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世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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〇/伽岚 (上)

此非生者久留之地。

误入死域境内者,十死无生。

……

暗域一族的子民们曾一度幻想着能与亡者平分死域,它们献上了一切所能提供给军团的力量,却最终在全然不知的状态下,迎来了自己的末日。

距今为止,也不知究竟是又过了多少年,当残存的几批暗域子民当中的几人历经险境,九死一生,终于抵达了最后的死境港口时,又一场死亡梦境的阴影悄然笼罩了他们。

这场梦境将会席卷整座港口鬼镇,然后为这里的一切悄无声息地划下句号。

我的名字是伽岚,只是同族之中,相对比较年轻的一员而已,我的父亲是伽川,母亲幽蚕儿在很久以前,就同残余的联合军一起,被兰之军团的余孽杀害了。

我对她没有任何深刻的印象,就连她的模样也是从父亲的口述中得知的。她的存在也仅仅只是让我知道,那时的死域尚有一些生命顽强地苟存着,而如今这里的环境则是恶劣到令我们全员都无法生存下去了。

在死域生长的我,即使处在父亲的保护之下,也时常会面对那些东西的威胁,那是从幼年起伴随我至今的噩梦,每天睁开双眼,我都无时不刻不在害怕着。

那种未知的恐惧感,无论过去多久,都不会从脑海的记忆里抹去——我想,可能就算我离开了死域,那也将会伴随我一生,成为我挥之不去的梦魇。

看着远处蒙上一层灰暗雾气的亡灵海域,就连天空也是灰蒙蒙的一片,这个完全灰色的世界真的是叫人生不出一丝的好感。

中午和父亲在港口的时候,我稍微休息了一会儿,一直和他们待在一起也不会立刻就能得出什么结论,所以我在附近找了一些能食用的草药之后,便急忙忙往临时的居住地赶去了。

而现在已经临近天黑,我也是远眺着那片亡灵海,但却什么也感觉不到,想象不出,大概只是这样麻木地站着……就好了吧。

我们此行一共是九个人,除了我和父亲以外,乏月是我的恋人,暗铳是我的义弟——他跟祭染是非常要好的朋友,我们三个曾在路上一同出生入死,在穿越天锁堡的重围之后,才终于抵达了这里。

提起天锁堡,我就想起在那里死去的末箴言和暗厌——对,我们本应该不止是九个人……嘁,果然死亡是一个沉重的话题,一想到他们曾谈及的梦想,我便越发地觉得讽刺,不仅要开始无情地嘲笑他们了。

但不管怎样都好,我们如今已经来到了港口城市,父亲川说过只要渡过眼前的这片灰色海域,我们就能够彻底逃离这个地方——我们一族所生长的地方。

而这里早就已经什么都不是了。

我察觉到乏月在旅途的过程中有逐渐变得虚弱,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魔力使用有些频繁的原因,因为暗铳之前也受到过一次非常严重的创伤,为了阻止他的伤势恶化,乏月也已经非常努力了,但也仅仅只是保证了状况不会变糟。

维持现状,然后再找别的方法,也只能先这样了。

我依稀记得,父亲川当时也受了些轻伤——我们在来到这里之前,便早已是满身疮痍。

这里就是名副其实的死域,光明会在这里被抹杀,黑暗也是一样。所谓死亡是不分什么光与暗的,死了就是死了——那是虚无,一切事物的终点,在死亡之后,我们就什么都没有了,所以无论如何,我都不想死那样简单地死去。

……

介绍完我的亲友之后,再说说那另外五个人吧:祭染虽然与我和暗铳很有兄弟情谊,但本质还是个轻佻的男子——我多次发现他尝试与乏月调情,还有与我们同行的另一家人的那个妖女华瑰往来密切,这令我不时怀疑他的立场究竟是站在哪一边的。

我这里所说的那另一家人,是半路上突然杀出来的陌生人,他们大概是从外域流放过来的犯人或亡命徒,一个个都是脸上有着我讨厌的表情的人,但本质上却跟我们都没啥两样——一个是逃到这儿、一个则是逃离这儿。

说实话,我真的非常单方面地讨厌他们,父亲秉承着“大家都是同一族,路上好互相照应”的理念,允许那三个人与我们同行,但我知道他只是在装傻;我以为,大概就算父亲不答应,这群目的不明的人也一定会悄悄尾随我们。

那么,那个大叔模样,叫做魔翩的黑衣男,这时自然也是乐得扮演一个拥有一儿一女的老父亲角色,愉快地接受了父亲川的提议,然后与他一本正经地谈笑风生起来。

他们自称是从其他领域被流放到这片死域的,与我的猜测一致。我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没有被这片地域的死气侵蚀到腐烂,甚至还来伪装起了我们的同族——但无论怎样,那拙劣的演技都实在是令我感到恶心。

还是不说那个魔翩了,但是其他两个人也没什么好讲的——扮演儿子的是一个成天臭美,自诩贵公子的魔韦秀,女儿的就是我之前说的那个把祭染迷得神魂颠倒的妖女,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她跟魔韦秀之间有说不出的关系,但他就是鬼迷了心窍,我也不好再说什么。

这些事情终究还是都与我无关,只要我们能平安渡过亡灵海,一切就再也没有任何关系了。

所做的一切仅仅只是为了逃避死亡,至于那以后的事情,我已经累了,不想再去思考了。

噢,对了,除了我之前提到过的七个人,还有那最后一个人。

他是个神秘的家伙,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就跟在了我们身边,我对他一无所知……问及他是什么人,也只是以“旅人”二字敷衍回应,着实是一个底细不明,身份可疑的人。

港口城市里,旅人看见远处有一个携带旅行包裹的灰色身影,正用冷漠的眼神注视着自己。

旅人的兜帽遮住了他的眼睛,也不知道他究竟是怎么注意到伽岚的目光的,但他确实是面朝着这边,且露出了善意的微笑:“请问我们大致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出海呢,先生。”

旅人彬彬有礼的询问声响起,这令伽岚抵触的心理稍微有了些好转,冷淡的声音响起:“三天,三天时间。”

伽岚朝旅人那边走了几步,继续冷漠道:“包括了检修港口船只所需的时间——没人能保证那破旧东西如今还能不能抵御来自这充满死气的海域里可能有的变故……我们也需要时间来调整,铳的伤势不轻。”

“三天啊……如果可以的话,真想尽快出海啊,这座鬼镇可是连死者都见不到,不能立刻就出海吗?”毫无缘由,旅人表现出的那种置身事外的疑惑语气,令伽岚感到了一种溢于言表的恶心。

“不能,如果你想一个人出海,那正合我意。”伽岚不悦,谈话到此结束。

旅人耸耸肩,真就兴致勃勃地往港口那边去了。

港口鬼镇,名副其实。

亡者遍布死域,早已生机不存,这座靠近亡灵海的地方自然也是如此,行走在空荡荡的清冷街道上,伽岚只觉得死亡的阴影仍然在笼罩着自己,无论自己逃到哪里,它都将如影随形。

他看了看自己手掌,那是一种苍白到发灰的颜色,这片土地剥夺了所有生者的一切,甚至连他们仅剩的生命都不打算放过。

伽岚想起了末箴言,那个祭祀至死仍然信仰着无名的神灵将会守护他的族人,如果是活在过去的年代,他一定会成为一个族内德高望重的老祭祀吧。

能够坚持信仰,真的是太好了。

伽岚也搞不懂自己在想什么,但就是言不由衷地受到了莫名的触动,加上此时阴风阵阵,伽岚灰色的衣袖也被吹得猎猎作响,这一切令他的内心更加对这片灰色的世界充满了抵触感。

如果死亡是身陷死域的终局,那么无论怎样都要抗争到底。

这一路生食野草,躲避游荡的军团余孽,所做的一切不就仅仅只是为了生存吗。

“阴影人,你杵在那里发什么呆。”魔韦秀,那个浮夸男的声音响起的那一刻,伽岚觉得自己鸡皮疙瘩都起了一身。

“?”

伽岚扬扬一边眉毛,他仅有的一丝耐心使他没有立即离开,而是站在原地,像是在询问对方‘有何指教’一样。

“看样子我们很快就要分道扬镳了,这段同行的旅途姑且还算是顺利,提前祝你们一帆风顺噢。”青年的话语听起来倒并未有任何冒犯之处,伽岚的不满大概也仅仅只是出于他自己的偏见而已。

“噢,对了,你们之中的那个谁,看起来总是一副病恹恹的样子,状况似乎不太健康啊,不好好治疗一下可不行呢。”那种置身事外的语气从来只会令伽岚感到恶心。

所以显然不是什么偏见。

“她的事情用不着你来担心,你们这些来自域外的人最好收敛一些,不要自讨没趣。”伽岚一甩衣袖,魔韦秀便眯着眼睛注视着他离去,眼中时不时闪烁出某种莫名的神采。

“啧,你既然都知道我们来自域外,难道就对我们的目的一点兴趣都没有吗?”魔韦秀眼珠一转,突然出言引诱道。

一点儿也没有。

域外的人来这片死地做什么?连生长在这里的人都巴不得尽快逃出生天,若是持有目的而来到这里的人,不是神经病就是狂信徒,扯上关系必定遭殃,稍微正常点的人都会避而远之。

伽岚右手拉上兜帽,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他的心里只有乏月和暗铳,父亲川和那个魔翩还留在港口,现在没有自己在乏月旁边,离开久了的话,伽岚一点儿也不放心,尤其是还要看护身上还有伤的暗铳。

不过还好,在看到最可疑的两个人都出现了之后,伽岚浮躁的内心稍微平静了一些。

祭染应该还在什么地方和那个人厮混,现在时候也已经不早了,来到临时的居住地歇下后,伽岚也稍稍安心了。

心理上片刻的松懈,导致了疲惫感如潮水般涌入脑海,伽岚很快便昏昏沉沉地失去了意识,陷入了沉睡。

睡梦中,他们一族正值兴盛,无数个熟悉的面孔闪过,对伽岚有说有笑,一切竟令他惊讶得有些无所适从——为了提高生存率,族长让仅存的族人分成了十数支队伍,分散开来,其中不乏一些伽岚的挚交与前辈,他们此时大概都已经驶出了亡灵海吧……

“呜……”伽岚从梦呓中拼命挣扎着回过神来,就算是梦境,伽岚也不想沉溺在那样无休止的景象里,那样的话,他的双眼会如针扎一般,被不断地刺伤的。

逐渐确认了眼前的景象——一片漆黑,并不存在什么清晰,天黑已经有了一段时间了,自己先前只是坐在门口,靠着墙就睡着了。

“怎么不敲门?”身后的女声响起,伽岚知道是乏月。

“稍微休息一会儿,天亮之后,还得去港口看看。”伽岚轻轻拍了拍左肩,然后又按在地上借力站起身来——由于一边肩膀使不上力气,这让伽岚看上去有些狼狈。

“伤势……”

“我走了,铳还需要草药治疗,这是你的份。”伽岚从包裹中取出一大份死域生长的黑色药草,强硬地塞到乏月手里之后,也不顾及她嘴里要念叨什么,便转身向另一处房屋去了。

“……”

伽岚走得实在太快,乏月则始终犹豫不决,不知道究竟说什么好,结果半天连句关心的话语都说不出。

“嗯……”

行走在黑暗的路径上,鬼镇上安静得连风声都没有。

伽岚只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在不断响起,一下又一下,叫人心烦意燥的——他都不知道自己当时随口说的“相隔只有几步路”,真正走起来会有这么地令人不适。

但这与迄今为止脚下所踏过的逃亡之路相比,实在不值一提。

所谓逃亡,一旦决定好行程,就再也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了,一旦停下来就会死,所以别无选择,非走不可。

伽岚不喜欢这种让自己无法停止思考的感觉,然而当他开始想要在心里抱怨的时候,右手已经敲了敲房门,并推门而入。

目的地到了。

暗铳,从小就跟我的义弟,他的双亲生下他不久后,就被军团的余孽杀害了,而我们当时也被迫迁离了原址,在我们一族的圣地定居下来,直到现在。

在我们此行的途中,他被追踪我们的死物砍伤,背上因此留下了一道触目惊心的伤口,那伤口上沾满死气,我对之束手无策。

因为我和父亲川都是属于族中的执行者,精通的只是战斗方面的暗族技艺,我们之中只剩下乏月才对祭司那一块儿的知识有所了解,但也就只是一点点皮毛而已——像仅仅只能延缓死气侵蚀他全身的速度这样,尽可能为他多争取点时间罢……

末箴言如果没有死的话,他应该会有办法的,毕竟他是族里未来的大祭司,只是这样程度的死气感染,对他来说应该是轻而易举就能够祛除的。

伽岚没有足够的能力去保护他,在当时的情况下,他甚至都有些自顾不暇,只是保护乏月就已经是极限了;身为祭祀的末箴言,对于战斗技艺是十分生疏的,因为自保的手段差了一些,所以他被死物杀害了……

伽岚不想再回忆与这个人有关的一切,他的确是一个无比傲慢与自负的狂徒,他会欺骗自己因友人死亡而感到的痛苦其实是一种纯粹的仇恨,就好像仇恨就不能算作是痛苦的一类一样,伽岚总是这样让滔天的恨意肆意宣泄。他想要化作这片荒野上的野兽,意识却不断清醒地刺痛着自己的大脑。

伽岚稍微冷静了一些——倒不如说是他一直都很冷静,只是停止了一些狂躁的念想而已,就算是仇恨,他所恨的也永远是自己。

他看了看屋内的暗铳,心想着就算是年纪稍微大自己一点的暗厌,说不定也会有很多奇招,因为他曾经加入过联合军,在这方面上应该有丰富的经验。

他是在彻底溃败之后才逃回了我族圣地,之后便一直郁郁寡欢;伽岚曾经试图想从他那里了解一些与外界有关的事情,但他只是缄口不言。

伽岚回忆起了那天他观察暗厌时,他眼中所蕴藏的某种锋芒,开始意识到了一点——他或许从一开始,就不打算跟他们一起踏上逃亡的旅途的。

那分明是向死而生的死士才有的神情。

现在回想起来的话,那个游侠,应该是为了某种伽岚所不知的信仰而踏回了归乡之途——当时场面一片混乱,众人失散之后就没再找到他,所以伽岚一行人都认为他已经死了。

滞留在死域,便等同于死。

伽岚有点想与他同去,但是那显然不是他应该踏上的道路。

他觉得自己好像也没有什么非死不可的理由。

“岚哥……”

察觉到伽岚的脚步声,躺在床上的暗铳呼唤道。

“感觉有好些吗”、“我来看你了”、“那些烦人的家伙没有来吧”、“在这里休息得还好吧”……等一系列的问候语,伽岚都没能说出口。

“父亲说再过三天,我们就能出港了。”他沉默片刻,走至床前才说道。

伽岚握紧了暗铳苍灰色的手掌,沾染了大量死气的他,情况恶化的似乎比想象中还要快。

“乏月之前来看你了吧。”他心不在焉地询问,因为他猜得到答案。

“嗯……”

“她说了什么没有……你的情况有好些吗……”伽岚盯着地面,眼神有些飘忽不定,说出这样的话,连他自己也不信。

“放心吧,哥……你来之前没有去乏月那儿吗。”与伽岚的慌乱相比,反倒是铳闭着眼睛,黑暗之中的声音十分安详。

“……”伽岚开了开口,才发现自己没发出声来,他偏过头去,一语不发。

“那就这样吧,哥,已经不早了,要多小心啊。”暗铳特意叮嘱道。

“……铳也一样,我们很快就能驶出亡灵海的,那时候我们都能开始新的生活。”伽岚坚定地点了点头,这话更像是对他自己说的。

“是啊……我都已经迫不及待了。”暗铳对此表示。

……

当初,伽岚、暗铳,还有祭染,这三个族里的执行者,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了圣地里的的热心族民,有事没事便聚在一起帮助圣地里的族人,属实是族内的优秀青年,他们三个一起,也曾为死气沉沉的圣地带来过些许欢乐的时光。

即便是一蹶不振的暗厌,在他们的感染下也能罕见地露出会心的微笑。

少年时期的伽岚实在是不喜欢那种成天人心惶惶、死气沉沉的感觉,所以他就拉着义弟走遍了圣地里每一个聚落,尽可能去帮助族人们完成哪怕是十分微小的心愿,于是久而久之,全圣地的族人也都认识他们俩了。

少年祭染当时受到他们那种氛围的渲染,自愿成为了他们的跟班;伽岚记得后来还有许多人跟随他们一起,但是那些人当中的大部分人,就连名字都被伽岚忘却了。

他也不想回忆那些时光是怎么逝去的了,走出房间,只有冷风拂面。

冰冷虚无的灰色死亡世界,不再有任何温存与延续。

伽岚习惯性地咬了咬嘴唇上的皮,正寻思着接下来要去哪里,接着就听见了远处传来的一阵密集的脚步声。

港口鬼镇应该是不会有人的,因为之前就已经大致搜索过一遍了,这只是被遗弃的港口而已,现在这么大半夜还出现在镇上,不用想也知道是他们之中的人了。

伽岚心里一阵烦躁,原本他是不想去管的,但是这动静离铳的住所这么近,不去看看情况也实在放心不下。

而且一个诡异的念头不经意地闪过他的脑海,那脚步声听起来似乎有些太轻了,似乎还不止一个人……但愿是错觉吧。

只是这样想着的时候,伽岚脚下就已经开始往声源处走去了。

伽岚才走十几步路,便将来到一处庄园的房屋前,后院那边是一片因无人打理而荒废了的田地。

他立在原地,那阵脚步声听起来像是拐了个弯,往那边一齐去了。

伽岚默不作声,只是加快了脚步,向那边疾速跑去。

当执行者赶到废弃的原野上时,他看见了停下来的华瑰,以及追赶着她的数个人影。

伽岚的脚步为之一滞,在疑惑与排斥两种情绪之间,最终对未知的迷惑在他的抉择间更占据了上风,所以执行者悄无声息地来到其中一个人影的身后,伸出右手按在对方的肩膀上,随后一把它撂在地上,甩出几米远。

重量似乎有些过轻了。

“一、二、三,四……”

其余的军团死物接连转向伽岚,幽蓝色的鬼火跳跃着,它们二话不说便冲了上来,执行者知道这将是一场恶斗。

伽岚非常疑惑,这个女的逃的如此仓惶,却也不呼救,这些个人究竟还是在背着他们搞鬼,伽岚同往常一样盲目地坚信着自己天生对人敏感的直觉,这一次看来没有搞错。

“还活着就说话,这里为什么还会有军团!”伽岚全神贯注地躲避着黑暗中袭来的刀刃,咬了咬牙——看来港口鬼镇其实并不安全,必须尽快告知父亲,和乏月他们赶紧启程脱离才行!

“……太迟了。”华瑰说出的话更是令伽岚摸不着头脑,在他耐着性子想要追问的时候,她却一溜烟头也不回地跑掉了。

“喂,你这……”伽岚想要追赶,却被军团四人截住,不由得心头大怒,他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一步,发现之前那名被他掀飞的军团也站起身围了过来。

“嘁。”

这些军团手上的武器无一例外地沾染上了死气,光是看架势就知道不是一般级别的军团,自己一个人不可能应付得了它们……虽然现在一时能和他们周旋,但要论持久力谁,呵,谁能比得过不知疲倦的军团?更不用说是在自己左臂负伤的情况下了。

想要将信息告诉川,但又不能让它们靠近铳……情况显然不容许伽岚多做思考,稍作犹豫甚至都有丧命的可能。

伽岚避过军团手中的死刃,一掌逼退对方之后,执行者捂住左臂,在它们形成的半包围之下,理所当然地向着与暗铳住处相反的方向跑去。

军团们见状,呆滞了片刻,回头看了看鬼镇的聚落之后,才都缓缓迈了迈步子,紧接着又狂奔着追赶向了伽岚。

……

当事情发生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所能做的只有思考对策,根本无暇他顾。

但伽岚连眼前的危机都还不能摆脱,更不用说思考什么对策了,这场追逐战一定会以伽岚失败而告终;身后的军团就好像跟明白这一点一样,也不急着追上他,伽岚也发现了自己无论跑的快还是慢,它们都会一直与自己保持着那个距离,也不知道这究竟是不是他自己的错觉。

这样的追逐,直到他看见远处镇口岗哨上守门的旅人,朝着慌不择路的自己挥手叫喊后,才终于是停了下来。

伽岚通过了关卡,大门也随即被旅人合上,他坐在上头看着围在门下束手无策的五名军团,随手向它们的脑门丢了颗小石子儿,才心满意足地从上面跳了下来,坐到靠着门边气喘吁吁的伽岚对面,颇有些在意地盯着他看。

“你怎么会在这么偏远的地方?还有,你在这里做什么。”比起暂时脱离险境的感激,占据伽岚内心更大比重的还是疑惑。

“你好像受伤了?手脚看起来有些不太灵活,虽然一直都掩饰得挺好,但是一行动起来,就明显力不从心了呀。”旅人一如既往地戴着兜帽,那是一张长相平凡的脸,很难让人留下什么极为深刻的印象。

“旧伤复发而已,别多事……先回答我的问题!”旅人转移话题的方式一直都很巧妙,还有那种置身事外的语气实在是遭伽岚怨恨。

“嗯……”旅人沉吟着,站起身,居然背对着伽岚,准备走了……

“喂,你给我站住。”伽岚顾不上休息,他看见旅人站在远处停了下来,走到他身后想要用力拍他的肩膀时,整个人却愣住了。

两人身处在一个高坡上,前方港口鬼镇的轮廓尽收眼底。

“这……这……”即便是伽岚,也差点被这副景象吓得腿软瘫坐下,但是他片刻间所感受到的恐惧,几乎是瞬间就化作了因为无法理解而滋生的愤怒,他想要转身离开,旅人却拉住了他。

“我知道你想要干嘛,别做没意义的事,这边和那边可是一模一样的世界,先不说你再开门有什么用,你有自信能一个人对付它们吗。”旅人虽然一直都是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但此时的一番话确实令伽岚冷静了下来。

现场不明的状况让伽岚一时没了注意,他并不擅长于思考这种问题,也不会主动向意图不明的人寻求帮助,一直都是如此。

“我们踏入了只能进不能出的领域了,从一开始就是这样……”旅人接下来只一句话,就让伽岚的内心思绪陷入了无底深渊。

他在深渊之中完全无法自拔,越是挣扎,深渊的裂口就越是要将他吞入口中,让他再也无法逃离半步。

“……喂,振作点,脸色太苍白了。”旅人皱了皱眉,拍了拍伽岚的肩膀。

“喂,拿开你的手!”左肩的疼痛立刻刺醒了伽岚,他粗暴地推开旅人的手,好在是旅人后撤得够快,不然伽岚毫无分寸的猛击真能打残旅人。

不过这种对空气挥出的没有实感的本能一击,反而令伽岚看上去更加急躁了,他的内心就好像狂躁得奇痒无比,三人的安危成为了他目前唯一在挂念的事情。

“这道门原本应该通往死域的大陆,但是我们离开之后却还在鬼镇这里……仔细想想吧!我们现在已经被困在这片领域了,我们之前所看见的一切,可能全部都是环境所编造的谎言……因为,我发现我们从踏入这片领域的那一刻起,有些事情就已经发生了变化……”旅人将伽岚的一切看在眼里,他拉了拉兜帽,自顾自地解说道。

“港口……港口在哪里!我要去找川。”旅人提醒了伽岚,他快速回忆起了关于这里最早的记忆,毫不犹豫向之前的港口动身出发。

“我希望你做好心理准备。”旅人跟上去,有些忧心忡忡。

港口就坐落在鬼镇临海的地段,从另一面走进小镇,眼看着港口就在视野范围内,却无论怎么走,与他的距离都不曾变动过。

伽岚内心深处不知什么时候扎了根的绝望,在此时终于突破了那层种子的外衣,疯狂地蔓延开来,像一条毒蛇一样,将黑暗笼罩遍伽岚要竭尽全力保持清醒才能看见的一切——

全部破碎了。

但是伽岚连破碎的声音也听不见了。

天为枷,地为锁,其中所包含的万事万物、所有法则事理无一幸免。

伽岚所处的地方,是此间真正险恶的领域,永远无法停止运转的梦境囚笼。

伽岚现在大概也只是在往港口的方向徒劳地前进而已,但旅人所见的,仅仅只是伽岚在原地踏步而已。

他拉住了伽岚的肩膀。

即使自己不前行,周围的一切依然在缓慢地转动——远处的港口只能算是一张固定了的背景板,成为了自己绝对无法触及到的真实。

伽岚虽然不擅长于思考对策,但以某种程度来看,他对陌生事物的理解能力有时却异常地敏锐与精确。

“一定……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在我从港口离开之后。”伽岚缓缓蹲下,当恐惧达到极致的地步时,他只能强忍着颤抖,以及恶心到几乎呕吐的本能反应,冷静地得出了一个结论。

“我也是这么觉得的,起码在我和你对话的那个时候,一切都还正常,发现不对劲后,我才一个人坐到那里思考了许久——直到看见你被那些东西追赶着。”旅人观望着鬼镇内部,眯起眼睛,略有所思地刚想开口说些什么,伽岚却从自己面前走过去了。

“喂,你要去哪。”旅人急忙呼喊,但伽岚却不理不睬,于是他只好跑动着追了上去。

旅人也不知道这时的伽岚在想些什么,但在接下来看到他要去的方向后,便立刻明白了他将要做什么。

确认他那两个亲人的行踪。

旅人心中明了,也不贸然询问,只是快步跟在他的身后——他有些讶异于这名乖僻青年虽然一路上一直给人一种性格恶劣、态度冷漠的形象,但行事动机竟然意外地单纯。

一路无话,好在路途短暂,旅人凝视着伽岚站在门口,看见他犹豫了片刻,才用右手直接推开了房门——

里面空无一人。

“乏月?”伽岚大声呼喊,但是没有人回应。

于是他夺路而逃,冲向了暗铳所在的住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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