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日西坠,夕阳晚照。陈恪沿着湖堤慢慢地走着。
月湖是个很小的湖,周长不过一百八十丈,如今海塘失修,海潮倒灌,早已沙塗壅塞。月湖往东不远便是海宁县大名鼎鼎的赭山。
明末清初,钱塘江入海口在赭山、坎山两山之间,若要观看名动天下的海潮,位置以杭州六和塔至萧山的长山一带为佳,次一等的就是海宁的赭山。
陈恪倒没有观潮的兴致,只是出来散散步,排挤心中突然而来的萧瑟落寞的情绪。
他捡起一颗小石子,用力往湖中一扔,扁平光滑的小石子在水面上跳了四五下,激起一连串轻微的波浪,很快便沉入湖底,消失在这个有光有声的水面世界。随着小石头一起消逝的,还有陈恪的前世,那些曾经朝夕相处的亲人、同事、朋友,他们的名字,连同陈恪以前的名字,往后,都不会再有人提起。
他对着恢复平静的湖面挥一挥手,仿佛在告别,又仿佛在怀念。
“小恪,怎么一个人跑这里来了?”
陈恪回头,是七奶奶。
七奶奶一只手挎着菜篮子,另一只手里提着两条鲤鱼,看着串鱼的草绳,陈恪能想象得到那个场景,七奶奶拔下两根翠绿的茅草,拧成绳,绳的尾部从鱼鳃穿进去,又从鱼嘴穿出,再将绳头绳尾拧起来打个结,提在手上。
陈恪小时候有一段乡村生活的经历,如今,又似乎回到了小时候。时隔数百年,陈恪却觉得两者是如此的相似。
“今天我家里的鱼塘放水捉鱼,想着你们兄弟,爹娘都去得早,也没个人照顾,你们下个月是不是要考科举了,鲤鱼跃龙门,我呀,就拿一对鲤鱼给你们,图个好兆头。”
“多谢七奶奶。”陈恪迈步向前,接过七奶奶手里串着鱼的草绳,眼下正是秋天,鱼肥果熟,两条鱼拎在手里,有些分量。陈恪觉得自己就像在接过来一种新的生活,轻轻地,一声不响,却又沉甸甸。
七奶奶眼神带着怜爱,话里却是责备:“你衣裳单薄,怎么跑这里来吹风,你大病一场,才利索了几天?七月秋风凉,要是再吹出病来,可不是玩笑的。”
“七奶奶,我这就回去。”面对老人的唠叨,陈恪已经有经验,那就是轻易不要反驳。
秋风又起,把远处的声音送了过来。
“吃干饭,拉野屎,抓到我就是一棍子打死。”陈恪循着声音,远远的望去,一个老人在追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
看来淘气顽皮的童童又惹七爷爷生气了,陈恪嘴角不由得露出一点笑容。
月湖是连着塘河的。海宁因为近海的缘故,潮汐为患,所以当地人垒土筑塘,以御潮汐,由此也修成了许多的塘河。
塘河上有许多的小桥。陈恪跨过一座木制的小桥。再走几条田埂,就能看到一处院子。
院子前面有两棵树,左边一棵是桑树,右边一棵是椿树。
院子的后面是座山,叫做小花山,小花山的花不如何出名,倒是山上的野鸡很多。一条小溪从山涧流出,绕着院子半圈,流入一里外的塘河。
再走近一些,可以看清桑树曲折的枝干,枝干上的桑叶已经开始发黄。一阵秋风吹过,泛黄的桑叶随之飘摇落下。
桑树下有一方石桌,弟弟陈焕正坐在石桌一侧。陈焕对面还坐着一个人。
陈焕看到哥哥回来,声音里充满欣喜:“哥,刚才还到处找你呢,你快看看谁来了?”接着又大呼:“啊,有鱼!”
与陈焕对坐的那人站起来:“敬庭兄,一别数月,听说你大病了一场,我一回来便赶紧过来看看你,你瞧,衣服都没换呢。”
敬庭是陈恪的表字。名字名字,古人取字,常常讲究字和名要意义相承。而恪者,敬也,就有相通的意思。
陈恪来这个世界还不到半个月,原主人的记忆总是模模糊糊,许多人都记不起来。
见陈恪的眼神带着疑惑,陈焕赶紧解释:“哥,他是陈青临大哥啊。”
陈垣(字青临)道:“你哥生了场大病,不会把脑子也烧坏了吧?”
“哈哈哈,”一声大笑间,陈恪瞬间转换掉自己落寞的情绪,道:“最近人不太清醒,总是有些糊里糊涂的。等一会就把这两条鱼煮了,拿它来恕罪,你可不要跑了。”
“诶,难道你一句哈哈就想了事,至少也得青屋居的一壶酒才算诚意。”眼看陈恪就要往厨房跑,陈垣一把拉住他。
陈恪虽然不知道青屋居是什么东西,但知道这年头凡是有名字的酒总不会便宜,笑道:“那你可难倒我了,你去屋里看看,家徒四壁,一文不名。我最近常喝绿袖,今晚让你也尝尝。”
“绿袖?怎么没听过,这是哪里的酒?”陈垣一脸好奇。
“哈哈哈,不是哪里的酒,”陈恪往后山一指,道:“是山上的泉水,入口甘甜,常喝有益身心,是居家修身养气不二之良选。”
陈垣也笑:“你倒挺会玩,算了,饶你一回。”他打开包袱,拿出一个白色的瓷壶出来,道:“还好我早有准备,泥封上面的‘青屋居’三个大字,瞧见没有,上面还写着‘崇祯五年封’,这可是十年陈酿。”
陈焕道:“青临哥,你最近在哪里发财,敢买这么贵的酒,就这一壶,得好几钱银子吧。”
陈垣摇摇手指:“五钱银子。”
陈焕啧啧两声,突然眼圈一红:“我爹做了十几年的官,恐怕也没喝过几回这么贵的酒。”
“老师为人克俭,为官又清廉,他是有大志向的人,心思不会放在这些身外之物上面。”陈垣拍拍陈焕的肩膀,安慰道:“见到美酒,先想到的是自己的亲人,你有这样的孝心,老师泉下有知,必定十分欣慰。”陈垣接着道:“我有一个主意,今晚我们就带四个杯子,去老师坟前痛饮一回,与他老人家共享美酒。”
陈焕抚掌称赞:“这个主意好!”
陈恪也不反对:“我们先把鱼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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