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过去两个小时了,她还没有来咖啡馆。
宁澄叹了口气,手边的咖啡已经见底但她也不好意思再找大叔续一杯了。腕上的金属小表还在滴答滴答的响着,她又低头扫了一眼,曾经她非常喜欢的机械声此刻却令她无端厌烦。
“你和小雪发生了什么吗?”
“唉?不,没事的大叔,什么也没发生。”
虽然心里完全不是这么想的,但看着从柜台里探出头的中年男人,她还是没法开口。要说什么“自己今天晚上会被杀掉的,请帮帮我”一类的话,就算是大叔这种热心肠虽然会起疑但也不会相信,搞不好还会牵扯进来;至于其他人,只会把自己当做神经病吧。
一切都在改变,只是她无法确定这究竟是是好是坏。
——澄澄姐,我是你的女儿——
脑中又开始想起这句毫无逻辑的话语,太阳穴附近有些微涨让她极不舒服。她自然是不会相信的,直到现在宁澄也依然怀疑那个小姑娘不是国刑就是另外一个组织的人,只是唯一让她不安的就是那种亲近感,那种初见就有的感觉让她多少有些动摇——哪怕这种事情根本不会发生。
醒醒宁澄,这怎么可能呢?自己有女儿什么的……
“会有的哦,澄澄姐?”
虽然知道迟早会听到这个声音,但多少还是吓了一跳。出现在视线里的女孩依然是那副笑盈盈的模样,只是那眼中的狡黠还是让宁澄害怕得正了正身子,往椅背靠了靠。
“Boss,一杯卡布奇洛!”
印象里她似乎从来没有点过这个,宁澄下意识的撩了下耳边的垂发却发现她还在一直盯着自己。被看穿了?她在心里否定着,又想用勺子搅搅杯里的咖啡,只是那早已没有了。
“我可没空给你做卡布奇若,你就先拿着这个咖啡凑活着吧。你俩有什么事情自己谈吧,你下午赶紧去买些装扮回来,我先出去了。”
“哎?这就出去,店怎么办?”
“这不你俩都在这吗,我先走了啊。”
“喂!Boss!”
趁着雪澄去拿咖啡的当口,那个已经打扮好的中年男人瞬间从吧台后窜出推门消失。在旁观望着的宁澄不禁有些想笑,心里想着“那德语老师就那么可爱吗?”但还是注意到了些事情。
因为自己和雪澄都在所以约会早上就开始了?那个德语老师时间就这么随意吗?
还是单纯的因为自己,时间里有事情被改变了?
不知道也想不明白,唯一可能知道此事的雪澄也一副没事人的样子直接去了大门口将牌子翻成“Close”才回到座位上。接近十二点,确实不是咖啡馆的客源时段所以就这样关上门也无所谓。宁澄看着她拿着刚煮好的咖啡,毫不在意的来到自己身前倒上咖啡又坐回回到对面。
“你……”
“我知道姐姐有很多事情想问,但是如果不解决我是谁这个问题,想必姐姐也不会相信我所说的话。”
宁澄上下打量着对面的少女,她还是和往日一样,只是从内在透出的那种气质却让她非常陌生。与囚禁自己的那些很想,却又多少有些不同。诸多的思绪开始在脑海中涌出,她尽量压制着,低声问道:
“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并不是国际刑事调查局的,也和囚禁姐姐的那些人没有关系。就像是我说的那样,我是你的女儿,就是这样。”
“开什么玩笑!”
情绪忽然间就爆发了,宁澄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拍案而起震得咖啡都起了涟漪。太不像是自己了,冷却下来的情绪驱使着她又慢慢坐下,嘴里下意识说着抱歉。对面的人儿并没有说话,但那复杂的表情又包含着什么呢?好像有些失望之外,还带着些哀伤。
为什么会感觉很痛苦呢?宁澄不知道。
“果然,还是要从这个问题开始……”她叹了口气,十指交叉置于胸前“的确这听起来很荒诞,但的确不是玩笑。其实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喊你‘妈妈’,但是能够看到你还好好的活着,我真的很开心。”
那不是在撒谎,宁澄很明显的感觉有什么东西在侵入自己的灵魂。那包含着平稳与忧伤的话语并不让她厌烦反而让她想紧紧抱住那个少女对她说着宽慰的话。很明显的,现在这种感觉不是自己的,但那又是谁的呢?又是谁的感情加在自己的身上呢?
“如果姐姐,现在觉得我很熟悉的话,我真的很开心。虽然我有些自作多情了,不过看到姐姐这个样子,可能确实有些东西回溯回来了。”
雪澄恢复了那个曾经的称呼,只是仍旧和平常的感觉不一样。触感仍然在往身体里灌输着,但是依旧杂乱无章,仿佛掉进了迷宫中寻不到出口。
头很痛,但似乎又并非生理上的缘故。
“回溯……?”
“记忆,不也不能说是记忆吧,更多地像是情感一样的东西在有些时候会回溯。比如说人们有的时候会做预知梦,很大程度上也是这种情况。对新事物的新鲜,对自己的能力的探寻,对未知的渴望等等,这些情感都会带着记忆逆着时间回溯,姐姐现在能够坐在这里和这个也是有关系的。”
“哎?”
头痛感忽然减轻了不少,宁澄接过对面递来的纸巾稍微把眼角的泪水拭去了些。连流泪的理由都不知道,宁澄忽然觉得很可悲。
“你说,你是我的女儿……”她顿了顿“我需要证明,哪怕是DNA证明也可以,否则我无法接受。”
“Time-9,这个证明够吗?”
顿时哑然无声,宁澄茫然的看着眼前的姑娘。那是她许久没有听过的名词了,这么多年以来她逼着自己忘记的东西到头来还是**裸的被扔到眼前。不,她其实早就想起来了,在自己死去的时候就已经猜到了。
“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个东西?”
“因为我的身体里,和妈妈一样,也有着这个名为‘Time-9’的物质。这也就是为什么,现在我能够坐在这里,知道妈妈在另外一个空间被杀,然后和你一起喝咖啡的缘故。”
雪澄依然很平静,甚至还能轻巧的搅动着杯里的咖啡,又将小勺扔到一边。
她刚刚似乎叫了自己“妈妈”,意料之中,自己并不反感。
“那个东西……”
“2000年的七月七日,岳江发生了陨石坠落事件——”
两千零零年七月七日,有一颗陨石坠落了岳江。
宁澄依然能够很清楚的想起那个下午,有些闷热还带着些湿润的傍晚,天边晚霞赤红似火,有些瑰丽却带着奇诡的色彩。
那个时候的她刚刚过完十六岁生日一个月,但还并没有从第二福利院里独立出来。那个院长婆婆总是说着“十六岁嘛,还是孩子你就安心在这住就行”但是她也实在不好意思总麻烦那里了。心里总想着一定要为了“家里人”做点什么,正巧岳江那个时候正处于“快速建造小康,大量吸引外资”的时期,她也就凭着自己英语还算好就在暑假寻了个咖啡馆招待的工作。那个时候咖啡馆可是个新鲜玩意,消费也自然不菲,再加上她本身就工作努力,一个月加上小费大概也能拿到八百元左右——虽然赶不上北上,但也算是非常多的数目了。
七月七日是个星期五,是那个婆婆定下的大家一起吃晚饭的日子。她自然不会怠慢,下了班就骑着那辆小小的永久牌自行车往回赶。路上人头攒动,隐约似乎听说今天有流星雨,但宁澄总归对这些东西不感兴趣,只是拼命蹬着踏板向福利院驶去。
“那一天的陨石坠落,是完全意外的情况。在最开始的预估中岳江只会见到陨石擦过大气层时产生的火花,但不会坠落”雪澄顿了顿,又抿了口咖啡接着说道“甚至就连运行的轨迹都与之前判断的不符——当然那不是什么流星雨,那块陨石并没有坠落,不,应该说没有整体坠落。只是有一个残片在经过大气层摩擦飞向地球。”
“就像是命中注定一样,坠落在岳江。”
宁澄没有说话,只是将咖啡壶微斜又向白瓷杯里倾倒了一些。她终究不可能忘记那天的事情:震耳欲聋的轰鸣,上下摇晃的大地以及巨大的冲击波让当时的记忆就停留在那一刻。
“再之后的事情——”
“我醒过来的时候,已经不知道是几点了。”宁澄平静的结果少女的话头,就像是诉说别人的事情一样事不关己“但我想也没过去多长时间,浑身都很痛,毕竟是被冲击波掀到台子下面了。”
“那个地方,是不是妈妈经常和学长去的那个能看见江河的草坪?”
“嗯,就在那里。只不过我醒来的时候旁边就是江河,所以陨石肯定是掉落在另外一边了。”
宁城说着从桌子上的纸盒中抽出一张餐巾纸平摊在桌面上,从包里拿出支笔就顺势画了起来。
“等一等,妈妈。”
还没等宁澄开口,雪澄先一步将画好的图抽了过来。她的脸色似乎不太对,半晌才开口道:
“也就是说妈妈爬上坡面之后又到了另外一侧吗?”
“这个……是的。”
“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情!”
突然就换到女孩的情绪爆发了,宁澄撇开了视线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如果雪澄她说的是真实的,她此刻爆发的理由宁澄也非常能理解——那毕竟是一切的开端,从她开始触碰那颗陨石开始,“不幸”这种抽象的东西就具象化到了她的身上。
她也为此吃了不少苦吧,如果她真的是自己女儿的话。
宁澄忽然有些心疼,想伸出手拉她坐下却刚伸出就收了回来。
“真要说的话,是好奇吧……”
“好奇?”
“那毕竟是陨石,说不好奇也是假的吧。我毕竟也不是那种对什么事情都不感兴趣的老婆婆,不,或许该说我的好奇心有点旺盛了。”
“哪怕是毫无理由而且遍体鳞伤吗?”
“大概吧,如果我能知道当时我是怎么想的现在也就不会这样了”宁澄苦笑一声,又将壶里的咖啡倒出来一些“或许也不只是好奇吧,那个福利院里很安稳,每天学校、福利院、咖啡馆三点一线的,就算是我也会厌烦的吧。”
不仅如此……剩下的话宁澄没法向她开口。她当然知道那块陨石可能会有危险却还是去触碰,那个理由就算她不愿意再想起却仍然无法忘记。
——就算这样死去,也无妨。
这样的话没有办法对她说出来吧,宁澄心里这样说着又瞥了眼那个姑娘。虽然平常一直打打闹闹的如同姐妹一样,这个时候她是自己亲人的想法却无比强烈。
家人,吗?
她是不相信血缘的,但在福利院的那数十年中把那些“兄弟姐妹”称之为家人但总感觉缺少了什么。这时候宁澄才猛然想起与她第一次见面时候的感觉:陌生又带着些亲切,温暖得如同曾经为一体一般愉悦。
“妈妈?”
“啊?抱歉,稍微有点累了。”
那姑娘仍然是一副担心的神色,宁澄虽然不知道她在担心什么但心里总是暖暖的。只是这种心境又忽然回溯,带着那个月夜的记忆又涌回了大脑。
那个男人,当时也是这幅神情吗?
她忽然有些踌躇,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开口。那毕竟多少有些难为情,不过现在的宁澄也多少能猜透七八分——她只是需要一个回答而已。
“再谈论我的事情之前,我有个事情想问你,雪澄。”
“嗯?”
“你姓释,而且名字里也有我的一个字……如果说我是你的母亲的话那——”
“我不知道。”
“哎?”
这出乎意料的回答还是让宁澄有些措手不及,那姑娘看了一眼她又拿起咖啡杯小泯一口,像是在整理语言一样又顿了下这才坐正开口。
“就目前来说,我不知道我的父亲是谁。”
“可是你的名字——”
“所以妈妈我说过了,就目前来说的话。”
雪澄眨了眨眼睛,那双明亮的眸子似乎隐藏这些无奈“毕竟我也只是从未来的某个点回来的,说到底也是妈妈的可能性在未来的一个结果。就我所经历的事情,我的父亲确实是学长没错,但是就像妈妈在另外一条线看到的那样,如果学长死了而妈妈没死,那我的父亲就不可能是学长了。我因为那个T-9可能在时间上被确定是妈妈的女儿了,所以如果妈妈没有和学长在一起的话,我的父亲就不再是他了。”
“可是如果我们都死了,那你……?”
雪澄没有立刻回答她,只是垂下视线想了想然后摆摆手。
是不能说,还是我问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宁澄当然理解她所说的话,因为她继承了T9所以在未来她一定是自己的女儿,而她的父亲是由自己的选择所决定的。可是如果自己死了的话,她不是也会被抹去存在吗?
“我本来是不想说的,不过妈妈不用担心。如果在这里的妈妈死了的话,现在的我不会消失,只是‘在这里’的我就不会诞生了。”
“我好像在什么地方看到过,这个好像是叫做……”
“多重世界线理论,我所乘坐的时间机器就是根据这个理论建造的。”
雪澄一边说着,从刚刚的纸盒里也抽出一张平铺在桌面上,边画边说道:
“根据那个博士的理论大概是这样的,从理论上来说的话,每一个人类的选择都会产生一条新的时间线,可是人类每天都会做出无数个选择,而且每个人类的选择都会彼此相互干扰,这样就会产生无法计算的空间数量——当然这还不包括地球上生物的选择,毕竟人的命运可能也会因为一直蜗牛而改变——可是宇宙的能量毕竟是有限的,不可能负担这么多时空的能源消耗,可是这几十亿年都平安无事的过来了就只有一种答案。”
雪澄将画好的纸推到宁澄的身前,“也就是说,时间在淘汰不可能存在未来的时间线,就像是自然的优胜劣汰一样。”她指了指那张图,接着说道:“被时间认为是不可能存在未来的时间线就会自动被阻隔、毁灭,然后人们的记忆和思绪就会被转移到那个为数不多的能够延续下去的时间线上——这和记忆回溯很相似——人们偶尔所看到的另一种可能,也可以用这个来解释。”
“也就是说,我和海晨死亡的那条时间线——”
“不,妈妈的情况比较特殊。不过在解释之前我有件事情想问妈妈:关于Time-9您到底知道多少?”
宁澄的嘴角抽搐了一下,这自然不会逃过那姑娘的眼睛。
“妈妈果然还是不想说吗?”
“抱歉,我……对不起。”
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在道歉,只是一想起关于那个事情与之相关的悲痛就会重新贯穿全身。胃多少开始有些不舒服,宁澄也不知道是咖啡喝多了还是心理作用,干咳了几下似乎状况也没有再加重的迹象就先暗暗忍耐着。
“那么,我就从头说起了。”
雪澄从包里抽出一个牛皮纸袋“这是国刑局对于那个物质的调查结论,虽然对于妈妈来说那的确是比较痛苦的日子,但就结果而言,他们确实做出了一些成果。”
“哎,相比起被当成小白鼠,被关在笼子反而会好点。给我讲讲吧雪澄,毕竟那份档案是写我的,我也想听听看我在他们眼里到底变成了什么样子。”
宁澄苦笑着摇摇头,但还是无法将头脑中的阴霾挥去分毫。她看着雪澄用纤细的手指捏着线头快速绕圈从而打开那档案袋,视线又被那厚厚一摞纸吸引过去。
“竟然……有这么多吗?”
“嗯。”
那姑娘没再多说话,只是大致扫了一眼就快速拿出了几张纸放在最上面。她确实应该已经研读过很多次了,宁澄这样想着又看了眼咖啡壶——已经空了。
“雪澄,你去再煮壶咖啡吧……我自己看就好了。”
她还是犹豫了下,但最后仍是将最上面那几页递了过来。那姑娘似乎仍在瞒着什么,不过这个时候宁澄也已经不在意了。她的目光完全集中在那几张纸上,白纸黑字记录的事实开始让她的记忆逐渐复苏。
鼻子有些发酸,宁澄抽出张纸使劲擤了下却完全没有好转的迹象。不是感冒,也不是鼻炎,甚至和生理上任何病症都没有关系——这只不过是她的谎言所造成的后果。
她怀抱谎言所触碰那块陨石造成的后果,远比她想象的还要严重。
今日物语提示您:看后求收藏(笔尖小说网http://www.bjxsw.cc),接着再看更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