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开着门的?”月下稍微迟疑一番,探头过去,却见门内站了一位脆生生的姑娘,身着一袭荷碧色的对襟,笑盈盈地候在那里。
月下不曾料到门内有人,此时被吓得一缩脖子,“哎呀”一声,没好气道:“你你你……”然而“你”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姑娘可是有事?”那女子脸上挂着碧波荡漾的微笑,细看却有些生硬。
记着还有正事不好耽搁,月下晃了晃手中的药包:“送药,我爹爹临时有事情。”
姑娘含笑颔首,拉开一侧门扇:“那请进,容我先去通报老爷。”
“不用。”月下利索地跨进门槛,摆手,“你先带我去东厨,我把药煎了。”应酬这般事情,她实在不行,还不如生生怼人一番来得痛快。
那姑娘也不含糊,侧身请她,一面又道:“那婢子先带您去厨房,再去通报老爷。”话音一落,姑娘便干脆利索地撑伞,将她引入一条卵石小路。
月下随她踏在上面,略略感到些许不舒服,因而腹诽道,这石子路明明这么硌人,为何还要铺着。
一路上是大片大片的凤尾竹,沙沙的与风雨摇曳作响,淅沥的小雨顺着回廊飞檐滴滴下坠,落入坑洼里溅起阵阵水花。
月下一面老实跟着,又用余光瞥着回廊外清新别致的小院,正暗暗赞叹那玉兰花生得颇好,蓦然间,却瞧见待客的雅间门口,立了一白袍青年,面带谦和笑容,堪堪一个“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引得人看一眼后不禁再看一眼。
只是未曾听说过,沈府尚有其他少爷。月下的好奇心一时作祟,便甜甜一笑,多嘴问道:“请问姐姐,那位公子是何人?”她朝雅间那方指了一指。
她这声“姐姐”叫得婢女甚是受用,因而抿嘴浅笑,颇热心地解释:“那是大理寺宋洛川,宋少卿大人,此番前来,是找我家老爷有事商定。”
“这样。”月下恍悟地点头,不忍又瞥他一眼。
许是少卿大人察觉到,似是话说到一半,忽然微微侧脸,细长的睫毛下匿着一双眼睛,似有光影流转,甚是风骨傲然。
他朝月下颔首一笑。
这一笑不打紧,虽仅仅只是个礼貌的招呼,月下心尖还是一颤,暗自叹道,神仙哥哥!
“姑娘,小心柱子。”那婢子不紧不慢不打颤地吐出这六个字,却听身后一声清脆的“哎呦”。
原是月下直直撞了上去,那一阵疼痛突如其来疼的她不禁捂额,一边龇牙一边倒吸凉气。
婢女从旁好心道:“姑娘,没事罢?”
“没事没事。”月下连连摆手,悠着手轻轻触了下额角,就碰到鼓起的一片,不禁呢喃道,“啧,怎么撞得这么厉害。”估计现在只是红肿,等明早一觉醒来,便是一片淤青,高高挂起。
“果然走路不认真就是容易出事啊。”
她揉了揉额角,又摆手催促:“别管我,咱还得煎药呢。”
见她没有大碍,婢女抿了抿嘴,身子福了福:“那姑娘跟我来吧。”
二人一道拐了弯,身影掩进墙角处。见她们走了,宋洛川才回眸,闪了闪睫毛,心下不禁笑道,这小姑娘倒是有趣,似乎是陈大夫家的,都长这么大了。
却说东厨里,月下放上药罐,闲来无事便开始在厨房内溜达。菜篮子里正放了几根脆生生的萝卜,还沾了晶莹剔透的水珠,惹得人怜爱。月下摸了摸肚子,复东瞅西望一番,心下道,拿一根萝卜应该没事吧?
说干就干,她也不挑剔,随便拿了一根,用手背擦了擦,直接放进嘴里,一排扇贝般的白牙上下一咬,带着些辛辣的清爽味道便直入口中。
一团团氤氲的雾气笼住药罐,不出须臾,那罅隙中也开始透出一股股略带苦涩的药香,月下囫囵吞枣地咽下最后一口萝卜,心满意足地舔了舔嘴角,然后拎起桌上的粗抹布,将药罐捧起搁在托盘旁。
开了药罐上的盖子,苦味扑鼻而来。
“爹爹这药,下得够重啊。”月下嫌弃地捂了捂鼻子,蹙眉,没奈何地用勺将药盛在碗中,“这不得喝到吐。”说得好似她自己要喝一般。
好容易折腾完,月下连带端着托盘出门,却见外边的屋檐下已换了个小婢子侯着。她便拉上门,一面问道:“方才那位姐姐呢?”
小婢子低头糯糯回答:“翠儿姐姐有其他事情,婢子带您去少爷的屋内。”
她畏畏缩缩地侧身,引得月下不禁要打量她一番,顷刻,便大致估摸出她也不过十六岁上,又见她行事战战兢兢,应该刚入府不久。再则她面色暗黄,应是家中条件不好,八成她也是无奈被卖来做家奴的。
叹了口气,月下也不为难她,颔首便让她撑伞引路。
林府的园子还是颇大,二人兜兜转转、七拐八拐,终于来到一处小院内。抬脚才进了拱形院门,一股清幽幽的花香便扑鼻而来。月下半会适应不过来,打了个响亮的喷嚏,旋即抬起眼角一看,只见虽是雨天,但这院落里却别有一番天地。
梨花杏花桃花,开得热闹,风雨欲来,落英缤纷。北边墙角,还有一道弯弯的小水渠,里面布了田田的芙蕖叶,根茎都透着欣欣向荣的绿。
月下咽了口唾沫,嘴角一扯:“原来沈大人的院落,这么……生动活泼有漂亮亮。”本以为他就是个冰山似的人,几乎世间没有什么值得他欢喜的东西,没想到,他竟然喜欢花花草草。
月下腹诽,真是看错沈淮景这人了。
二人在门前落了脚,小婢子收起伞,作一副卑躬屈膝道:“姑娘,老爷在正间待客,麻烦您了。”
“麻烦什么?”月下一时不解,以为她只是谢谢自己同她一道前来,“进去喂药吧,我听爹爹说,你家少爷还在昏迷?”
小婢子微微颔首:“是的。”她顿在原地,丝毫没有接过托盘的意思。
月下强行塞给她:“拿着呀,进去喂药。”
“……”小婢子面露难色,怯怯道,“可是婢子,不能进去……”
“为什么?”月下没好气地干笑一声,“他都昏迷了,不会吃了你的。”想来也是下人知道这位锦衣卫大人的脾气,生生让这些家奴不敢招惹他。
小婢子摇头,推门,仍旧低低央求道:“姑娘,还是麻烦您罢。
她面上绯红一片,但眼神却十足坚定,似是打定主意觉不进去。月下无可奈何,单手扶了扶额角,好笑道:“好好好,我去。”心下则闷闷发牢骚,来给送药就罢了,喂药还得她来,真当她是沈府的婢子了?
这趟来的忒不划算,得加钱,月下兀自想着。
推开门扇,卧房里甚是清净,她进门先习惯性地打量一番,并未发现什么“玉佛”“鎏金香炉”一干劳什子昂贵物件,倒是西墙边放了排书架,各色书籍整整齐齐一丝不苟地收拾着,架子前是一张紫木檀书案,零散搁着些纸张。
还有一张琴。
琴弦冷色,质地光泽,月下暗自琢磨着,整间屋里大概只有这张琴值钱了。
将托盘放在桌子上,月下稳稳端出温热的蓝青瓷碗,平步走到床前。
绫罗帐下的人双目紧闭,脸色发白,却看不出痛苦的模样,与平时的清冷别无二致。月下哪勺,搅了搅汤药,心不在焉道:“真没见过你这种,明明知道中了毒,还非要查案的人。”
知是他听不见,这才敢揶揄一番,月下舀出一勺子汤水,仔细在唇边吹了吹,稍凉之后,随即喂到沈淮景的口中。
中毒之人虽是昏迷,但汤水还是能够喝进去的,只是容易漏出,月下没有随身携带帕子的习惯,索性用自己的袖角给他擦着嘴边,一边又调侃道:“情急之下,还望沈大人莫要追究。”
自言自语,她玩得似乎很是开心。
一口一口地喂着,碗便逐渐到了光凉的底部,见他终于吃完,月下一身轻松地将碗搁在一旁,又自怀中取出陈大壮给她的小瓷瓶,拔出用红菱缠绕包裹的塞子,轻轻抖出一枚小药丸在手心里。
“最后一枚药丸,乖,吃了。”全然把沈大人当做小孩子,她伸出右手,食指抵着沈淮景的下巴,再将药丸送入他轻启的口中。
至此,爹爹交代给她的事情才算圆满完成,月下呼吸吐纳一口气,很是满意地挽起袖子,露出一小截凝脂般的手臂,又自将一堆杂七杂八的东西收拾好,便猫着脚步出了门。
方才的小婢子早跑没了踪影,门外立着的人也不是那位“翠儿姐姐”,月下东张西望一番,视线很快便被白袍公子挡住,又打眼一瞧,他嘴角还正噙着浅浅笑意。
饶是不晓得此人是谁,但他一身淡然的气质,还是逼得月下不得不敛起急躁性子,颇有礼貌地向他施了一礼:“宋少卿。”
宋洛川微微侧脸,饶有兴趣地问道:“你认得我?”
“不认得。”月下诚实回答,心下却隐隐升起莫名的熟悉感,“是方才有位姐姐告诉我的。”
“原来是这样。”他脸上故意作出一副失望状,随即又笑道,“你是来给沈镇抚送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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