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不曾绝望

友谊是什么？是共同的爱好？是互相欣赏的才艺？是结伴游玩的经历？是如同姐妹的关怀？如果仅仅是这些，我和鱼也真的就是应该有友谊的，而且是深切的友谊。

可是我们两个太笨了，根本不会明白彼此，也不会温柔地去亲近和感受对方的灵魂，更不会抚慰伤痕。

风行昏昏沉沉地想着，倒在自己的床上，手上的输液管是那么清晰地传达着异物感。溯被惊雁叫出去了，蓝泉也在外面。他们三个人在说什么？肯定是自己怀孕的事情被医生发现了，然后溯就被问罪了。嗯，算了，想那么多呢……我现在病了，好难受。

迷迷糊糊地似乎睡了很长一段时间，风行便感觉到有人摘去了她手上的输液管，又给她的针口贴上了胶布。她便轻轻地睁开眼睛，看到那个被请到家里来的医生，还有旁边的溯。她低声说了句谢谢，医生便有些奇怪地笑了笑，道：“好好养病。”说完，就出去了。

她的目光才转移到溯身上，他此刻的神色也是灰暗的，迟疑地在她旁边坐下之后，他也没有开口。她第一次看到这么不安，甚至隐约有些惶恐的他，那倾国倾城得足以惊艳任何人的面孔，此刻居然像一张死气沉沉的故去美人的画像，整个人也都像是失去了生机的干花一般，静静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他真是个避世的家伙，甚至可以说是避事——又或者都不是，只是自私。风行这样想着，心中那些甜蜜的爱恋和热忱的期盼，似乎就在一点一点地冷却下去。可是她看着他的脸庞，纵然满是灰暗和苦涩的神情，依旧是那么迷人，眉梢眼角，依旧充满震撼人心的美丽。这使得她有种错觉，觉得他只是一个什么都不懂却无意间犯下弥天大罪的孩子。啊，不对，他不是什么都不懂，他只是对人类的认知太浅，不小心就……

他也意识到自己犯了太大的错误，害怕失去，所以才惶恐吧。

伤痛还在心中翻滚，但是风行已经选择原谅。

“溯，可以过来抱抱我吗。”

他僵了一下，才机械地转过身来，避开她哀伤的眼神，将她抱入怀中。她几次启唇，却又将那些谅解的话咽了回去：就算是选择原谅，她也还是那么难过，难过得自顾不暇，又怎么可能去安慰他？

所以最后，她只是低声道：“以后不要这样了，好不好？我好难受……”

呜咽声到底还是溢出了喉咙。

后来风行才知道，不是因为自己病倒，被请来的医生发现了她怀有身孕的事情，而是因为她和鱼也出门之后的那场吵架被蓝泉一字不漏地转达给了惊雁，惊雁才知晓了这一个消息。所以在她病倒昏迷的时候，惊雁也确实是很生气地把溯给骂了一顿。但是当时所有人的意见都是统一的：这个孩子，是不能来到世上了。所以那接下来的三天，风行依旧要吃那个医生给的药，然后在第三天重新去那个诊所，取最后一天的药，打掉那个孩子。

而那天去诊所的时候，鱼也也已经不在那个诊所里了。风行也没有问她的下落。

惊雁很干脆地让风行辞了职呆在家里，甚至在半个月内，都不准她出门。理由很简单，人类小女孩的身体本来就虚弱，何况还经受了这样的摧残，不好好养病怎么行。风行百无聊赖之中，只能每天看看书，玩玩手机——在和溯重逢之后，她确实有种重返正常社会的感觉，那个被债务和生活压迫的小女孩终于过上了轻松的生活。但是因为工作繁忙和对电子产品不了解，她虽然拿回了手机，却也不像其他女孩子一样很积极地去投入到网络上，只当做一个普通的语音通讯工具。但是这一病，她便有了时间去研究这些属于年轻人的东西了。

溯和蓝泉倒也是只能陪着她，所以他们几乎是一起学会了用手机上网，玩游戏，使用即时通信软件和朋友联系。而且他们惊讶地发现，这一座无法走出去的城市，网络却是和外界连通的。

风行也是在这个时候，重新和辰婧联系上了。

风行是绝对不会跟辰婧提到她堕胎的事情的：她真真切切地感觉到，她更需要的是辰婧那样的朋友，温柔的，温暖的，就像那个离别的夏天里耀眼的阳光，可以祛除人生所有的阴霾。所以她也不会让朋友为她担心或者悲伤。她仅仅简单地叙述了一下，她找到冷杉的所在了，虽然被茫无头绪地困在幻境里，但是她相信是可以很快破解的。

辰婧面对重新联系上的好友，当然也是非常开心的，和风行絮絮叨叨地聊了很久，说自己一下子就非常非常幸运地考进了战宫，现在在战宫的圣光城驻地当实习战士，而且她非常喜欢的偶像学长居然经常关照她；和其他同学相处还是能相处得来，只是会有一点点很正常的小摩擦……总之一切都好，辰婧总是幸运地一切都好。最后，辰婧也没有忘记星神对她的嘱咐，将那封信的扫描件和打好的电子稿寄到了风行的电子邮箱里。

风行几乎是全程流着泪看完了父亲的信：可怕的命运诅咒，令人担忧的混血血统，一切可能与子女无关的荣耀，费尽心机想铺好的道路……将才！原来父亲的期望是那样的：在重重乌云之中，她似乎也只能走这样的路。然而父亲猜对了她会喜欢冷杉，却料错了冷杉也会喜欢她。他们不可能在一起了，甚至还因为这过分的逼迫，使得冷杉狠心选择了出走，而她，也决然离开了学宫……

可是，现在一切都还不曾绝望。

在知道了父亲私自定下她和冷杉婚事的原因之后，风行终于对那些不够尊重她的决定释怀，也明白了明明不用因为不爱而愧疚的冷杉为什么那么闪躲。而那些过去已经不需要再耿耿于怀了，前方的希望也都还在：她到底还是和一个魔族剑士走到了一起，并且她相信她可以把冷杉找回来。

于是风行打起精神，给父亲回了信，通过电子邮件，让辰婧转交。同时，她也因为知道惊雁的身份而感到惊讶，但是权衡再三，她没有跟溯和蓝泉说起，也没有告诉惊雁。

因为她忽然就相信了，命运，有时候自然而然地，就水到渠成了。

当然，该努力的，还是必须努力的。

纵使在爱情里受到了足以毁灭过去精神壁垒的打击，她还是要坚强起来的。除了爱情，她还有更重要的事——以前是这样，现在是这样，未来也还会是这样的。

第二天，风行便重新以一个“姐姐”的状态，恢复了以往的生活，早早起床的她，打开店铺的门，就看到了侯爵府的车子。

而郭莲正从车上下来。

两个人打了个照面，不由自主地，都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对方。

这也算是正式和过去的朋友重逢了，就是不知道她是不是已经忘记了我。但是无论怎么样，看到她现在足够幸福的人生，就应该为她开心——至少是比过去幸福了。风行微微地笑了，问：“你是来找溯的吗？他还没起床，你要进去等他吗？”

郭莲确实是来找溯的，风行因病辞职，而溯为了照顾风行已经请了足足七天的事假了。她是那么害怕溯会撕毁当初的契约，带着风行离开虚无城，所以才会在这一大早急匆匆地赶来。看到开门的是风行，她先是下意识松了一口气，但是接下来，她的情绪却开始复杂了起来。

风行确实是生过病的样子，原本就纤细的她，现在看来是越发消瘦苍白。但是在郭莲看到她的眼睛的时候，依旧能读出那种坚定和顽强。她那孤独清冷的气质，也越发卓然不群，独立世外。而她微微笑着说出的句子，简直要击垮了郭莲。

她是知道她的未婚夫被郭莲疯狂爱慕的，爱慕到了简直可以豁出去一切的程度，爱慕得人尽皆知，爱慕得可以为他去死……可是，面对这个疯狂的情敌，风行却只是平静地笑笑，问她要不要进去等他？

因为风行根本没把她这个情敌放在心上，甚至连一点醋都不喝！对了，风行肯定也没有在乎过她给溯列出那三个干涉生活到近乎骚扰和控制的条件！而这一切，只是因为风行自信郭莲无论如何都是比不过她的！

郭莲感觉自己仿佛要疯了，但是她只是头晕目眩地在那里站了一会，便机械而麻木地走进了里面，穿过院子，走进了客厅，在那里茫然地坐下。

其他人也是很快起来了，面对一大早就过来的郭莲，惊雁和溯理所当然地选择了无视。而蓝泉看到郭莲失魂落魄地坐在那里，出于曾经的友谊，他便走了过去，像以前那样，跟郭莲聊了起来。

面对蓝泉的关切，郭莲不能说不感动，得知溯明天就回去上班，她也总算是感觉到了一丝安慰和轻松。然后，她无可避免地问起了风行的情况。

“风行她生了什么病啊，我看着她好像这几天都瘦了很多。很严重吗？”

“嗯，是啊，一场很重的感冒，都躺了三四天呢。舅舅说了，半个月内都不可以给她出门了。本来还是要她老老实实卧病休息的，但是她还是起来了。”蓝泉笑笑。

“这样……”

郭莲忽然觉得，自己应该更关注这一家子的状况，而不是只关心溯；毕竟只关心溯也是没用的，想靠痴情去打动一个男人的可能也是很艰难的，她可是一开始就下定了决心要用尽手段去得到他的，怎么在踏出了成功的第一步之后，就一直什么都没做地等着了呢？

还是早点动手吧。

于是在离开了惊雁的宅子之后，郭莲便安排了人去调查他们最近发生的事情。没有任何意外的，她查到了真正发生在风行身上的事情。

愕然，是郭莲的第一反应；她万万没想到，在没有人介入的情况下，就发生了这样惨烈得出乎意料的事情；她更没想到，在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之后，风行的表现，还能这样平静得风轻云淡。

但是更重要的是，她似乎有了一个大胆而残忍的想法。

从那天之后，郭莲除了每天雷打不动地去那个酒店吃饭之外，还多了一项异乎寻常的喜好——她开始很积极地去拜访或者邀约风行。风行只能像对待一般朋友一样对她，于是两个人的关系，就似乎越来越亲密了；即使在这两个当事人看来，是表面亲密。因为心底各有不一样的感情，两个人即使在一起喝茶逛街，都不会和对方说得上几句话。

那么，郭莲是为什么要接近她呢？

风行想不通，但是，她也不太乐意去想。

因为这些交际游玩并不是生活的全部，她一直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那就是找到冷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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