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璧如的尸体被下葬到梨园的当晚,洛阳城下起了一场冷雪,一树一树的“梨花”在顷刻之间盛开。
“十部妓”有些人心惶惶,她们不止一人怀疑金璧如是被安禄山秘密处决的。当年,安禄山忍辱拜玄宗为父,贵妃为母,在梨园学艺时,曾被“十部妓”的乐女嘲讽过,现在的他丧心病狂地屠杀乐女也是有可能的事。 杨眉像往常一样提着灯笼,与丫鬟穿过梨园,向太监们被拘禁的柴房而去。
“吱嘎……吱嘎……”梨园中响起一阵轿子的声响,杨眉知道,那是又一名乐女被安禄山相中去侍寝了。她下意识地从雪花和树隙之间看向凝碧池,一阵寒风从那里席卷而来,轿子声响起的地方忽而传来一阵骇人的尖叫,那些抬轿子的太监似乎看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四散奔逃。
杨眉几乎是倒拖曳着灯笼奔过去,远远看到一口半埋在雪地中的楠木棺材,棺材翘起的一头儿上坐着一个“人”,一身破败的高丽艳服,长发如漆,却是已然死去的金璧如。
棺材边歪倒着一个轿子,里面正哆哆嗦嗦爬出一个人—即将被幸的“龟兹乐”的坊主苏祈婆。
那“人”四肢僵直,它的手猛地前探,一把锋利的匕首直贯入苏祈婆的咽喉,一时间鲜血狂喷,一地的梨花酿成了牡丹。
苏祈婆咽喉间“咯咯”直响,嘶声道:“你……你们……”
那“人”“嘿嘿”冷笑着,双手僵硬地穿针引线,苏祈婆的脸上很快绣满了红线,看上去像是被蜘蛛网包裹的蚊虫。
“你到底是人是鬼?”近了,杨眉将灯笼高高举起,袖子里抽出一柄玄宗钦赐的象牙匕首。
那“人”扭过头来一那是一张没有五官的脸,比亚麻布还苍白。等到杨眉一步步逼近了,那“人”忽而头一耷拉,身上的衣裳也像泄气的马球—样瘪了下去。
杨眉咬牙将匕首扎向那“人”,匕首穿过衣裳,“咚”的一声,钉在了棺材板上——那“人”竟是没有肉体的!她的心跳到了嗓子眼,拔出匕首凝神细看,那却是一袭用竹篾撑起的衣裙,“人头”是蒙了皮影的马球,皮影上、竹篾上横生了数十根纤细的红线,红线的一头竟通向了那口楠木棺材里!
难道是棺材里的尸体在操控这个皮影傀儡?杨眉打了个寒噤,当下紧握着匕首,打量那口棺材。棺材上的铆钉被揭去了,棺材板上积了一层薄雪,显然被挖出来不久。
她猛地掀开棺材,一股晦气扑鼻而来,里面*裸地躺着金璧如的尸体,数十根红线通往她的眼睛、嘴巴、鼻子以及*、小腹……杨眉胸腔中掠过一阵恐惧,忙将棺材盖上了,颓然地坐倒在雪地上。
连续两个坊主死于非命,“十部妓”剩下的各坊主都陷入惶惶中,安禄山派出密探追查凶手。
那些密探三天后向安禄山汇报,说是西苑怨气太重,凶手不是鬼魅便是梨花精,安禄山当即下令,让“十部妓”手执法器,在西苑凝碧池畔演奏《兰陵王入阵曲》,以冲怨气。
那一日傍晚,天降雨夹雪,“十部妓”各乐女都戴着青铜面具,拿着开过光的法器,在凝碧池畔的雨棚下排演。安禄山在台下亲自敲打编钟和编磬,口中吆喝阵阵,纠结的胡须难掩脸上的不安。
“清商乐”的坊主杨眉和“西凉乐”的坊主冷红袖在前面领舞。一声牛皮鼓闷雷般的巨响滚过后,冷红袖像被毒蛇咬了一般,猛地扑倒在地,蜷成一团,抽搐起来,口中泛出大股大股的泡沫和血水。
杨眉一扭头之间,在一只只青铜面具后看到了一双熟悉的丹凤眼,那双眼睛正放射着冷冽的凶光,正是已经死去的苏祈婆!
她隐约听到那“人”低沉着嗓音念了一声:“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她顿感头皮发,李太白的这首《清平调》每一句都伴随着一个死人,这次出现了两句,莫非要死两个人?
整个歌舞场一下子乱了套,场外的雨夹雪下成了弥天大雪。安禄山在亲兵的护卫下登上台,检验尸体。他摘下冷红袖的青铜面具,下面露出一张惨绿的脸,五官扭曲,谁都看得出那是中毒后的症状。众人在尸体的后背心发现了一根细如发丝的银针,银针的针鼻子上还隐隐有一根断开的透明红线。
“重新布阵,再舞!”安禄山怒喝一声。那些乐女忙回到位置上,安禄山杀气腾腾地指了指冷红袖身后位置的几个乐女,对亲兵下令道:“砍了!”
在乐女的哀号声中,杨眉又一次看到了那双藏在人群中的丹凤冷眼,冷眼中血丝颤动,毛骨悚然。
安禄山处置了几个乐女后扫兴而还,剩下的乐女不顾大雪漫天,单薄的身子纷纷投入雪中,向绿绮轩仓皇地奔回。
杨眉在混乱中,用一点胭脂涂在了那“人”的高腰裙上,不声不响地跟上去。她刚走几步,几个太监便追了上来,太监副总管包解干咳一声,将一枚月牙牌送到她手上,叹息着说:“皇上今晚宠幸你,我们会在入夜时分来抬你。”跟着又意味深长地对她狠狠点一点头。
“包公公,有劳了。”她重重吞咽下一口唾沫,将月牙牌接了下来。
等到包解去了,她再回头去看,那“人”远远地立在一丛枯败的牡丹后,青铜面具摘下半边,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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