐着一个小男孩。他的脑袋依偎在他身边那个男人——应该是父亲的手心里。他不时看看这边，再抬头看看自己的父亲。虽然很好动，但是男孩从来没像那些平常公交车上见到的男孩那样吵闹。那个男人轻轻抚摸着男孩的脑袋，眼中透露出关怀和慈爱；就比如说那个鼻子通红，眼睛中还满是快要溢出泪水的少女。即使这样也不发出一声抽噎；就比如说那个目光中透露思念的老人，只是将垂哀的视线视向前方。更多的人则是闭上眼睛，安静的坐在那。

这些人的脸上，既有伤心怅惘的神情，也有如愿以偿后的神情。

车里流露着一种昏昏欲睡的气息，即便大家都是清醒着的样子。他们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不动，也不说话，比起说成是失神，看着的样子倒更像是睁着眼睛香甜地睡着了。

车里比车外的旷野更加寂静，但并没有给人以那种关在狭小密室的那种气闷感异样感。相反，这里的气流是流动的，呼吸的也很通畅，这就像是专门准备给他们两人的独立、舒适的车厢，让他感觉周围的人都不复存在一样。

就在他这样想的时候，面前的少女忽然将手臂拄在桌子上，扶着脸盯着他：

“高岛君有喜欢的女孩子吗？”

“哎？干嘛要这么问……”

被女性问到这样尴尬的事情，他理所应当地露出腼腆的神情，将眼神跳开，有些拘谨地束了束自己的衣领。

“我看高岛君的眼神，是有喜欢的女孩子哦。”水夏像猫咪一样睁着眼睛，扶着下巴，朝上观察着他略微低下去的眼神。

“看眼神这种东西…能成为依据吗……”他显得有些犹疑。

“就比如说，像这样……”她慢慢从椅子上爬起来，身子贴在桌子上，翘起了鼻尖，将脸颊慢慢、慢慢的贴近，直到两人的呼吸碰到一起。她的眼睛真像是夜晚的明星，犯规似的闪动着让人着迷的光。但是，现在完全不是犯痴的时候。

“咦哎？！”他惊叫了一声，紧张地看了四周一圈，然后压低声音说：“这附近都是人啊……你怎么可以……”

“我只是在证明高岛君有喜欢的人罢了。”她像是觉得有些无趣地饶了绕头发，“高岛君这样躲闪我，一定是心中有喜欢的人了，不然的话，又怎么会躲闪呢？”

“这论谁都会是这样的反应好吧……”他说，“还有拜托不要再做这样的事情了。这里都是人，这样做不好。”

“……”

水夏像是玩味似得眯起了眼睛，但很快又欢快地笑出了声。

“不过高岛君刚才是心动了吧。高岛君的脸很红呢~

“——”

少女噗嗤笑出了声。

难道你还没有发现么？

耳边响起少女轻声的吐息，就好像是在他的心里挠痒痒。高岛川回过了神，却发现说话的少女还是在他的眼前的座位上。。

泛着谜一般的笑意。像是一个小女孩一样，天真的，像是窗外阳光一般的笑。

总觉得有哪里感觉不对，但就是说不上来。直到此刻，在少女的笑意中，这种异样感被越来越放大化。

对于他们俩之间的互动，车上的人没有一丝反应。就好像两人是不存在的。就好像他们也是不存在的。

这种奇异的、可以体会的到的相互之间的隔阂感，是所有疑问的最终交聚点。

“我们上车还没有买票，这里也没有类似于售票员的人在。所以……”

“所以我们在这做任何事都不会被发现哦。”

他咽下一口唾沫。这种**裸的诱惑，怎么可能是他能够轻易承受的。

“所以，坐在车上的他们，到底是什么人呢，他们有生命吗——他们——”

他突然停住了，是因为他的眼角注意到了变化，那些原本坐在车厢里的人，正因为阳光的照耀而变得透明。这种变化，是很难用正眼看清的。只有对光、对事物敏感的眼角才能注意到的一明一暗中逐渐使人们的身形开始变得透明的闪烁症状。

他停住了自己的话音。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场景，以及面前露出别样笑脸的少女。

“已经从这个世界‘死去’的人怎么可能会说话，又怎么可能会有‘生命’这种东西呢？”

“——”他瞪大了自己的眼睛。难道说...难道说......“难道说我已经死了吗？！”

他的声音扭曲成了尖锐的声线，像是在斥责面前的少女什么，是因为她没有告诉他自己已经死去的事实，还是说有可能是她害死了自己？而他明知道少女不会这么做。

至少自己没有让她这么做的理由。

“放心吧。你并没有从这个世界上‘死去’。是因为你接受了我的邀请，所以才在这里的。如果你想回去的话，可以在列车到达下一个站台的时候下车。不会有人拦着你的。不过这也意味着你要自己徒步走回‘观灯’了。”少女冷静地向他解释道，“相信我，我向你保证，我是绝对不会害‘死’你的，绝对不会让你在这个世界上消失。”

“害死”，“从这个世界上消失”。这几个明显听着这么怪异且不友好的词藻怎么可能让人信服。并且身边出现了这样的异状，满车的幽灵，又怎么可能让他好好听少女讲话。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受到了束缚，像是蛛丝缠住了他的脚踝，他艰难地从座位上站起来。视野滑过车上每一个人的脸庞。他们的脸上为什么会是各色各样的神情呢？他总感觉这幅场景在哪里见过，不过此时，他有另一个说法可以解释面前的一切。

这些人保持着死前的情感，坐在这辆列车上。

他站起来的举动头一次惊动了在座的旅客。可他们依然还是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用鬼魂所特有的安静的方式看着他。静静地。

他问自己有害怕吗，捏了把冷汗的他确实害怕。当你被目光齐刷刷的注视地时候会有这样的感觉，但是他们的目光中并没有敌意。

“赶快坐下来，不要打扰他们了。”

少女拉扯了一下他的手臂。他下意识躲闪。少女的手掌是冰凉的，却并不让他心寒，倒是让他冲动的心情冷静了下来，意识到这个世界里还有一个能够交谈的人存在。

他努力平复心情，回头看向少女，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外面已经变成了黑夜。几乎是一转眼间——

外面牵过细长的飘带，在夜空中闪烁的明星翻天覆地最后坠入无尽海洋，深蓝色的背景逐一变换，蓝紫色，粉紫色的星辰带带着黄色的光晕穿梭在无数的火星当中。那些火星聚集扩散，像在虚空中点燃了一盏盏残烛。然后在无穷尽的变化中，残烛变化为了灯珠，变成了提在手里的夜灯。奇怪的事物场景，以超乎常理的速度飘过车窗之外。每幅画面虽闪过的频率之快，但只要他想看清的，他就可以看到。

“你打扰到他们追念了。”

——走马灯。

他的心里闪过这样一个词。

不过这确实是在一辆列车上发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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