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眉踏着一地的雪,捏着一柄三叉法器,跟向那“人”。那“人”穿过人高的荒草,忽而“扑通”一声跳进了冰花荡漾的凝碧池。
一只毛烘烘的东西从她脚边飞掠过去,天色昏沉下来,她看了看手上的月牙牌,又看了看渐渐恢复平静的水面,转身就要走。
一阵冷冽的歌声冷不丁地从水下响起:“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一枝红艳露凝香……”
她回过头去,这一回头立时吓出一身冷汗,水下无声地荡漾出三张冷森森的脸孔,隔着一层冰花,正龇牙咧嘴地冲着她笑……那三“人”赫然是已经死去的金璧如、苏祈婆以及冷红袖!
难道我就是第四个?杨眉心中“咯噔”一声,掉头疯跑。
忽然,她脚下一绊,扑倒在地,身不由自主地向凝碧池滑去。她的裙角、腰带、花瓶鞋上不知什么时候被人插上了数十根银灿灿的针,将她扯往水下。
杨眉跌入冰冷的水中,一股刺骨的寒意直透她的胸腔。那三“人”阴森地笑着,扯着红绳向水底游去,她大口地吞着冷水,头脑渐渐昏沉……
也不知隔了多少时辰,杨眉吐出一口污水,从浑浑噩噩中苏醒。她举目一看,自己正躺在一口半开的棺材里,长明灯的灯光透了进来,将她身上的寿衣照得鲜如牡丹。
我死了吗?杨眉从棺材中直了直身子,浑身上下像被针刺了一样疼痛难忍。她还要挣扎,一张人脸猛地探了进来,却是金璧如。
“你……你是人是鬼?”杨眉战栗着。
“嘿嘿,你说呢?杨坊主!”金璧如阴恻恻地笑了。
外面一个声音道:“杨坊主,莫怕。我们都是活生生的人!毕竟是姐妹一场,我可以告知你真相,只要你配合,我们会给你留条生路。”却是龟兹人苏祈婆的声音。
又一个声音道:“我们也是迫不得已,那死去的‘我们’,不过是三个乐女替身而已!当年我们侮辱过安禄山,他不会放过我们的——璧如姐被他蹂躏时,听到他酒醉后说,玩过我们之后他一定会大开杀戒!我们只得设下局,先让手下的乐女易容成我们的样子,然后再让我们的‘鬼魂’将她们杀死!”
“那晚你在凝碧池畔看到的‘贵妃’,就是我杀死璧如姐的替身,并且将她碎了脸绣在屏风后伪装的,为的是邀来鬼气!杀死祈婆姐替身的,如你所见,是璧如姐,只不过她一直藏在棺材的夹层里,用操控布袋傀儡的方式操控着‘自己’的尸体而已!”
“至于我的替身,是死在乔装成寻常舞女的祈婆姐的手上,一针取命!如我们所料,‘我们’死了后,梨园大乱,大量的士兵都转向了安禄山那边,以防他也遭遇不测。”
“如此,我们就有机会伪装成普通百姓出逃了。”西凉人冷红袖说完,长嘘一口气。
杨眉在棺材中听得胆战心惊,原来一切都是她们在装神弄鬼!可是,她们为什么要害自己?自己平时待她们不薄啊! 她正要发问,金璧如忽道:“已经是五更天了,我们的时间不多了。”跟着是一阵粉扑子拍脸的声音和人的人皮撕裂声,“我和祈婆扮成受兵灾的老姐妹,红袖,你就委屈些扮我的女儿,扶你‘姐姐’的灵柩一起出城!”
杨眉明白过来,自己成了她们出城的道具!她正想着如何脱身,金璧如往她嘴巴里塞了团破布,跟着长明灯被人吹灭了,棺材中一下子陷入黑暗。上面忽地“噼里啪啦”掉下来数十条臭烘烘的咸鱼,棺材盖被盖上了,钉上了铆钉,杨眉又恶心又憋闷,幸而棺材是松木薄皮的,遍布虫洞,她才不至于被闷死。
外面三人抬起了棺材,将它摔到一辆独木车上。
“吱嘎嘎……”独木车被推动了。
金璧如的嗓子捏了起来,嘶哑聒噪,竟与老婆子无异,那是用烟熏过的结果,也是她多年来反串男音练出来的。远处隐约有了鸡鸣声,然而并无闹市声,渐渐有天光渗进棺材。杨眉从缝隙中看出去,金璧如和苏祈婆脸上都贴了一层人皮,皱纹横生,身子躬如米虾。冷红袖脸上涂了草木灰,破衣烂衫,步履蹒跚,浑然没有了舞女的风姿。
三人推着独轮车到了洛阳城门,几个守城的胡兵一通吆喝后,揭开了棺材。一把刀探了进来,但很快就缩了出去,胡兵叫骂道:“这尸体怎么和咸鱼放在一块儿?”
金璧如忙道:“回官爷,我苦命的儿满身脓疮,不用咸鱼镇着,怕大冬天都要招苍蝇。”
胡兵又戏弄了冷红袖一番,便将三人放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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