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列瓦阴云密布,而明天便是西大陆的迷香节。节日前,街上行人冷清,喷泉广场边也鲜有人经过。今天一上午,若依和豆豆收获较少,只赚了二十三枚凯尔。米哈尔恭恭敬敬地呆在一旁,等两人忙完了,就凑过来殷勤地嘘寒问暖,明明个子比若依高了不少,却特意弯着腰,和若依平视。
豆豆没去理会米哈尔。他惊讶于若依在歌唱方面的天赋,从开始时的完全没有技巧,到今天竟能把握住音准。但更让他匪夷所思的是,这才来普列瓦没几天,若依就将当地口音学了个十成十。
虽然面上谦逊,但豆豆一向自诩是聪明人,可与若依一比,立马气馁了,觉得自己蠢得厉害。
“若依是有什么窍门吗?刚刚你用这儿的口音问好,本地人都听不出来。”豆豆忍不住问道。
“张嘴就会了啊。”若依认真地想了想说道,好像没什么难的。
米哈尔在一旁拍着若依马屁,说老师自然什么都会,又说言灵骑士的肢体异于常人,学口音自然比别人快。
豆豆反唇相讥,嘲讽米哈尔没有见识,言灵骑士能力有限,可做不到这些事。
米哈尔没理他,马屁拍得越来越起劲:“若依小姐魔武双修,说不定都能比得上夏普子爵了。”
若依警觉地看了看四周。幸好已经没人,她臭着脸喝止:“你别乱说话,再这样,我就不教你了。还有,你也别喊我老师,叫我若依就好。”
米哈尔连连答应,不敢抬头。
若依又问起普列瓦哪儿有招短工,或者做什么比较来钱。米哈尔摇头说不知道。他一门心思想着成为骑士老爷,像游侠营那样行侠仗义,对赚钱养家没多大兴趣。当然,骑士们也确实很少担忧钱财的事。
若依无奈,只好按照昨天所想,去找麻雀会的人问问。昨天吃饭聊天的时候,长腿无意中透露了混混们的窝点,就被若依记下了。
米哈尔劝说道:“那都是些无赖鬼,您找他们做什么?”
豆豆针锋相对:“无赖鬼们可都知道怎么赚钱养家,你不知道,不找他们找谁?再说了,若依说什么,你听着就是了,有你反对的份吗?”豆豆怎么看米哈尔都不顺眼,变得有些小家子气。
米哈尔语塞,暗自腹诽着这瞎子,但也意识到是自己失礼了:“说的是,老师做什么都是对的!”
“都叫你别喊我老师了。”若依叉着腰说,“再说,我就揍你了。”
“是是是,老师说的都是。”米哈尔依旧是点头哈腰。
若依深吸一口气,走到米哈尔身后,飞起一脚,踢了他屁股:“给我好好说话,不要弯着腰,我看着都觉得累。”虽然不重,但也让米哈尔一个趔趄。从刚刚开始,她就想这么做了。
豆豆在一旁偷笑,但想到自己是瞎子,随即紧抿住了嘴。
米哈尔直起了腰,没敢去拍屁股上的脚印,也是心里委屈。他心里也不喜欢这样,可和超凡者相处太少,便不免得把恭敬表现得用力过猛。
“好了,走吧。”若依大大咧咧地帮米哈尔掸去了裤子上的脚印。这下,豆豆是真笑不出来了,不过也得装着。
中午时分,太阳总算冒出了头。若依在街边的面包店里买了三个热腾腾的黄油面包,一边吃着,一边由熟悉道路的米哈尔领头,向北走去。
普列瓦的建筑风格严正,一座座建筑或高大或矮小,都是规整的方型。沿着向北的水道走了许久,再穿过几个巷子,米哈尔在一座破了几个窟窿的神庙前停下脚步。
米哈尔介绍说:“这里原本是马祖教的神庙。”
若依来得不巧,刚一进门,便发现杂草丛生的空地里有两拨人在对峙。这时,双方近四十来人一齐把目光投向女孩。
若依拉着豆豆,退出门外:“抱歉,打扰你们了。”
若依不认识的那群人里,一位独耳少年只瞥了若依一眼,便转过头说道:“热派,你别嚣张,如今我们普列瓦的鼠尾帮可有榉木庭的老爷们撑腰,识相的,早点把你们的地盘让出来。”
热派嘲讽道:“烂牙,你他妈尽管吹牛,一位商家老爷托你们找个人而已,就这点破事,还能让你们把屁股撅到天上去了?真是笑话!想要地盘?你把我麻雀会的人都撂倒了再说。”
“嘿,我们可是找到了老爷们要的金发骑士。那位大人可是当面夸赞了烂牙大哥。”旁边一人帮腔。
长腿仰着脑袋,挺着大额头,嚷道:“废话少说,你们麻雀会既然不识相,那今天只能见点血了。”
若依刚想离去,听到里面的谈话,立即折返回去。
金发骑士!若依心中浮现父亲的脸。她走到院里,用本地口音问道:“请问那位金发骑士长啥样?”
烂牙身边一人瞪了若依一眼,骂道:“关你屁事。哪来的野丫头,眼睛被屎糊了吗?快滚!”
若依好声好气地问,没想到招来一顿痛骂,生气起来:“你那么凶干嘛,我不过就是问一下。”
“胆子不小啊,这丫头还敢犟嘴。”烂牙上下打量若依,又说,“嘿,真是人丑事多。”
豆豆当即回骂,声音尚且稚气:“也不瞧瞧自己长什么德行,独耳还烂牙。”豆豆骂完,惊觉不妙,他现在可是瞎子啊。
米哈尔没有留意,只道被豆豆抢了词,情急下说道:“我家小姐可漂亮了。”那天若依本来的模样确实给米哈尔留下极深刻印象。
烂牙看丑丫头身边还有两个帮腔的,不由大怒。他现在可是有老爷们撑腰的人,身份可不一样。
热派见神秘的骑士小姐受辱,赶紧腆着脸奉承:“瞎了你的狗眼,烂牙。这位小姐分明就是美若天仙。”
烂牙惊讶地看向热派,心想莫非那丫头真是贵族家小姐?但转眼看若依衣着,又分明不像。烂牙便开始寻思,莫非这丫头是热派的亲戚。
“嗨,这丫头是你妹吧。”烂牙得意地笑开,随即命令手下,“去给我逮住那丫头。”
烂牙一伙人离若依近些。听到大哥的吩咐,底下的人拎着棍子、拿着匕首,立即围了上去。热派暗嘲烂牙不知死活,心里正高兴,嘴上却说:“烂牙,不要动那位小姐,你冲我来。”
热派本想坐看烂牙倒霉,没想到长腿耿直,怒吼一声便冲了出去。战局一开,当下发展成三方混战。鼠尾帮人数占优势,立即压制住了麻雀会。
若依不想惹事,可混混们专爱捏软柿子,一来就冲年纪小的下黑手。若依护着豆豆,也生了气,凝神看当先一人慢上好几拍的动作,小拳头锤向他胸口。那人中了一拳,飞似地撞倒身后伙伴,躺在地上直哼。旁边的人一愣,依旧挥舞棍子,逼上前去。大约他们心中在想,这家伙磨洋工也磨得太过火了。
若依从小没打过架,但以前看父亲练剑,偶尔还会吵着和父亲比划两下,更何况天赋摆在那里,混混们又那里是她的对手。当下,她便手脚齐施,打得鼠尾帮抱头鼠窜。
另一边,烂牙还在和热派王对王。烂牙划了热派胳膊一刀,热派还以颜色,在他手背上嗞了条血痕。本地的街头流氓打架若是动了刀子,大多只瞄着手脚打,少有要人性命的狠招。
烂牙觉得自己占了优势,刚要呼喝兄弟们齐上,回头一看,自己人已经躺了一地。烂牙错愕间,一个小小的身影闪过,脸上倏忽中了一拳。这下,他明白了兄弟们的感受。
烂牙捂着刚肿起来的腮帮子爬起来,没顾得上掉了几颗牙,赶紧以头抢地:“骑士小姐,吾等没长眼睛,求您高抬贵手,放我们一马。”
若依气呼呼道:“我不是骑士啊!我从小在家干农活,力气大。”
“是,是,是,小姐不仅美若天仙,还天生神力!”烂牙一叠声奉承。
“那你说说,金发骑士是怎么回事?”若依问。
“小姐,那是盐场的管家要找的人。据说是主人家的一位外地亲戚,来普列瓦游玩的路上,不小心撞到魔厌,失踪了好几天。管家老爷让我们留意下近来的陌生人。”因为本来就不是秘密,烂牙一张嘴,全说了出来,也顾不得脸面了。
“你们找到了?”若依一听,原来和父亲无关,便随口问道。
烂牙瞥了眼热派:“还不清楚,本地的盐场老板是位虔诚的正一教徒,为人慷慨,只要是看着像的,报上去就有钱。”
若依听完,细想下觉得有点奇怪,若是自家亲戚来游玩,即便不认得路,既然是骑士,那就挺显眼的,怎么会需要特意找人,但又一想,也许是骑士老爷身份高贵,若等来人表明身份才出来迎接,未免失礼。于是,若依便把这件事抛在脑后。
这时,反射弧较长的长腿目瞪口呆地看着若依的战果,说道:“这丫头这么厉害……”
热派一拳头砸在他脑壳上:“叫若依小姐!”
“小姐原来叫若依,真是好名儿。”烂牙使劲恭维,“不仅人美,声音也好听……哦,我想起来了,昨天在广场边吟唱的就是您呐!”
烂牙兴奋地搓搓手,嘴里的碎牙掉了出来。若依脸上一红,刚刚似乎太使劲了,但又想这人原本牙就不好,怪不得她。
烂牙说:“我大哥昨天还从您手上拿了一枚里尔。您有印象吗?就是您散钱的时候,第一个去领的人……您有印象了吧……我大哥还专门叮嘱我,不要找您的麻烦……啊,不不不,是要记得您的恩德……我和您说,我们鼠尾帮可是大有来头的帮会,雾江南北遍地都有我们的弟兄。若是您有跑腿的活要干,尽管吩咐我们去做。”
热派也推销说:“我们麻雀会可是本地的老帮派,弟兄们十个有九个年轻力壮。老会长在的时候,可是普列瓦的第一大帮……”热派说着说着,不经有点感伤,如今真是没落了。
若依则在想,打架也打过了,风头也出了,眼前躺着的二十几个人,用天生神力也说服不了他们,既然如此,那还不如捞点实际的好处:“喂,烂牙,你们今天冲撞了我,是不是该赔礼道歉?”
“是的,是的,您说怎么办吧。”烂牙嘴里漏风,心里发慌,但还是想着搏一把,“您要我怎么赔礼都行。可我的弟兄们和这事没关系,他们都是听我的吩咐,请您一定宽恕他们。”烂牙边说边冒汗,若是断几根手指能了事,那再好不过,自己的一边耳朵就是这么没的。
“还有你们,昨天说要保护我,结果一点用处都没有,是不是该还钱?”若依又冲热派说道。
热派立即掏出些钱,双手奉上,恭敬道:“当然。”蹭了骑士老爷一顿饭,这事压在他心里如同一座大山,如今总算松了口气。
若依大气地一挥手:“钱就不用还我了,你们俩凑凑,请我吃饭吧。”现在离晚上时间还长,若依就想着吃饭,唬得热派发愣。烂牙则有种死里逃生的脱力感,他蹲坐在地上连声说好。豆豆在若依身边闷声发笑。
若依哼了一声,低声对豆豆说:“笑什么嘛,大家一起吃吃喝喝,多开心。”
在若依的压力下,鼠尾帮和麻雀会暂时休战。双方郑重讨论好晚餐的地点,各抽了几个人陪着若依朝餐馆而去。
路上尚远,若依牵着豆豆,询问着普列瓦的生计,烂牙和热派战战兢兢,一五一十地说着。
普列瓦是商会自治城市,名义上属于诺曼王室领地,但王室既无收税权,也无官员指派权,所有事务都由商会组建的榉木庭议会说了算。商人天然对税赋反感,因此城内各类税项较少,抽税的比例也很低,但唯独对奴隶交易收取重税。这样做,主要还是保障本地劳工就业。
在普列瓦的东面就设有劳工所,要找工作的人大多会去那儿。若是换了早上,若依还想去找份短工,在普列瓦多呆几天,但现在大出风头,还是早点离开较好。
烂牙推荐的餐馆在普列瓦靠东边。若依在路上正走着,见一辆豪华马车驶来,便躲到路边。烂牙和热派也一前一后护着若依。驾车的马夫一挥马鞭,稍稍加速,经过若依的时候,瞥了她一眼。
马车驶过,正要远离的时候,忽然停了下来。片刻后,从车上跳下两个全副铁甲的武士,锵锵地走向若依。热派和烂牙浑身僵直,不知道惹上了什么麻烦。
果然,两位武士一靠近他们,便二话不说,拔出明晃晃的剑来,架在热派和烂牙的脖子上。热派感觉一股尿意直冲上来,旁边跟来的几个混混吓傻了眼,连憨直的长腿也呆住了。米哈尔不自觉地挪动脚步,躲远了些。
“两位大人,您这是?”胆较大的烂牙抖着腿问道。
一位武士的声音透过面甲,瓮声瓮气:“这位小姐和我家大人有些渊源,不是你们这些烂仔可以招惹的,听懂了吗?”
烂牙恍然大悟,看向若依,忙说:“大人,您误会了,小的怎么敢对若依小姐不利!”
热派也忙说:“误会,误会,大人,您听我……”
另一位武士打断道:“误会?几个街头混混挟着一位外乡的小姑娘,是想着行善事!”烂牙和热派几人衣衫破旧,身上多有疤痕淤伤,一看便知道是街上的烂仔。
武士的同伴说:“别和他们废话!砍掉他们一只手,略作惩戒,可别让大人久等。”
说着,两位武士举起剑。若依忙大喊道:“两位大人,真的是误会,他们只是领我去吃饭。”
一位武士停顿了下,说道:“你别怕,这些烂仔威胁你了?”
“不是的,大人,他们欠我钱,我是让他们请吃饭来还钱。”若依解释说,然而这解释丝毫没说服力。
正对着热派的武士心道若依大概是被骗了,便说:“他们骗你什么了?这群混混可没这么好心。”说着,又要动手。
若依急忙拽了热派一把,挡在他面前:“大人,我说的是真话!”
武士犯了难,没见过这样被卖了还帮人数钱的女孩,一时犹豫不定。这时,一位衣着华丽,头戴尖顶圆帽,身披靛蓝斗篷的人从马车里走了出来。
两位武士收了剑,恭敬道:“克洛德大人!”旁边还在围观的人群立即散去。
克洛德摘下帽子,正是那天赏赐若依的魔法师。他问道:“怎么回事?”
一位武士回答:“大人,那女孩护着他们,不让我们动手。”
克洛德疑惑地看向若依。
若依向克洛德微笑:“大人,他们几位欠着我钱呢。您要是伤了他们,我可就拿不回钱了。”
克洛德面露不悦,又好奇地问:“他们是怎么欠你钱的?”
若依心中闪过七八个念头,最后找了个看似合理的:“大人,我家里以前是做生意的,懂些算术。他们不会记账,就找我来帮忙,所以欠了我工钱。”
“小小年纪懂得倒不少。”克洛德面容缓和了些,又顺口说道:“万物皆数,数理即是天理。可惜现在高洁之理只能用来解俗世之难,真是可惜。”
克洛德所属的万物皆数教派,既不是宗教教会,也不是魔法奥义流派,而更类似于读书会那样的松散组织。教派内成员极为推崇数学,以致将算术和几何捧上了神坛。所以,对他们来说,算术堕落为记账员的营生工具,是痛心的事实。而询问他们数学有何用处,更是极大的冒犯。
克洛德招手示意侍从离去。正要转身,他听到若依说:“若无俗世之难,哪来的高洁之理?”若依的哥哥也喜欢数学,可绝没有将数学束之高阁的想法。若依忍不住反驳道。
克洛德一扬眉,停下脚步:“你懂什么,列几条账目,计算些年息的伎俩,也敢自称数理。哼,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我……”若依语塞。哥哥教了她很多数理,那可不是一两句话能讲得清的。豆豆始终拉着若依的手,闻言轻捏若依的手心,让若依就此打住。
克洛德不客气地说:“哼,什么都不懂,也敢说大话。”
这话让若依实在不服气。若说其他本事不行,她是相信的,因为也没和别人比较,再加上她这人很懒,大多事都不会计较。可唯独数学这一项,是哥哥最得意的学问。而她作为哥哥最得意的学生,说她什么都不懂,岂不是连哥哥都被骂了。
“我懂得肯定不比你少!”若依憋红脸说道,誓要为哥哥争口气。豆豆本来拽着她的手,这下也停了。不远处的米哈尔挪着脚步,离得越来越远。
克洛德盯着若依,若依不躲不闪,眼神澄澈明净。片刻后,克洛德忽然大笑出声。他暗嘲自己竟然和小孩子一般见识,同时起了怜才之心,佩服女孩的胆色,也喜欢女孩的聪明。
万物皆数教派从不惧怕奥秘外传,怕的只是学习者的智力不及。
克洛德扬手,手中黑色的铁制铭牌飘向若依:“拿着它,晚上到黄昏公馆来,我会让你知道真正的数理。”
若依接过面前的铭牌。两位铠甲武士护着克洛德回到马车里。
马车远去,坐在软垫上的克洛德转过头,撩起布帘,看着仍傻傻站着的女孩,一天来烦闷的心情烟消云散。若不是眼下大战在即,克洛德还真想收那女孩为徒。
马车驶入榉木庭区域,在一处前带花园的独栋别墅前停下,克洛德走了进去。几个沙漏时过去,傍晚,马车再次迎来它的主人,朝西而去,只在便道上留下马粪。入夜,仆人出门清理了粪便。又过了许久,别墅的三楼油灯熄灭,一个人在黑暗中出声:“那女孩叫若依?”
“不错。”另一个声音说道。
“原来换了张脸。”那人轻笑着,“真是有趣的女孩。”
“你们三十人团最好不要招惹她。那女孩……非常危险。”
“我也不想节外生枝……但她可是夏普要对付的人,我不能就这么放着。”
“……随你们。”
“我倒是很好奇,你为什么不出面?是因为受了伤?这点小伤,应该不碍事吧。”
“这和你们无关,我会配合你们就够了。”
“不愿回答?”那人叹了口气,“是因为不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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