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陈放说,他正打算继续往下说,突然旁边传来了一个声音,“你的说法简直一无是处,贵族从贸易中收取大额的税,他们富得流油,享受着特权带来的优惠。甚至包括你在内,不然你怎么可能坐在这里吃饭?不是吗?任凭这主观臆测不看事实,你们永远也无法得到进步!”
陈放转眼一看,身侧站这一个略微驼背紫衣老者,衣服上有繁复的花纹,这种织法他很熟悉,是帝国南部的提花丝织法。
姬怜站了起来,恭敬道:“克洛斯教授您好。”
显然从称呼上来说,比赫尔修要高上一个级别。陈放看着他,并没有像姬怜一样认真的站起来,只是淡淡的说:“你就认为你看到的是事实?有些时候,那反而是一个笑话。”他并没有丝毫瞧不起他的意思,只是这咄咄逼人的口吻听起来着实令人讨厌。
克洛斯看到这个亲昵的坐在少年身边的姑娘居然是姬怜,不由有些惊讶和失望,他认得这个小姑娘,天赋很好,没想到也落入到了贵族的糖衣炮弹中去,她也许不知道贵族十分看中血统,与平民姑娘都是玩玩而已,玩完十有八九不要了。
“小子,可是你说的与实际并不相符。胡吹大话而已。”克洛斯教授冷笑道。
然而少年似乎并不想和他有太多的争论,或者说根本就是无视他,贵族少年轻轻拉了一下姬怜的手,让她坐下,然后堂而皇之的当着他的面握住女孩的手在地图上圈点起来。
“西地的生意虽然比较好做,但是面临着层层壁垒,就比如想要从要塞将一袋盐运往黄沙国,就需要交纳比一袋盐贵十倍的关税。而贵族则给自己开了门,他自己不会收自己的税,同时加上领地纷争和人种歧视,导致商品越来越难以流通。”
“可是商人依然很有钱呀。”
陈放笑了笑,“那是你没见过帝国的商人,他们将柜坊开遍帝国内的每一座城市,他们自家凭借票据能够在任意一家商铺里提出百万计的信用金币。可以在帝国拍卖场上喊出上亿的竞拍价来。”
“上亿!”姬怜发出一声低呼。在哈瓦纳斯,西地相对繁华的都市,拍卖的也不过是小小的几枚金币。上亿是一个什么样的概念,那可以买下一个王公吧?
“我会带你去的。”
姬怜轻轻嗯了一声,“我相信你。”
克洛斯并没有走,还站在一侧,他本意是提醒了一下姬怜,不要被贵族的外表所迷惑了。这种空头支票最容易使情犊初开的女孩子上当受骗,眼前的这个贵族家伙满嘴跑马车,他说的驴唇不对马嘴而且空虚无比。
帝国那么遥远,即使是武王也不可能轻易的前往。
“可是我们讨论的不是怎么把商品卖出去吗?”姬怜说。
额……都是被这个老家伙给带偏了。
克洛斯道:“想把商品卖出去很简单,你给领地内的领主足够的费用就可以了,然后贵族则拿着大把的钱安心的享乐,他们富得流油,是领地内的主宰,他们可以为所欲为,尤其是拿着钱欺骗你这样的小姑娘。”
“教授!”姬怜微微蹙着眉,皇子现在显然不想让人知道他的身份,而且——他们,才刚刚……她现在好不容易借着讨论问题来缠着他,这个平日里古板的教授却站在一边不走了,真是太讨人厌了。
任何人都不能这样贬低皇子,她有些生气了。
陈放微微皱了下眉,这表示他的不悦,他看着一边怒视他的克洛斯,觉得有必要纠正一下这个“现实学派”的观点。他伸出手,用贵族的礼节邀请道:“教授,请坐。”
克洛斯哼了一声,坐到了他的对面。他目光扫了一下地图,知道这上面并没有问题,他看着对面的贵族少年,等着揭穿他的把戏。
“再来一杯麦酒。”贵族少年问他,“教授,请问您喝什么风味的。”
“稍微来一些糖,再来一份牛排,要最好的北地牛排。”既然这个贵族少年来彰显他的风度,他可不会客气!
然而贵族少年似乎对这些并不在意,他缓缓道:“我们最初的问题分歧在于我认为高额的关税实际是贵族作茧自缚,而你则是认为他们从中获得了大量的财富。”
“是的。”克洛斯阴着脸道。
“教授从现实的角度来看,贵族们与商人合作,并从中获得了大量的财富。”
“没有错。”
“那么。我有个问题想问教授,商人的财富从何而来?”
“这个问题一点也不好笑,商人的财富当然是从交换中来的。”
“那他和谁交换呢?”
“自然是领地内代理的商人。”
“那代理的商人卖给谁,谁支付了商人交换中凭空产生的财富呢?”
“……平民。”
“平民是谁的平民。”
克洛斯沉默了一下,“是领主的。”回忆问答,并没有问题。也就是说,商人交换中产生的财富是从领主那里窃取来的,领主又从商人中拿了回扣。
对面的贵族少年喝了口茶,他注意到对面的贵族少年和姬怜都没有点西地里非常流行的麦酒,都是点的茶,这玩意儿很贵,是从帝国贩运过来的,经过那么长的旅途,通常一杯茶都能卖到天价。
有贩茶的队伍过来的时候,即使是大商人也会为之变色,因为在他们的眼里,这玩意儿比黄金还要值钱。这更印证了他的想法,这个少年出身于大贵族。但是不知道从哪得来了这一副奇怪的反贵族论调。
即使他不愿意承认,现在也不得不屈从于对方有条不紊的合理性。
少年呷了口茶,道:“如果你真的认为平民是领主的,不如这样认为,假设所有的东西都能够卖钱,比如一个杯子能卖1个银币,一份北地牛排能卖1个金币,现在将所有的一切都按照钱来衡量,将人民也按照钱来衡量。所有的在领地内的一切都是领主的财产,领主通过高额的税收使商品的价格成倍上的上涨,他的领民则用更多的钱去购买,就应该同等于领主用更多的钱去购买,贫穷的领民是领主的财产,富裕的领民就不是领主的财产了吗?”
这个问话让克洛斯多少有些瞠目结舌,尤其是对方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少年。
“我承认你说的有些道理,但是我告诉你,你这些论断完全是假设的。一点用处也没有,也没有人愿意去相信你这一套。让贵族减少征税无异于痴人说梦。一旦少了税收,领地内军队就无法养活,这才是最糟糕的。”克洛斯脸上的表情依旧是满满的不屑,虽然他赞同了。
“愚蠢就是愚蠢,不会因为掩盖而变得聪明。”少年的话就像是剑一样,丝毫不留情面的劈下来,克洛斯觉得这和菜市上的泼妇仅仅有文明与礼貌的区别。因为他是贵族,所以不会有人过于贬低他。
真是混蛋的尊敬!
“贵族们将自己的库房搬空,并洋洋自得的晒在大街上,路过的人将财宝拿走,城堡中的人因为没有钱而饿死,这时,贵族洋洋自得地指着大街上的财宝说,‘看!这就是我的财富’。你们都在极冬的阳光下沾沾自喜,却丝毫不顾及身后是整个极冬。我不知道是说可笑好还是可怜好,而你们则是可悲,不是吗?克洛斯先生。你们知道那是不对的,然后又引导傻子走向虚伪。”
“你大胆!你知不知道这里是金兰花学院!”克洛斯压低声音说,“即使你是贵族,碰触到了学院的禁地,院首也会毫不留情的将你扫地出门。除非你的父亲能够直接控制学院,不然你甚至会因为这些话被抓起来判处谋逆。”
他想观察贵族少年脸上的表情变化,或害怕或惊恐,哪怕是一点点的波动也好。然而结果却让他十分的失望,甚至连平民女孩姬怜都没有丝毫的变化,她轻轻地依偎着少年,没有一点点的矜持。也对!她不是贵族,不会被长辈教育女孩子应该有的矜持。用身体来换来财富,如果没有良心上的谴责的话,这不失是一种聪明的的做法。
当初人类的先祖就是这样。
恶魔也是这样。
只有诸天在高高在上的冷笑,看浮沉人世如同蝼蚁。他们可不就是一群忙碌的又可怜的蝼蚁?
“西地数百年的分裂就是因为这样……”少年叹了口气,目光从他的身上移开,又拉着少女的手画在地图上。
“几乎没有人意识到人民本身就是有一种财富,我们用的一切都是他们通过劳动创造出来的。流通怎么可能会是产生财富的源泉?简直是愚不可及!这杯茶从我的手中到你的手中,即使它卖了更高的价格,它还是一杯茶,能使它增加价值的必须由劳动参与,譬如长途贩运,用开水泡开,我们吃的谷子、牛排哪一样追本溯源能离开的了平民的生产制造,没有了劳动,贵族再有钱又能买到什么?衡量贵族实力的也不应该是他有多少钱,应该是他有怎样的生产力。没有生产力就没有吃的住的,也同样不会有替贵族效忠的军队。生产力的主体是人民,可笑的是贵族用贸易壁垒来剥削领民,使其生产力一降再降,领民流离失所,政权也就颠簸不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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