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再思躺在摇椅上,痴痴地看着逐渐泛白的天光。
远处的午夜会所半小时前停息了生意,街角的夜宵铺花十分钟收拾完了桌椅,街边的路灯前不久才自动熄灭,隔壁的老王起了床,正在淅淅索索地穿衣。
这些都是大城市里司空见惯的场景,它们共同组成了这个城市的繁华与欣荣。
然而这些和窝在城市一角的徐再思没什么关系,他和他的早点店一起淹没在这片黎明的寂静里,傻傻地瞅着天上的繁星。
徐再思养的猫从敞开的大门里漫步而出,慵懒地伸了个懒腰,随后轻车熟路地爬上了徐再思的小腿,乖乖地盘踞在徐再思的裆部。
它橘黄色的披毛被星光染上了银辉,像流动的黄水晶。
徐再思调整了一下猫儿的位置,感受着那团毛茸茸的暖意,随即又沉浸在那即将逝去的星空之中了。
他在这个城市住了快四十年,一直到了今天才注意到:纵然是在这等地上天宫的大都市里抬头望,也依旧能看到数不清的星星啊。
虽然有些迟了,但徐再思并没有多少遗憾,因为这迟来的夜空将成为他临行前最好的赠礼。
“咪——”
猫儿乖巧地叫了一声,粘人地舔了舔徐再思的手背,毛刺刺的,有些痒。
徐再思低下头,轻轻抚上猫儿的后背,替它捋顺了有些杂乱的披毛。
他注意到街道的那一头,有三个人正朝着这儿缓缓走来。
距离有些远,徐再思看不大清,但那行人的声音在静悄悄的黎明中十分清晰地传了过来。
“小狐狸,对那种可恶的二世祖你和他们讲道理是没用的!”这声音有些尖,但不至于刺人耳膜,反而给人一种倔强的可爱。
“但是,姐姐呀……”这声音颇有无奈,也藏着些许的宠意。
“没有但是!你问阿绿我说的对不对!阿绿?阿绿!”
“是,大小姐说的很对。”这又是与前两者不同的声音,温柔似水,恬淡宜人,只是语气过于平稳单调,听不出什么感情。
“可是,姐姐呀……”
“没有可是!现在比分是二比一!我有理!”
徐再思打了个哈切,不动声色地调动了耳朵处所有的注意力。
他承认,自己被这三个各有特色的女孩儿的对话给吸引了。
“姐姐你说话太冲动了,如果不是阿绿姐姐帮忙,那些人肯定不会放过我们的。”
“就是因为有阿绿在我才——我才没错!”
“是呀,姐姐肯定是没错的,但……”
“都说了没有但是!只要我们成功召唤出了强大的召唤兽——甚至成功唤醒了英灵的话!我们就完全不用担心那些恶心的二代了!”
“……我的好姐姐呀……”
说话间,三个女孩儿已经走近了。
徐再思抬眼望去,只见走在最中间的女孩儿个子不算太高,仰首挺胸,阔步高谈,脸上满是强撑出来的得意,再加上她手上有些激烈的动作,徐再思判断这位就是“大小姐”;她左边更矮她几分的女孩儿和前者长得很像,此刻眉目间满是无奈,但总有种她在微笑的错觉,单从第一感觉来说,徐再思觉得她应该就是“小狐狸”;而在她们两人的右边,则是一个高她们一头的女孩儿,和前两个女孩儿的黑发不同,她的头发居然是一种奇妙的银白,与苍白不同,看上去健康而富有活力,这个女孩大概就是谈话中提到多次的“阿绿”。
再仔细去听的时候,她们的声音就变得小了,大约是看到徐再思才想起来现在是什么时间,自己又是身在何处,觉得大声讲话有些不合规矩了。
不过能听到一些有趣的对话徐再思已经很知足了,他有些好笑地咀嚼了一下女孩儿们聊天的内容,然后自顾自地乐。
他有一位旧友,在和他喝闷酒聊闲天的时候,曾说过这么一段话。
“……你不懂我此刻的心情,就这么与你说吧。楼下一个男人病得要死,那间隔壁的一家唱着留声机,对面是弄孩子。楼上有两人狂笑;还有打牌声。河中的船上有女人哭着她死去的母亲。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我只觉得他们吵闹。”
但徐再思不这么觉得,他更喜欢去感受别人的悲哀喜怒,欢乐愁肠,因为这会让他觉得世界更深刻,也更生活。
隔壁的房门打开了,一个年近四十的中年人走了出来,他一面摸着自己胡子拉碴的下巴,一面走到徐再思的早点店前,拍了拍摆在店门口的桌案,说道:“老徐啊,给我随便来几个点心。”
“嗯。”徐再思站起身,把猫儿放在躺椅上,转身从餐点盒中取出几个包子、炸糕、蒸肠之类的东西,摆进盘子里给中年人上了桌。
这会儿三个女孩儿已经走到早点铺门口了,她们三人小声地商量了些什么,也坐进了徐再思的早点店,问徐再思要了些早点。
徐再思给她们上完了早饭,抬头看了看天色,发觉星空已经远去,也不回躺椅,而是直接在中年人的对面坐下,给自己也弄了一份早点,静静地吃着。
“我说老徐,你真打算明天就搬啊?”中年人抓起一个小炸糕丢进嘴巴,边嚼边问道。
“嗯,做了这么多年,也该歇歇了,就想去别的城市看看,找个养老的地方。”
“啧,你这老字号真是不给情面,说走就走一点儿不含糊,吃了你家饭这么多年,突然要我改口怎么适应得了。”
“老王,你家媳妇每周都来我这儿偷师,现在手艺不错了,我走了以后叫她做给你吃啊。”
“嗨!就一懒娘儿们!起的还没我早,指望她给我做早饭,下辈子再说吧。”
徐再思笑着咬了一口煎蛋,说道:“给金莲听到,你又要挨打了。”
“我能怕她!让她打那是尊重她!”老王的声音刚刚高起来,却很快低落了回去,“说真的,老徐,你就别走了。上沪这地方虽说吵得慌,但医疗教育卫生啥的哪个不是全国顶尖?你这么大的年纪,去哪儿能有上沪舒服?再说,打我小时候你就在这儿做早点,我都吃了一辈子了……”
徐再思看着眼前的中年男子,也有些感慨地说道:“是啊,这一晃四十年,当初叫我徐哥哥的粉嫩小男孩儿现在都长成一个油腻老男人,开始管我叫老徐了……”
老王被嗓子眼儿里的面包呛了一下,连连咳嗽,徐再思从一边的冰柜里取出两瓶可乐,打开一瓶递给了他。
他咕嘟咕嘟喝了两大口,随即打了个嗝,才尴尬地说道:“老徐,不是,徐哥,别怪我没大没小,你也知道这都四十年了,我都长这么大了,可你咧?根本就没变过啊,金莲还天天说你是个老不死呢,我这四十岁的糙汉子哪儿有那个脸管你叫哥啊。”
徐再思摸了摸自己的脸,也打开可乐喝了一会,然后说道:“你怎么就没脸了?前几天你给金莲下跪是都说什么了,自己好好想……”
“我啥时候下跪了啊!那都是做戏!我没真跪!”
“行,知道你尊重老婆,那我们换个事说。还记得你小时候吧?天天跟在我屁股后面,吵着嚷着要嫁给我,你爹跟你说男的不能嫁给男的,你就偷了你妈的裙子穿上,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要把自己的小JJ给割掉……”
“噗。”一旁桌上的三个女孩儿有两个笑出了声,兴许是她们不小心听到了徐再思说的话,又觉得这么偷听不好,于是连忙捂着肚子,故作咳嗽,也开始有一茬没一茬地聊了起来。
徐再思只看了她们一眼,就没在关注了。
老王面色更加难堪了,他疯狂在自己的裤腿上搓着手,念叨着:“老徐啊,那不是童言无忌吗,多少年前的陈芝麻烂谷子了,你可就别再提了。”
徐再思点点头,转头给老王添了两个煎蛋,说道:“这两个煎蛋和那瓶可乐算我送的。”
“我还以为你能给我全免呢。”老王讪讪地从裤兜里掏出一堆零钱,“要多少?”
“二十七。”
“啊?这么贵吗?我这也就三十啊!”老王哀叹着把所有的硬币都递了过去,“算了,都给你吧。”
“我想宰你一次。”徐再思笑着接过那两把硬币,“省得你兜里老装着些零钱咣当响,烦人。”
“零花钱全归金莲管,我也不……咳咳。”
徐再思脸上依旧是那幅似笑非笑的表情,他起身回到柜台,拿了一张二十的现金和一个崭新的钱包出来,一齐放到老王的面前,“喏,找零。”
老王看看他。
“虽说现在有什么电子支付了,但金莲那个孩子我是知道的,只给你现金当零花钱对不对?这些就算你徐哥哥送你的礼物了,拿去吧。”
“……你能别走吗?我,金莲,还有那傻丫头,还有街道那些街坊,大家都舍不得你。尤其是傻丫头,昨天听说你要走之后都快魔怔了,到了学校里还一个劲给家里打电话……”
“该走还是要走的,哪儿有一辈子吃一席饭的道理?好聚好散才有岁岁平安,往后的日子还长,我们还能有更多的回忆等到老来在想。”
看着面前红了眼眶的男人,还有眼角瞥到的那抹徐娘半老的身影,徐再思淡然地打断了他,然后微微地笑着。
怎么能说人的悲欢并不相通呢?无穷的远方无数的人们都和我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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