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安沉比高以年走得早一些。
他离开没多久,高以年正准备去警局,便听到门铃响了起来。
“估计是忘带什么东西了吧。”
高以年心想着,唇角漾开一丝淡笑。
安沉平时做什么都是谨慎得很,今日竟然还粗心了一回。
然而让他意外的是,打开门后,门外站着的并不是安沉。
那是一个女人,头上戴着一顶黑色的棉帽子,口鼻用一条长长的围巾裹着,只能看见一双眼睛。
那眼睛里满是麻木,毫无波澜,甚至带着一丝冰冷。
这双眼睛,即使十多年不见,他也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你怎么来了?”
高以年原本盛着笑意的双眼立刻变得寂静,如同结了一层寒冰,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的女人。
“你,如今过得怎么样?”
她没有回答,只是自顾自地问。
接着,也不等高以年说话,她就自问自答道:“看起来过得不错啊,都住在这么大的房子里了,也不请我过来坐坐?”
“你走吧。”高以年站在门口,挡住她一直往房间里瞟的视线,“我不喜欢别人进我家门。”
“刚来就让我走?”她忽然笑了,尽管围巾挡着脸,他却能听见她笑得很开心。
她以前每次笑都会让他浑身发抖,因为很害怕。
像是习惯了那样,他忽然之间浑身颤抖了一下。
“离开我家。”
他定了定心神,下了逐客令。
“孩子,我现在是真的没有办法了啊……”她眼中笑出了眼泪,“我求求你了,再帮我一次……”
呵……
高以年依旧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在他面前演戏。
记不清是第几次了……她每次都是这样,先是狂笑,然后流泪,然后哀求。
刚开始他每一次都会心软,不顾父亲的劝阻,甚至去偷父亲的钱,还有那个阿姨的钱,把所有的钱都给她,把零花钱也都给了她。可是到头来,他又得到了什么呢?除了无尽的索求,除了一个永远无法填满的无底洞……
后来他也醒悟了,不想再以这种方式来换取她一时的满足。
可是换来的又是什么呢?
他又想起了那个阴暗潮湿的角落,又想起了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痕,想起了那些人不管不顾的殴打,想起了她在旁边冷眼旁观的神色。
记忆回溯,却只让他感到痛苦,悲伤,无助,害怕。
“我不想再见到你了,请不要来找我。”
“我们都十多年没见了,如今你已经长大成人了,和我的第一次见面,就这么痛恨我,这么讨厌我吗?”
“是啊,十多年了。我从来都没有见过你。可是一见面,你就让我再帮你做那种事……既然你知道我住在哪儿,难道你就不知道我是个警察吗?”高以年盯着她,忍着心底那份不好的情绪。
他想过无数次如何逃离这个地狱。他甚至想过,要杀死面前这个人,可是最后还是放弃了。不只是因为他心底的善良不允许他这么做,也是因为他做警察的信念,支撑着他一直到现在,还忍得这么好。
他曾经很痛苦,也有过那种不理智的想法。
可是他现在是一个警察,他分得清是非黑白,颠倒对错,他也知道,最好的惩罚方式不是让人去死,而是让人活着遭受痛苦。
监狱……不就是因此而存在的吗?
“现在,离开。”
那个女人的笑容,突然变得阴狠了起来。
“高以年……以年……阿年……”
她喃喃自语着。
明明都只是高以年的名字而已,可是听到他耳朵里,却如同魔咒,就好像暗黑童话里面那些黑女巫的魔咒,让人心神不宁,心烦意乱的那种。
高以年想起十五年前那个冬天。
父亲和阿姨找了他整整两天一夜,最后发现他的时候,他就蜷缩在那个阴暗潮湿的小房子里。房子里空空如也,一个人都没有,温度那么低,他却只穿了一件薄薄的毛衣。当时他就发起了高烧,再迟一点儿,兴许就没命了。
当时他看着红蓝相间的警笛的灯光,顿时觉得,那束光很美。
十三岁的他在小房子里没吃没喝被关了两三天,房子里一点光线也没有,无穷无尽的黑暗,如同地狱的深渊。
那光是三天以来他看见的第一束光。
他当时就下定决心了,以后,一定要做一个警察。
其实也不只是这个原因,还有另外一个私心——如果,他是个警察。也许就可以抓坏人了。这样的话,他一定要把她给抓到监狱里去。
可是她消失了十多年,他在这期间也试过很多种方法,却一直没有找到她。
直到他决定忘记的时候,她出现了。
“我很怀念那段时间我们在一起的日子呢。”
那女人突然开口道。
高以年此刻只觉得可笑,却又可悲。
他轻轻嗤笑一声,缓缓道:“是吗。”
像是在质问她,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他闭上眼,眼前立刻浮现出了一幕幕血腥可怕的画面。
再睁眼,他眼中的片刻压抑已经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寒冷,冷得刺骨。
这个人,是导致他如今不能接触别人的罪魁祸首,是导致他这么多年来一个朋友都没有的元凶。
这个人,亲手将她推入地狱,让他坠入深渊,让他藏匿于黑暗,让他在痛苦和绝望里挣扎。
是他心底最阴暗的地方,最可怕的地方。
是他每个夜晚都挥之不去的噩梦。
这个人,是他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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