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重逢决裂

只是，他们到底还是忽略了一件可怕的事情：哪怕是看起来和表面完全不相符的具有超强行动力和成熟的办事能力的风行，其实现在的身体，还是一个只有十四岁的人类女孩子，对于那些深夜里甜蜜的折磨，她虽然以自己那超强的韧性适应了，但是，人类的身体，在某个方面，有着和神魔最不同的地方。

在他们重逢的第二个月，八月末的一天，南方的炽热依旧没有丝毫退缩，也更让风行暗中的焦虑来得烧心：她已经四十几天没有来月事了。

这种事情在以前是绝对不会发生的，就算发生了，她也没什么好怕的；因为那时候，她还是一个真正的，什么都不懂的女孩子。

而如今，她身边多了一个情人。

那个最可怕的可能就像幽灵一样开始萦绕着她的内心。日常的忙碌之中，谁也没有发现她的神色似乎多了一丝焦虑和茫然；只有溯敏感地发觉了她那无意中就会微微皱起的眉。

但是他没有去问。

因为这段时间，只要是有休假的日子，她都会拉着他去到处寻觅拥有河流、灯塔、树林的地方，甚至于惊雁和蓝泉都开始对她关于“找到冷杉，冷杉就能带我们出去”的说法深信不疑，惊雁甚至相信藏着冷杉的地方就是这个幻境的阵眼，于是他们也开始了积极的寻找。但是溯并不怎么心甘情愿，他只想着要她陪着他厮混，不去理会别的事情。在他眼里心中，似乎什么都是不重要的，只有和自己所爱的这个女孩在一起才是值得的。他也不觉得冷杉那家伙能把幻境破解，只是曾经答应了要帮风行找回那两个家伙，不得不敷衍一下。为此，风行还生过闷气；因此，在看到她忧虑的面孔的时候 ，他便下意识地认为，她在忧愁于那个失踪的家伙。

有了这个先入为主的设想，溯根本没有想过主动问发生了什么事，甚至在看到她皱起的眉的时候，心里就开始醋海生波。

然而，在某个晚上下班之后的回家路上，她终于忍不住向他说出了这些天的不对。而他，亦是愣住了 。

“风行，你的意思是……”

“我，会不会有了？”

“没那么容易吧，这……”

“我现在是个人类啊……是很难说的啊！人类容易生育，你也不是不懂！”

这一对恋人，陷入了之前完全不曾经历过的苦恼之中。

溯从来没有想到，自己也会面临这样的烦恼。在还是神魔之躯的时候，他完全可以不考虑任何问题去享受，因为他深知神魔生育的难度。而如今，他也是无论如何想不到的：这个幻境太真实了，真实到连身体的性质都发生了根本性的改变？还是这也只是幻觉？然而面对风行的焦虑，他不得不去考虑解决当前的事情。而且，这种事情要是让惊雁他们知道的话……

然后，在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风行就已经做出了决定。

“明天我们请个假，去找个小诊所看看。然后，我们从惊雁叔叔的屋子里搬出来吧。”

“风行，我觉得……这会不会也只是幻境里面的幻觉，你没有孩子的，你……”

风行没有说话，只是拉过他的手，放在自己脸上，一双深黑的眼睛忧郁地望着他，唇边带着一丝苦涩的笑。

“你看，你可以真切地感觉到，这是一个人类女孩的身体吧。如果这个幻境就是这么真实，而我们现在又无法打碎它……那么，只能按照它的规则生活下去……它既然让我在这里有了可能，如果不处理的话，说不定我们真的会有……”

于是，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于是第二天，风行带着溯，在绕了大半个城区终于找到了一个一看就让人心知肚明的小诊所。那一位年纪在五十来岁左右的老妇人给她照了B超，验了血液之后，告诉了她一个很不好的消息：她的预感是对的，她的身体里，已经多了一个小生命。

而且，是个真真正正的纯人类的骨肉。

风行在那一瞬间的感觉，是完全无助的。即使她早就料想到这个幻境可能真的给她设定了某种狗血的命运，但是在验证的那一刻，在真正面对的时候，她还是感受到了撕心裂肺的伤痛。

她并没有怎么在乎郭莲和溯三年不可生育的约定，因为对于她来说，这个约定是荒唐又可笑的。尽管她面对郭莲心存愧疚，但是她是绝对不会无条件允许郭莲约束自己的。不管是报恩还是忏悔，她都坚持自己有自己的方式；她也不在乎肚子里面的是个人类还是神魔混血儿，又或者是别的什么东西。她无助的原因，是因为她并不认为她此时能够迎来一个小生命。他们现在，还面临着这么一个巨大的困境……

她只能选择谋杀掉这个孩子，不管真假。

老医生给了她六片药，嘱咐她回去之后每天晚上吃两片，第三天早上吃两片，然后再度回到这个诊所来，医生再给她最后的药片，解决掉她腹中的小生命。同时医生也再三地对她的情人强调，这一个月内不可以再有任何亲密的举动，不然无法保证女孩子的身体可以平安度过小产后的日子。溯自然是愧疚地连连点头，表示绝对遵从医嘱。

可是，当风行走出那个小诊所的时候，她忽然感觉自己的整个世界都黑了。

这一切和自己想象的完全不一样，真的，为什么和那些故事里面完全不一样呢。这种桥段，不更应该出现在那些傻得不知所谓的女孩的人生里面吗？

呵，或许她本来就傻得不知所谓，悲剧，是从她开始离开校园，甚至开始遇到他的时候，就开始了的。而走进虚无城之后，这一整个虚构的人生，也定下的是黑暗的基调。

光明……在哪里？溯不是她的光，是更深沉的黑暗……

而这座城市还有更大的嘲讽在等着她。

在这恍恍惚惚之中，她看到了一个人，一个足以让她在这酷暑里，感觉到一片深深懂得寒意的人。

她看到鱼也正穿着一身的护士装，上气不接下气地向这边跑来，但是在两个人看到彼此的时候，她还是看到鱼也停了下来，无比震惊地喊了一句：“风行？你怎么也在这里？”

唉，这让人嘲弄的人生啊。

还好，没有让冷杉或者千面直接看到此刻这么让人想扇一巴掌的她。

但是，鱼也也并不是温柔的人。看一眼就知道不对的她，在向诊所喊了一声有事请假之后，她强行拉着风行进入了旁边的一家甜品店里“叙旧”。很快就知道了发生的所有事的鱼也，对于风行刻意强调的他们陷在幻境里的事情完全忽略，她根本不能接受这样一个自私又莽撞而且也负担不起责任的男人居然就是风行心心念念的那个前世恋人。她看着风行，异常恼怒地道：“你真的有了？”

“嗯。”

鱼也顿时气急：“你要打掉？”

“没办法。”

“你这个男人算什么东西啊？十四岁的人类女孩，他也下得了手？”

这一句话，风行无法反驳，溯却是被激怒了，冷冷地看着她，而她，也丝毫没有畏惧地看着他。

风行生怕他们真的打起来，只得急忙站起来道：“鱼也，你回诊所去吧，我先回家去，过几天再来看你。”然后，就拖着溯走了。

鱼也自然也是无可奈何，只能恨恨地起身，回到诊所。

然而，在这城里的生活依旧要继续下去。那一个腹中的小生命，必须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消失，就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城里面，大家的生活都要循规蹈矩地继续着。

风行在勉强自己忘记这一次意外的伤痛。她告诉自己，既然已经来了，那么无论如何都要完成自己的使命：把冷杉救出去。

无论如何……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回到家里之后，她打发了溯，一个人失魂落魄地在自己的房间里呆了许久。直到惊雁来敲她的房门，告诉她，她的朋友鱼也来找她了。

麻木的风行这才终于带着一丝惊讶起身来到客厅，还真的是鱼也。她此刻已经换上了一身日常的装扮，似乎心情很好地在和蓝泉聊天，见到风行出来，也只是笑吟吟地拉着风行要和她出去逛街，仿佛她没有在诊所里看到风行，也不知道风行身上发生了那样一件惨烈的事情。风行也只得打起精神来，答应跟她一起去逛街。惊雁其实看出这其中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也只能是嘱咐她们在晚饭前回家。看着这两个女生手拉手出了家门，才对蓝泉道：“蓝泉，你赶紧跟出去，不要被她们发现了，看她们去哪里。”

蓝泉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惊雁又道：“你赶紧去！”

蓝泉只得乖乖出去了。

走出家门后，鱼也脸上的笑就消失了，拉着风行的手，也忽然分外用力，就像想握碎她的手一样。

“你几岁了啊你？你真以为你的心智还是个十四岁的人类？什么都不懂，连保护自己都做不到！还要找你哥，你哥要是知道你这样，只怕会想砍死你！还有，那个男人，你到底看中什么，就一副色相吗，你哥不比他好看？就算是长得好，又怎么样！劳烦你看看蓝泉和惊雁大叔，他们长得都不差好吗！为什么你就TM认定这一个！什么鬼的人生使命，你中邪了知道吗……”

风行一声不吭，听着她数落，她反而没再说下去了，沉默了许久，才道：“你，能不能离开他？说话！”

“我……暂时不能……”

“好，打掉孩子之后呢？”

“……离开后，我能去哪里……？”

鱼也一下子被问住了。风行也抬头看着她。

然后，她们都没再说话。

鱼也意识到风行想要的答案是“去我那里”，但是，她无法做出这样的回答！

因为，她也是有秘密的……要是没有秘密，她就不会出现在虚无城里面了。

而风行看着她这个样子，倒也只是笑笑，似乎很轻松地道：“你呀，根本不懂我的处境。还是等以后我有能力了，再拯救你吧。”

“你！”

鱼也忽然被激怒了，那一瞬间，她感受到了来自风行的嘲弄和轻视。风行不知道她的秘密，而是直接地否认了她的能力。

这是从来没有过的经历，无数曾经的片段掠过她的脑海，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而风行沉静的眼神，却让她感到可笑。

这是她认为的那个天真、幼稚、无助的小女孩？是，就还是个天真幼稚无助的小女孩，但是被 这个小女孩否认的感觉……就像被人一刀插在伤口上一样。

风行似乎从来没有对她说过粗话和垃圾话，但是风行的话语真的有时候就像是刀子一样。

她们之间的彼此伤害，很久了 ，但是她终究以为她们是不可替代的朋友 ，没想到……没想到……

“风行，我从来没想到你会这样看我的。”

风行萧索地笑了一声，没有回答。

她知道自己往鱼也心里插了一刀，但是她此刻想到的，也是曾经的互相伤害——鱼也对她作品和信念的否定，对她人生使命的否定……纵使她已经为这些东西付出了那么大的代价，我也绝对不会认可鱼也说的，那些东西一文不值。

“我们的关系完了，风行。”鱼也抬头看着风行，她看到风行咬住了下唇，那是一个痛苦的标志，但是，风行到底还是笑了，莫名温柔地道：“不知所谓。随便你了。”

轻蔑，还是完全否认？

“我会让你后悔的！”

“呵呵。”

鱼也就这样决绝地离去，而风行看着她的背影，一动不动。

但是在风行转身回家之后，就倒在了自己的床上。

她病倒了。无助、茫然、焦虑，甚至是绝望，还有突然重逢又失去朋友的痛苦，击倒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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