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冬凌回过神来,恰好看到这一幕。
她修为不弱,未受伤前是入幽中境,开宗立派不足但横行一方有余。此时她眼中所见的场景自然和不曾习武的郡主所见大有不同。
磅礴气劲自楚织年浑身各处涌出,激得他衣衫飘动。
然而这股川流汇聚的庞大真气在临近楚织年掌下,即将接触到郡主的时候又陡然间变得温驯平静。仿佛狂躁的金乌变成了一团毛茸茸的小黄鸡,蹦蹦跳跳着钻进了郡主的身躯。
随着真气源源不绝灌入,郡主微皱的秀眉也渐渐舒展开来。
“我上次,也就两天前吧,不是才告诉过你不能过度劳累吗?”楚织年一边精准控制着真气流动,一边埋怨似的说道:“你这痼疾深入肌理,你又从小吃补药长大,寻常方子对你根本无效。要不是你运气好有我这等医家圣手相助只怕病情还要继续恶化,就这你还把我交代的话当耳旁风,投胎亲王家可不容易啊,别这么不把自己当回事。”
“说得好像我愿意当这个郡主一样,我家老头出了名的败家废王,我光尽孝就已经累的不行了,哪有享福的时候?”白发郡主摘下眼镜,**着鼻梁说道。
她从少女时代就开始作为父亲榧王的小小替身出席各种场合,更替代榧王操持着这大半个旧都洛阳的事务。人们都说,可惜郡主是个女儿身,否则替了她爹来当这榧王都绰绰有余。
虽然有则天女帝在前,这世道对女子当政并不那么排斥,可细究起来这话多多少少也算是个大逆不道之言。能在市井间流传这么广,也足见这位郡主在民间的声望如何了。
“还有你也有脸说自己是医家圣手?”白发郡主想起楚织年第一次来给她诊治的时候的样子就想笑。
“明明什么都不懂,医理医方也一知半解,硬是说自己能治好我的病,还跟吴御医打赌。”
“怎么了嘛,能治就是能治,还分怎么个治法吗?”楚织年知道郡主是又想起那时的事情,也佯装强硬顶嘴道。
“当然要分,你直接用内家真气来强行疏通血管,这算什么医法?可怜吴御医,一辈子行医没丢过这么大的脸,一气之下告老还乡了,说什么都不回来。”
“我内元旺盛,真气多怎么了嘛,还不让用咯?”
一旁默默听着的沈冬凌已经愣住许久了,还没回过神来。
听这两位的对话,先生似乎是用内家真气来给毫无根基的郡主梳脉通络。
不曾习武就代表没有储藏真气的气海,就算先生对真气的控制妙入毫颠,足以走遍全身不伤脏腑,可这些真气终究只能在郡主身上走一个过场,半点都不能留下,几乎等同浪费。
更何况还是三天一次。
寻常习武之人积累真气何其困难,甚至有些人要走到吞食炼化他人血肉来增进修为的地步,根本没人会用这样的方式来替别人调理滋养,也没人猜得到。
吴御医,好可怜啊。
沈冬凌默默想着。
“说起来,你这个内功......叫什么来着......”
“玄微无相。”
“哦玄微无相,我托青岩在竹月卫里的熟人去查过了,这是道门一个隐世支派的秘典,别说学了,都不知道典籍在哪。我把曾经学过或者有可能学过的人列了个单子,你看看上面有没有哪个比较像你的。”
郡主探身越过书桌,手臂伸长去够那张名单,秾纤合度的腰线隔着一层白锦毫不掩饰地展现在楚织年眼前。
“咳,咳。”楚织年咳了两声,很假,假到足以让郡主发现自己的仪态问题。
看着郡主面色微红地坐回座位把锦衣下摆拉直,楚织年才道:“等我走时候带走慢慢看吧。”
郡主嗯了一声。
“所以你刚才说的要拜托我的是什么事情?”
真气梳脉已将近尾声,楚织年约摸着郡主差不多也能清醒思考了,这才开口问道。
郡主伸手从手边的纸堆里抽出一张,递给楚织年。
郡主的习惯楚织年大概了解一二,能放在距离她这么近的地方的事情,那一定不是什么轻松的事。
但他还是接了过来,大略往下一扫而过。
那是一张验尸报告,基本的意思就是死者没有外伤,也未曾中毒,只能判断为受惊吓狂奔以致心脉断裂而死。
“这什么东西?”楚织年又把这张纸翻过来看了一遍,确认了它的确只是一张验尸报告。
“验尸报告。”
“......我知道。”
“前天晚上榧王府进了刺客。”
不远处沈冬凌的身子突然一震。
“是冲着廖明治来的,廖明治死了四个亲卫,这是其中一个人的验尸结果。城防司几个仵作忙活了一天,就拿出来了这些东西。”郡主继续说着,把手头另三张纸啪地摔在桌上,显然谈及此事让她很是不悦。
“你虽然医术粗浅,但是对人体经络结构很了解,我想让你帮我看看他们的死因。”
“看倒是可以,但是这种事值得你堂堂郡主专门来拜托我吗?还是说你已经事必躬亲到这个地步了。”楚织年疑惑道。
郡主更气,咚咚敲着桌子说道:“还不是廖明治,本来这事只是城防司的事,贴榜悬赏追查昨天就已经安排下去了。可他硬是说要是查不出死因,就说明这是江湖中人干的,就要动用竹月卫去查。”
“你也知道,竹月卫是京畿判孤臣麾下,洛阳当年还是神都的时候就布满了竹月卫,如今虽然只是旧都,但他们威势仍在。”
“武林六判是当今圣人刺进江湖的六把长刀,判的就是江湖事,难免沾染匪气,尤其是这竹月卫最是飞扬跋扈,要是让他们插手此案,半个洛阳都要被他们给闹得鸡飞狗跳。”
“武林六判直属圣上,廖明治有胆调动?”楚织年问道。
“有钱。”
楚织年恍然,竹月卫这种规模的组织花钱如流水,既然帮廖明治查案无碍名声又能捞得油水,对竹月卫总督来说确实是无本生意。更何况孤臣常年驻守京畿地区,洛阳的竹月卫几乎就是无人管辖。
现状既清,楚织年心思一转说道:“那如果找到凶手,是不是竹月卫就再无理由插手了?”
“那更好不过。”郡主端起茶杯答道。
“冬凌,这位是武秋瞳郡主。”接着楚织年指着站在角落一动不动的沈冬凌说道:“郡主,这位是沈冬凌。”
郡主扭过头,眼神疑惑。
“她就是前天晚上闯进榧王府的刺客。”
郡主噗地一声把口中茶水喷了楚织年一脸。
“你他妈有病啊楚织年!”要不是刚才一口气把茶水喝完了,郡主恨不得把杯子里的也倒到他头上。
“你把刺客带进我暖阁里?!”
“先生不是......”沈冬凌刚想替楚织年辩解几句,却猛然间感觉到一股凉意贴着咽喉漫过。
一名深青色衣裙的女子出现在沈冬凌背后,手中青光稳稳停在沈冬凌细颈之前。她的到来无风无影,仿佛一开始就在那里,只是沈冬凌没有察觉而已。
“不动,不说,可不死。”黛**子冷漠地说道。
另一边。
“你给我说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不然我就算活活头疼死也不会再让你进榧王府一步!”郡主手搭在头侧面,另一只手指着楚织年质问道。
“沈冬凌没有杀那些人。”楚织年捏起地上的白纸,一遍擦脸一边说。
“今天早上来的路上,冬凌告诉我她只是潜入榧王府探查,却被榧王府的高手发现,甚至追杀了一路。至于这些死因不明的尸体,冬凌的意思是她根本不知道有这些人,只是后来才在榜上看到有这回事。”
“我本打算晚点再慢慢让你知道,但是刚才你告诉我,廖明治似乎非常急于动用竹月卫。这件事只怕不是廖明治说的沈冬凌刺杀未遂这么简单。”
楚织年说完,安静地等待郡主做出判断。
武秋瞳沉思片刻,开口说道:“青岩。”
黛衣女子手中的刀松了半寸,示意沈冬凌可以说话了。
“冬凌那日潜入榧王府,被廖明治身边隐藏的高人察觉,若非先生相救冬凌早已死在廖明治的追杀下。”沈冬凌一口气说道。
“他什么时候,在哪里救的你?”
“昨夜,吉庆坊戏团。”
武秋瞳走到一侧,从纸堆里抽出一张,细细看过后又说:“昨夜吉庆坊戏团确实有命案发生,这么说当时你是藏身在戏团之中?”
“是的。”沈冬凌答道。
“而楚织年......”武秋瞳走到另一边,又翻出一张纸,上面记载着吉庆坊昨天的出入记录,楚织年和小环的名字赫然在列。
秋瞳郡主心底悄悄地骂了一句脏话。
“郡主你好像有点不开心?”
“老娘当然不开心!要是你们说的是假话我现在就把你们两个送到城防司这事就算完了万事大吉,可现在不仅要防着竹月卫插手还要管你们两个的屁事!”
“主要是她的屁事......”
“那你倒是别带她来啊!”秋瞳郡主一边凶着楚织年一边在纸上写着什么。
“告诉城防司,暂时停止通缉,装装样子就好。”
青岩接过纸张,收进怀里。
“你,去验尸。告诉你我还没信你们两个,只是给你个面子,等到你查明白这四个人的死因,证实和她无关之后我再帮她取消通缉。”
楚织年笑着应了声是。
“至于你。”秋瞳郡主转向沈冬凌,想了半刻之后才不耐烦地说道:“回去等楚织年结果吧,少出门。”
沈冬凌轻轻点了点头。
突然秋瞳郡主像是想起什么一样,质问沈冬凌道:“你说你潜入榧王府什么都没做,那你一开始是想做什么?说实话。”
沈冬凌眉头轻皱,回答道:“杀廖明治。”
“......”
“......”
“楚织年。”
“小的在。”
“我头疼得厉害。”
武秋瞳站起身,隔着白发刘海和水晶镜片,一双凤眼笑意盈盈地看着楚织年。
“你今天就别走了,我想试试你的玄微无相真气到底有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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