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那庄公闲游出趟城西，

瞧见了，那他人骑马我就骑着驴…”

病房内响起了咿咿呀呀的唱腔，是隔壁床高怡芳在听曲儿打断了郑静的思绪。

那老太太祖上是天津人，天生乐观，虽说住在肿瘤科，但心态上就跟得了个小感冒一样，全没当回事儿，见谁都是个笑模样，该干嘛干嘛。

高怡芳平时啊，就爱听点京剧，河北梆子，快板诸如此类的传统艺术，郑静也不懂，她都分不清什么是京剧，什么是梆子。

“高姐，这唱的是什么啊？”郑静闭着眼睛听了一会儿，这还是她第一次静下心来听这咿咿呀呀的曲调，好一会儿她也咂摸出几分滋味来，于是侧过头开口问。

“我这吵醒你了啊？我放得挺小声的啊。”高怡芳被郑静突如其来的问话吓了一跳，她还以为郑静睡着了呢。

“没，我就是闭着眼睛想事儿，没睡呢。”郑静睁眼闭眼也没差别，闭着还能免得眼睛干涩，经常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时候别人就以为她睡着了。

“哦，你刚刚问我这是什么对吧？这是太平歌词劝人方啊，相声四门基本功课你知道吧？说学逗唱，里面这唱说的就是太平歌词了。”

郑静没说话，高怡芳倒是不在乎有没有回复，喝了口水又接着说：

“我打小就喜欢听这些，说起来，我祖上说起来还是曲艺世家呢，京剧你知道吧？程派！我爷爷那可是拜了程砚秋为师的……”

高怡芳谈到这些那话自然是滔滔不绝，光听她说就能听一天。

中间医生护士来了又走，天色都暗下来了。

郑静就听着高怡芳从相声说到京剧再说到评剧啊大鼓啊河北梆子……天南海北的，看这知识面说是曲艺世家里出来的还真是不假。

她听得云山雾罩，不过倒也有兴趣，时不时还附和几句，仿佛胃都不怎么疼了。

春去秋来，一年过去，高老太太最终还是没熬过去。

一天清晨郑静醒来，就听见那位老姐姐已经去世了的消息。

郑静的身体也一日不如一日，许是不想再得知身边人离世的消息，她花钱把病房升成了单人的，又请了个护工照看着自己，每天别的也不干，唯一的娱乐活动就是抱着新买的手机，让护工找了一段又一段的相声放给自己听。

高怡芳还在的那段日子里，郑静跟着这位老太太听了学了不知道多少相声戏曲，对相声尤为感兴趣。

听着手机一段段的相声，台下的观众或笑或噫，台上的演员恣意昂然，就好像自己都有了那么点儿精神头，相声便是她黑白世界里，唯一的光亮。

高怡芳走了过后郑静就自己跟着手机里的相声学，有时学捧哏有时学逗哏，手机里边说了上一句，她就能接下一句，太平歌词也会唱了，连简单点儿的贯口都能一字不落的说下来。

她也不是天赋异禀，只是自三十三岁那年后，好像一下子耐心就格外多了起来。

瞎子做什么事儿好像都不能一遍就成，她看不见过后好像对万事格外宽容起来，学相声也是，一遍不行她就反反复复的练，也没办法看词儿，就记在心里。

一日复一日，好像这么做对自己的病情有什么帮助一样，但郑静知道，自己的时日不多了，她这身体，能坚持到今天，已经不易了。

这天夜里，郑静忽然有了预感，这折磨了她几年的病症，在这天，终于要结束了。

“小李，你过来。”郑静唤着护工，一面把钱给李红结了，一面嘱咐她明天不要来了。

“郑姨，是我哪儿做得不好吗？”李红对郑静突然其来的要求感到诧异，下意识出声问了。

“怎么会呢？好孩子，是我到时候该走了。”郑静伸出枯瘦的手安慰得拍了拍李红的手背，病态的面容上露出一个难看的笑，病了这么久，她几乎都脱了人形。

病房内陷入了沉默，李红连安慰的话都说不出来，她每天照顾着郑静心知肚明，郑静的身体能撑到今天算得上是个奇迹。

照顾了她这么久多少也有了感情，老太太人好，从不挑三拣四刁难自己，也不像以前照顾的那些病人，对护工吆五喝六的，更像个和蔼的长辈。

“那……我走了，郑姨，您多保重。”李红眼圈儿湿了，她知道郑静临走之时，不愿意有人在身旁，哽咽了两声，尽管郑静看不见还是朝她微微鞠了一躬。

“走之前，帮我放段儿相声来听吧。”郑静轻声说着。

“诶诶，好。”李红连忙答应了。

…………

“那庄公闲游出趟城西，

瞧见了，那他人骑马我就骑着驴……”

迷迷糊糊的，郑静听见耳边唱着劝人方，她想，这就是我第一次注意到相声的那段太平歌词啊。

最后，她轻轻闭上了眼睛，意识跌落进一片黑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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