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回 蔡氏隔屏听密语 玄德跃马过檀溪

话说，曹操在金光处挖掘出一个铜雀，便问荀攸：“这是个什么征兆呢？”荀攸回答道：“昔日舜的母亲梦见玉雀入怀而生了舜。今得铜雀，也是个吉祥的征兆。”曹操大喜，于是，命令作一座高台加以庆贺。因此即日破土断木，烧瓦磨砖，筑铜雀台在漳河上。约计一年而后竣工。曹操的小儿子曹植说：“若建一层一层的台，必须建立三座：中间高的，名叫铜雀；左边一座，名叫玉龙；右边一座，名叫金凤。还要建造两条飞桥，横空而上，这样才壮观。”曹操说：“我儿的很好。他日此台建成，足可让我娱乐了！”

原来，曹操有五个儿子，惟有曹植的性情敏捷人聪慧，又善写文章，曹操平日最为喜爱。于是，曹操留下曹植与曹丕在邺郡造台，叫张燕守卫北寨。曹操又统率了所得的袁绍的兵马，共有五六十万，班师回到许都，大封有功之臣；又上表汉献帝，追赠郭嘉为贞侯，抚养他的儿子郭奕在自己府中，又聚集众谋士商议，准备南下征讨刘表。荀彧说：“大军方才北征回来，不可以又作动员。暂且等待半年，养精蓄锐。刘表、孙权可以一鼓而下。”于是，曹操分兵屯田，令将士们等候调用。

却说刘备自从到了荆州后，刘表十分重用厚待。有一天，正相聚饮酒，忽然，报告说，黄巾军降将张武、陈孙在江夏掳掠人民，想要谋反。刘表惊道：“二贼又反，为祸不小！”刘备说：“不用兄长担心，我亲自前往征讨。”刘表大喜，立即点起三万军马，派刘备前去。

刘备领命立即行进，不到一天就杀到江夏，张武、陈孙领兵来迎击。刘备和关羽、张飞、赵云出马在门旗下，望见张武所骑之马十分雄骏。刘备说：“这马必定是千里马。”话音未落，赵云早挺枪而出，直冲大阵。张武纵马来迎，不到三合就被赵云一枪刺落马下。赵云随手扯住辔头，牵马回到阵中，陈孙看到后紧追来夺马，张飞大喝一声，一枪将陈孙刺死，手下军兵全部溃散。刘备招安其余党羽，平定了江夏诸县，班师而回。

刘表出郭迎接刘备等入城，设宴庆功。酒至半酣之时，刘表说：“我的兄弟有这样的雄才，荆州从今以后有了依赖。但我一直担忧南越经常来进犯，张鲁、孙权也都虎视眈眈。”刘备说：“我手下有三将，都可以委用。可以派张飞巡察南越边境，派关羽守卫子城，以抗拒张鲁，派赵云拒守三江，以抵挡孙权。这样兄长还有什么可以担心的？”刘表大喜，想要按照刘备的话安排下去。

蔡瑁报告他的姐姐蔡夫人说：“刘备要派他的三将居外，而他自居于荆州，时间长了一定成为大患。”蔡夫人在夜里对刘表说：“我听说荆州人很多和刘备往来不断，不可不加以提防。现在如果继续留刘备他们在城中居住，肯定没有什么好处，不如派遣去别的地方。”刘表说：“刘备是仁厚之人，这个不用担心。”蔡氏说：“只恐怕他们这些人不象你说的这么善良。”刘表沉吟不答。

第二天出城，刘表看到刘备所乘的战马十分英骏，就问刘备。刘备说是刚得到张武的战马，刘表称赞不已，刘备于是把战马送给了刘表。刘表大喜，上马骑回城中。

蒯越看到后问刘表，刘表说：“这是刘备刚刚送给我的战马。”蒯越说：“我兄长蒯良善于相马，所以我也有个一知半解。这马眼下有条泪槽，额边生白点，名字叫做‘的卢’，最妨主人。张武已经因为骑这匹马而死，主公千万不要再骑乘。”刘表听了蒯越的话后，心里犯开了合计。

第三天，刘表请刘备过来饮宴，对刘备说：“昨天贤弟所赠好马我深感厚意。但我觉得还是贤弟征杀疆场时可以骑用，我一时半会也用不着，现在就还给贤弟。”刘备起身道谢。刘表又说：“贤弟久居在这里，恐怕会荒废了武事。襄阳下面有属邑新野县，钱粮丰足，贤弟可领本部军马去县中屯扎，你看怎么样？”刘备领命后，谢别刘表，领本部军马直奔新野县。

刚刚要出城门时，只见有一人在马前长揖说道：“您所骑战马妨主，不要再骑乘了。”刘备一看，这人是荆州幕宾伊籍，字机伯，是山阳人。刘备赶忙下马询问。伊籍说：“昨天我听到蒯异度对刘荆州说：这马名叫‘的卢’，乘骑妨主人，所以刘表还给了你。你怎么能再骑乘？”刘备说：“十分感谢先生厚爱。世间凡人死生有命，怎么能说战马能妨死主人！”伊籍十分佩服刘备的见解，从此以后就经常和刘备往来。刘备自从到了新野县后，军民都十分高兴，政治面貌焕然一新。

建安十二年(公元207年)春，刘备的妻子甘夫人生下刘禅了。当天夜里，有一只白鹤飞到县衙屋顶上，高鸣四十多声后朝西方向飞走。甘夫人在夜间梦到仰吞北斗后怀孕，所以这孩子乳名就叫做阿斗。

这时曹操正统兵北征。刘备赶到荆州，劝刘表说：“曹操全部军马赶去北征，许昌十分空虚，如果统领荆襄之众，乘这个大好机会突然袭击，大事可成。”刘表说：“我坐镇荆襄九郡已经十分知足，怎么能够再有别的图谋？”刘备默然不语。

刘表看到刘备不高兴，就请刘备到后堂中饮酒。酒至半酣，忽然，刘表长叹一声。刘备问道：“兄长为什么长吁短叹？”刘表回答道：“我有很有重的心事，又不好明说。”刘备再三询问时，蔡夫人出来站立在屏风后面，刘表只是低头不语。不一会儿席散，刘备回到新野。

这一年冬天，听说曹操自柳城回兵，刘备叹息刘表不采纳他的建议。忽然有一天，刘表派遣使者来到，请刘备到荆州饮宴，刘备随使者前往。刘表在门口接着，叙礼完毕后，刘表请入后堂饮宴。刘表对刘备说：“我听说曹操已经提兵回了许昌，势力更加强盛，必定生出吞并荆襄之心。我后悔当初不听贤弟的话，痛失大好机会。”刘备说：“现在天下分裂，干戈四起，机会多的是。如果能够再次把握机会，也没有什么可以悔恨的。”刘表说：“兄弟你说的话对极了。”两人一番痛饮。酒到醉时，刘表忽然间潸然泪下，刘备忙问其中缘故。

刘表说：“我有心事，前次想和贤弟诉说，只是时机不方便。”刘备问：“兄长有什么难以决断的事情？如果有用小弟之处，我万死不辞。”刘表说：“我的前妻陈氏所生长子叫做刘琦，为人虽然贤良，但却懦弱不能成事。我的后妻蔡氏所生的小儿叫做刘琮，很是聪明伶俐。我想废长立幼，但又碍于礼法；想立长子，怎奈蔡氏家族中人都掌握着军权，必定生乱。所以我一直犹豫拿不定主意而发愁。”刘备说：“自古废长立幼，都是取乱之道。如果担忧蔡氏家族权重，可以慢慢削夺，千万不能因为溺爱而立小儿子。”刘表又是默然无语。

让刘备想不到的是，两个醉汉只管说话，哪里会想到后面有人偷听。原来蔡夫人一直怀疑刘备，所以只要刘备和刘表说话，肯定前来窃听。这时正躲在屏风后面，听到刘备说了这话后咬牙切齿，心中十分怨恨。刘备也知道失言，便起身去了厕所。看到大腿间生出很多肥肉，不知不觉潸然流泪。再次回到席间后，刘表看到刘备好象刚刚哭过，就很奇怪地询问。刘备长叹道：“我原来常年身不离鞍，身上没有一点肥肉。现在好长时间不骑马了，生出一身懒肉。岁月磋跎，年龄不饶人，我已经老去，但却没有建立什么功业。所以悲从中来！”刘表问：“我听说贤弟在许昌时和曹操青梅煮酒，共论天下英雄。贤弟列举了当世名士，曹操都不同意，却唯独说天下英雄只有使君和曹操两人。凭借曹操的势力和能力，都不敢排在我弟之前，你还有什么担心不能建功立业的？”刘备乘着酒兴，失口答道：“刘刘备如果有了立足之地，那么天下人都是碌碌之辈，真是不足为虑。”刘表听完这句话也不搭言，刘备知道又是失言，装做大醉起身，回到馆舍中安歇。后人作诗一首赞刘备道：

曹公屈指从头数：

天下英雄独使君。

髀肉复生犹感叹，

争教寰字不三分？

却说，刘表听了刘备所说的话，嘴上不说，心里很不高兴，辞别了刘备后退到内宅。蔡夫人说：“刚才我在屏风后听见刘备说话，很是张狂，足见他有吞并荆州的意图。现在如果不赶紧除掉，将来必成后患。”刘表酒醉，也不说话，只是摇头。蔡氏于是秘密召蔡瑁来到，商议除掉刘备。蔡瑁说：“我这就赶到馆舍杀掉刘备，然后再报告主公。”蔡氏派蔡瑁连夜点兵而去。

却说，刘备在馆舍中秉烛而坐，三更以后十分困倦就要休息。忽然，有一人叩门而入，刘备一看正是伊籍。原来，伊籍探听到蔡瑁想要加害刘备，特地连夜赶来报告，催促刘备速速起身。刘备说：“我还没有辞别景升，怎么就这样匆匆逃掉？”伊籍说：“你如果前去辞行，必定会遭到蔡瑁杀害。”刘备谢过伊籍后，急忙唤醒随从后一起上马，不等到天明时奔回了新野。等到蔡瑁领兵赶到馆舍时，刘备早已去远。

蔡瑁悔恨不及，于是，在墙壁上写诗一首，去报告刘表说：“刘备有反叛之意，在墙壁上题写了反诗后不辞而别。”刘表不相信，亲自到馆舍察看，果然看到墙壁上有诗四句。诗里言道：

数年徒守困，

空对旧山川。

龙岂池中物，

乘雷欲上天。

刘表看到墙上的那首诗后，于是，勃然大怒，拔出宝剑说：“我要誓杀这种无情无义之徒！”刚刚走了几步，猛然省悟道：“我和刘备相处多年，从来没有见过他会作诗。这肯定是外人离间我们兄弟之计。”于是，回步再入馆舍，用剑尖削去此诗，弃剑上马。

蔡瑁请示：“军士已经点齐，现在就可以去新野擒拿刘备。”刘表说：“不能造次，容我们徐徐图谋。”蔡瑁到刘表迟疑不决，于是又暗中和姐姐蔡夫人商议：按照每年惯例，马上要在襄阳集会荆襄众文武官员，我们就在那里杀掉刘备。

第二天，蔡瑁禀报刘表说：“今年又是一个丰熟年，按照惯例又应该到襄阳聚集众官员，以宣示慰问之意。请主公一同前往。”刘表说：“我这几天哮喘病发作，确实不能亲自前往，可以让我的两个儿子为主招待宾客。”蔡瑁说：“两位公子年幼，恐怕有失礼节。”刘表说：“那可以到新野请刘备前来待客。”蔡瑁暗喜正中其计，便派人去请刘备赶赴襄阳。

却说，刘备奔回新野后，自知说走了嘴招致祸来，也不好意思对手下众人说起。忽然，刘表派遣使者来到，请刘备赴襄阳主持大会。孙乾说：“昨天见到主公匆匆而回，一直高兴不起来。我私下里猜测，主公在荆州中间必定发生了变故。现在刘表忽然，请去赴会，不能轻易前往。”刘备这才把前面发生的事情告诉众人。关羽说：“兄长您是自已疑心失言，刘荆州并没有责怪的意思，外人的话不要轻易相信。再说襄阳离这里不算太远，如果不去，刘荆州反而会生出疑心。”刘备说：“二弟说的话很有道理。”张飞说：“宴无好宴，会无好会，不如不去。”赵云说：“我愿意领马步军三百人同往，可保主公无事。”刘备说：“这样很好。”

刘备和赵云立即赶赴襄阳。蔡瑁出城郭迎接，表现得很是谦恭。随后刘琦、刘琮两位公子领一班文武官僚出来迎接。刘备看到两位公子都在，心中不再疑惑。这天刘备到馆舍暂时歇息，赵云领三百军兵围绕保护。赵云披甲挂剑，行坐不离左右。刘琦告诉刘备说：“我父亲哮喘病发作，不能亲来，特地请叔父前来待客，抚慰各处守城的官员。”刘备说：“我本来不敢当此大任。既然兄长有命，我不敢不从。”

第二天，九郡四十二州官员全部到齐。蔡瑁请来蒯越商议说：“刘备是当世之枭雄，长久屯驻在这里，必成大患。我计划在今天除掉他。”蒯越说：“这样做恐怕大失士民所望。”蔡瑁说：“我已经秘密向主公报告过这件事了。”蒯越说：“既然主公同意，我也没有什么意见，咱们得预先做好准备。”蔡瑁说：“东门岘山大路，我已经派我的弟弟蔡和领军守把住了，南门外也已经派蔡中守把，北门外已派蔡勋守把住。只有西门没有必要守把，那里是檀溪阻隔，虽然有数万之众，也不容易通过。”蒯越说：“我看到赵云寸步不离刘备，恐怕难以下手。”蔡瑁说：“我已经埋伏了五百军士在城内准备好了。”蒯越说：“我们可派文聘、王威两人另外在外厅摆设一桌酒席，名义上用来招待武将。先请出赵云，然后就可以下手。”蔡瑁听从蒯越之计。

当天杀牛宰马，大摆宴席。刘备骑乘的的卢马到了州衙后，命左右牵入后园拴好。众官员都来到正堂中，刘备作为主持，两位公子在两边分别坐下，其余各自依次而坐。赵云带剑侍立在刘备身后。文聘、王威进来请赵云到外厅赴宴，赵云推辞不去。刘备就命赵云到外厅入席，赵云只好应命而出。

蔡瑁把外面安排得如铁桶一样，将刘备带来的三百军士都打发回到馆舍中，只等酒至半酣，听号令一起动手。酒至三巡，伊籍起身把盏，走到刘备面前时，用目光示意刘备，低声说道：“请到厕所方便一下。”刘备会意后立即起身去厕所。伊籍把盏完毕后快步进入后园中接着刘备，附耳低声说：“蔡瑁设计要杀害你，城外东、南、北三处都有军马守把，只有西门可以走脱。使君快跑！”刘备大惊，急忙解开的卢马缰绳，打开后园门牵出，飞身上马，也来不及顾及随从，匹马朝西门而逃。门吏询问，刘备也不答话，加鞭而出。门吏拦挡不住，飞马报告蔡瑁。蔡瑁立即上马，率领五百军士随后追赶。

却说，刘备撞出西门，行了不到数里，前面有条大溪拦住去路。大溪叫做檀溪，水宽数丈，直通襄江，波浪翻滚。刘备赶到溪边后看到根本不能通过，只好勒马退回，遥望见城西尘头大起，追兵将要来到。刘备自言自语道：“我回这算彻底完了！”于是回马再到溪边。回头看时，追兵已近。刘备惊慌，只好纵马下到溪水中。行了不到数步，战马忽然前蹄失陷，浸湿他的衣袍。刘备于是加鞭大呼道：“的卢，的卢！今天你要妨死我吗？”话刚说完，那马忽然从水中长身而起，一跃三丈，飞上西岸，刘备如同在云雾中飞起，忽然落地。

后来，北宋著名文学家苏东坡学士有古风一篇，单咏跃马檀溪事。诗里说道：

老去花残春日暮，宦游偶至檀溪路。

停骖遥望独徘徊，眼前零落飘红絮。

暗想咸阳火德衰，龙争虎斗交相持。

襄阳会上王孙饮，坐中玄德身将危。

逃生独出西门道，背后追兵复将到。

一川烟水涨檀溪，急叱征骑往前跳。

马蹄踏碎青玻璃，天风响处金鞭挥。

耳畔但闻千骑走，波中忽见双龙飞。

西川独霸真英主，坐下龙驹两相遇。

檀溪溪水自东流，龙驹英主今何处？

临流三叹心欲酸，斜阳寂寂照空山。

三分鼎足浑如梦，踪迹空留在世间。

刘备跃过溪西后往东岸观望，蔡瑁早已领军赶到溪边，大叫：“使君为什么要逃席而去？”刘备说：“我和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加害于我？”蔡瑁说：“这是说的哪里话来！我根本没有此心，使君不要听信别人乱说。”刘备看到蔡瑁用手拈弓取箭，急忙拨马朝西南而去。蔡瑁对左右说：“到底是什么神仙来帮助刘备？”正要收军回城，却看到西门内赵云领三百军士赶来。这正是：跃去龙驹能救主，追来虎将欲诛仇。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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