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一次书妖（上）

渡边翔是个并不算普通的男生，现就读于皋月学院高二级2班，放在班里是不太起眼的阴沉眼睛男。

说他不普通，除了他非常优异的成绩之外，还有他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按理来说班级内的成员大致会分为现充和宅两个群体，任何一人都可以在其中找到自己的一席之地，更有交际力的同学，例如我们的上地亚君，甚至可以同时混迹于两个群体中。但是渡边翔同学实在是够特立独行，开学第一天就在自我介绍班会上明确表明不想交朋友。你可以与他正常地进行交流，例如讨教不会的习题。但若想让他记住你的名字，与你一起在放学后去买路边摊的小吃，或许会是比交到校花女朋友还难得事情。

虽然是这样的怪人，但因为长相说得上帅气，对话时语气也很柔和，所以被班里人评价为是“要是愿意交朋友一定会很受欢迎”的那种类型，并没有被排挤。

渡边翔没有社交活动，所以在完成学习任务后渡边翔会有很多空闲时间，在这种时候他通常会去图书馆借阅书籍。班上的同学知道他是图书馆的常客，所以会时常让他帮忙还书。

这不，放学的铃声刚打，上地亚就带着一本书来到了渡边翔的座位。

“那个，翔君，可以帮忙还一下书吗？”上地亚把书轻轻地放在了他的桌上。

他扫了一眼书的封皮。

“《霍乱时期的爱情》吗？同学君，很有眼力呢。”他转头又看向上地亚，毫不掩饰自己的赞赏之意。

上地亚脸一红，尴尬的挠了挠头。“其实是悠亚老师让我看我才借的……说实话不是很看得懂啦，我本来就跟这种书无缘来着。不过里面弗洛伦蒂诺和费尔明娜的爱情还是挺感人的。”

“确实如此。”他并不在意上地亚的窘迫否认，赞同的点了点头。“还有，你不需要觉得自己读不来什么书，我觉得只要你能耐着性子读完，就一定会有收获，更遑论你还为书中的情感而感动。”

上地亚有些不知所措了。

他看到上地亚陷入沉默，歪了歪脑袋。“你不需要觉得窘迫。我说话确实没有什么分寸，还请不要介意。”

“不，不是这个意思！”上地亚连忙摆手否认。“只是没想到，翔君会说这种话……啊，没有在说你不好，我还要谢谢翔君呢！”

“是吗？”他扶了一下眼镜，将桌上的书收入书包。

渡边翔准时到达了对外开放的校图书馆。图书馆里的的各处座椅几乎被形形色色的陌生人占满。

“翔君！”有个并不专注于书本的女孩向他招了招手。

他愣了一下，向对方点了点头。

他没有犹豫，在还好书以后笔直走向了角落无人光顾的“板凳位”——只配备了板凳，供人围坐小声讨论的特色阅读区。

今日也一如既往，有一位捧着书专注阅读的少女。

“你好。”他向她点了点头。她稍稍抬起脑袋，从书缝了偷偷瞄了他一眼。

“你好。”她用蚊鸣般声音回答，像只怕生而躲到主人脚后的小猫。

他完成了为自己定的阅读任务。

他瞟了一眼女孩目不转睛地盯着大概有十分钟的一页。

“在五十三年七个月零十一天以来的日日夜夜，弗洛伦蒂诺·阿里萨一直都准备好了答案。

‘一生一世。’他说。”

“《霍乱时期的爱情》吗？是本好书呢。”异样的情感充斥着他的心灵，他长久以来第一次主动地向他人搭话。

“诶，诶？”女孩明显不是很擅长被搭话，惊得脖子一缩，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意识到了自己的失礼。被陌生人在图书馆突然搭话，女孩子会感到惊吓是理所当然的吧？

“啊，不好意思，就是单纯想跟你聊聊这本书。”他赶忙解释道。“因为我看你看了几天了，应该是很喜欢这本书，所以想要细细品读吧？”

听到这，原本有些手足无措的女孩明显愣了一下，因为紧张而抓着裙子的手倏忽松开。

“诶？你，你说见我看了几天……”

“对啊，没错。”翔点了点头，心想是不是踩中了什么地雷，所以才会让对方如此窘迫。

“你知道我是谁？”女孩问了个奇怪的问题。

翔捏了捏下巴，姑且先应付到：“我不知道你是谁，只是我习惯在这儿看书，你从上周开始也在这儿看书，所以算是混了个眼熟。”

莫非有什么深层次的家族原因？翔飞快的运作大脑，思考女孩问题的含义。

你知道我是谁，在不同的语境之下，可以做出截然不同的解释。比如对于上来搭讪但忘记是谁的人，可以用这句话拖延时间或者缓解尴尬。对于身处高位者，这句话还可以解释为居高临下的威胁，能让对方就自己的身份地位思考，甚至可以依靠游刃有余的语气让对方过度解读身份差距，是用地位压人的便利手段……就在翔进行惯性一样的无谓思考时。

女孩忽然哭了，豆大的泪珠滴答打在书页上，再像蘑菇云一样扩散。

这对翔来说无异于视觉上的原子弹，缜密的分析在刹那间坍塌，理智分崩离析，只剩下没有经过锻炼的羸弱感性，前所未有地接管了翔的身体控制权。

“别哭。”他掏出纸巾递给女孩。“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有我在。只要是我力所能及的事情，不妨说给我听。”

女孩接过纸巾，擦了把眼泪，擤了擤鼻涕。结结巴巴地道歉道：“对……对不起，突然……”

沉默了一会儿，翔叹了口气。

“出去走走吧，我会听你说的。”

他们来到了公园边卖可丽饼的流动店面，点了两份可丽饼，然后坐到了公园的长椅上。

“对不起，突然哭出来，还用你的钱买可丽饼……”女孩从翔手中小心翼翼地接过可丽饼，看上去很不好意思。

其实也确实很不好意思。女孩此刻正在脑中停不下来地念叨着“啊啊在别人面前哭出来好羞耻没脸见人了”，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好掩饰尴尬。

翔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并不在意。

他们静静地舔食着可丽饼，看着头顶上梦幻般的金色天空。不远处的楼房纷纷披上了夕阳织就的金纱，作为同道的观众一齐仰望载歌载舞的绯红云彩，翔向有点烫的可丽饼哈了口气，幻想着或许气息也能受夕阳点染，什么时候就突然变得金黄。

他瞥了眼伸着舌头小猫一样小口小口舔着奶油的女孩，她长长的睫毛也被夕阳染色，扑闪着像是金黄的雨刷。

吃完可丽饼，女孩舔了舔粘上稍许奶油的手指，皱着眉思考应该从何说起。

“翔君。”女孩问道。“在翔君看来，我是个怎么样的人呢？”

“怎么样是指……”

“样子啊，我长得怎么样？”女孩重新抬起头，与翔毫不避讳地对视。

翔皱了皱眉。他本来以为女孩问的是性格，没想到是直接评价外表。这还是第一次见有人如此直白地要求评价相貌，还是当着面评价对方。电视剧和小说里都没见过这种人，该说是一根筋还是……虽然自己好像没资格这样评价别人。

但既然对方认真要求了，自己这边自然也要仔细地答复。

“总的来说十分可爱。”

“芙芙，你很有眼光嘛。”女孩满意地点头。但她并不知道，这只是夸夸炼狱的开始。

“跟我以前看过的时尚杂志里的模特有很多相似之处。首先你的眼睛很大，俗话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眼睛大在现代几乎是可爱的必要条件。”

“是，是吗？”女孩脸红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地用手指卷起了头发。

“其次，你的脸型是目前流行的瓜子型，鼻子小而挺翘，嘴唇红润有光泽，皮肤也足够白皙……”

“唔，唔……”她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

“还有，你的身材，符合现代的苗条审美，但是该凸……”

“等一下等一下！”女孩满脸通红地叫停。“你怎么这么直白啊！虽然说夸我可爱我很开心，但是你这样理性地细节分析很怪诶！你不会不好意思吗！”

“不好意思？为什么？”翔歪了歪脑袋，表示疑惑。这原本就是女孩提出的要求，他只不过是照做了而已，为什么女孩反倒先害羞了呢？

“我说的都是事实哦？你的脸具有统计学意义的可爱。也就是说，符合大众审美。”

“被你这么说好像一点也高兴不起来……普通的说可爱就够了啊。”女孩笑着叹了口气。虽然对翔很无语，但是……

“这就是我在你眼中的形象吗。”

“诶？”虽然完全不懂社交，但翔也意识到了女孩即将说出困扰她的问题。

“嗯，光靠嘴说可能很难让你理解，这样吧。”女孩指了指一旁长椅上同样在吃着可丽饼的一个男孩。那孩子与翔穿着同样的制服，此刻正小心翼翼地偷偷看着坐在一起的翔和女孩。

“他是你们班的上地亚君吧？”

翔顺着女孩的手指看去，眯了眯眼。“大概。”

“以前有那么几周，我经常跟放学后去图书馆做作业的他聊天，所以认识他哦。”女孩轻声说道。“去问问看，我在他的眼中是什么样子的。”

翔不解地扶了扶眼睛，愈发疑惑女孩的烦恼是什么。是源自内心的对自己样貌的不自信吗？应该不是，毕竟刚见面的时候可没有谈到这方面的事情。虽然想不明白，但为了帮助女孩解决问题，翔还是照做了。

“啊！我不是故意要偷看你们，只是……”看到翔向自己走来，上地亚以为是介意自己一直呆在旁边偷看，赶忙挥手解释。

“上地亚？”翔问。

“是，是！”上地亚像是接到了上级命令的士兵，就差立定敬礼了。

“你看看那个女孩，记得吗？长得怎么样，是可爱，还是普通。”翔推了推眼镜，给出了两个选项。这或许是他不能接受自己评价为“很可爱”的女孩被他人完全否认。

已经不能仅仅归结于审美问题了，在翔心中，这次问答俨然演变成了关于他自身审美以及统计能力一场大战，而他是要掌握局面的总司令。就算是诱导，也要让敌人走入他提前挖好的陷阱，以证明他的绝对正确性！

但是上地亚没有马上回答，而是明显地愣了一下，一副没有搞清楚状况的样子。

“长得怎么样是指？”

“就是样貌，可爱，或者普通。”翔再次强调道。

上地亚张了张嘴，以担忧的神情凝视翔。

“怎么能用这种词来评价老人家……呢？”

老人家？翔疑惑地回头看了看，好确认上地亚没有会错意，把某个坐在其他长椅上的老婆婆当做他说的女孩。

因为是傍晚时分，公园里并没有很多人，中心的喷水池旁能看见两三个游戏的孩童，但目光所及内，绝没有一个老人，只有与绿化带上间隔种植的大树并排的长椅，和唯一一个坐在长椅上的她。

“上地亚……你在说什么？你不认识她吗？”他终于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诶？不认识，怎么了吗？”上地亚摇了摇头。“如果是见过的人，我都会有印象哦？”

他理所当然的回答，让翔大吃一惊。

他分明记得，女孩说自己认识上地亚。他们共同相处过几周的时间，这在翔的认知上是足以成为要好朋友的时间跨度。即使不是很好的朋友，聊了几周也算是志同道合的友人了。从谈话的语气，态度判断上地亚应该是个小动物一样待人温柔的人，怎么会当着朋友的面说出不认识的伤人话？

“上地亚，你为什么这样说？”翔语气抬高了几分。他从未像这样觉得心里憋着一团怒火，他也知道不是该生气的时候，他能判断问题绝对不是出在上地亚身上。可他就是无法抑制心中爆发的冲动。

仅仅是因为同班同学真诚的话语，为了一个刚认识不久没讲几句话的陌生女孩吗？

不。他想。他知道的，当然知道。

他在生自己的气。

“翔，翔君？”上地亚害怕的缩了缩脖子。“怎么了翔君？是……是我说了什么不好的话吗？”

翔甩了甩头，想要把在他脑袋里横冲直撞的负面情绪甩出去。“不好意思，今天心情不太好，不是上地亚你的问题。”

上地亚盯着翔看了一会儿，确认翔不是在对自己发火后才松了口气。

“比起这个，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她长得怎么样？请认真地给我一个答复。”

“真要我评价的话……唔，用翔君的话来说就是，是跟费尔明娜一样优雅的老婆婆哦？是翔君的奶奶吗？”上地亚认真地想了想，眼角没有一丝笑意。

尽管大致上猜到了结果，翔还是打了个寒战，止不住的冒冷汗，仿佛堕入了无底的可怖深渊。他颤抖着再次回头，看到了夕阳下无人靠近的孤单长椅。女孩低垂着脑袋，落寂侧颜被余霞染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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