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另一圣物

不是暗曜赋予的？

默雨几乎要以为是溯自己出于某种原因而没说实话，但当他再度抬头望向风行的时候，他蓦然意识到，溯没有说谎。

风行站在那里，消瘦的身形在夜风和浓雾之中仿佛摇摇欲坠，而她那双深邃如海的眸子，此刻又仿佛一颗坚定地在暗夜里指引方向的星辰。她很平静，没有伤心也没有愤怒，只有一丝带着忧虑的意外。她看着溯，道：“溯，你真的那么不择手段吗？”

溯一时间陷入了沉默，许久，才喃喃地道：“我做错了太多事，我已经无法赎罪，还不如这样错下去。你爱我，你会原谅我的，对吗。”

风行笑了，只是眼神彻底变得冰冷：“错事？赎罪？叫我怎么评价你呢，溯？你难道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吗？对，是错的，你确实错得很离谱，离谱到已经成了罪行，就不是我能原谅了的。任何罪行都需要审判，而赎罪很多时候都无济于事。何况你也根本没想过赎罪。至今为止，我都太迁就你，你做的一切都可以原谅……”

“风行，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杀你和我们的孩子，我只想他们能平安地活下来，来到这个世界，可是我真的完全没想到！”溯似乎抓住了一线生机，急忙辩解。

“呵。”风行随手丢过去一个东西，他下意识伸手接过，却不由得心里一凛。

那是一个做工精致，用料考究的锦囊，打开之后，里面是一张符。符的力量似乎很微弱，但是在他用法力感知的时候，还是让他瞬间脸色苍白。

风行冷冷地道：“这符，是郭莲带在身上的。你和她算计好了一个让我怀孕一个让我流产。”她居然没有半分的悲伤，只是一片漠然。那是怒极和悲极之后的绝望和死心。“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我不知道这回事！她只是跟我说，怕我没有什么依持的话，你会在找到冷杉之后就离开我，所以我最好和你生个孩子，然后就算我们没能阻止你救出冷杉，你也不可能抛弃我。我不知道她也骗了我！”说到最后，溯已经忍不住握紧了暗曜的剑柄，他没有看郭莲一眼，但无论谁都明白，他杀意已决。默雨甚至已经召唤出了圣光——那是一把不算太长的权杖，金色的，却又能明显感知到那不是黄金打造，造型古朴，并不亮眼，然而确实是货真价实的圣物。当它出现的时候，暗曜亦不由自主发出了异乎寻常的能量。默雨将它紧握在手里，把女儿护在身后。

但是风行根本不信溯说的话。

“杀人灭口吗，溯。”她静静地看着他，略略挑眉，笑道：“那就开始你的表演吧。”

“风行，算了，我们废话这么多干什么。”惊雁眼见这忽如其来的真相已经让他也觉得无法接受了，便急于终止这些探讨。他更愿意相信溯仅仅是害怕失去，而不是毁了风行。但是如果真的往阴暗的地方想，溯也未必会真的想娶风行，他可能就真的只是玩玩，不想珍惜，厌弃之后又出于男性的占有欲而不希望看到风行选择别人的话……

然而风行一眼就看穿了他的意图，嗤笑道：“师父，若我和他，师门之中只能有一个，你会选择逐我出师门么？”

“风行！”惊雁急了，“你这孩子……”

“好吧，不多废话了，也不为难大家想尽办法组织语言了。”风行冷然一笑，驱动法力，在四周形成了一个圆形的法阵，望向郭莲，“莲，我们算是恩怨两清了，我们之间谁也不欠谁的了。所以……”

“不！”郭莲莫名脱口而出，“我们恩怨没有两清！我还害死了你两个孩子！这一切都是我自己的主意，溯先生不知道，所以你尽可能地冲我来报仇！”

风行真的忍不住笑了。凌晨的海岸，雾气和微微的冷风使得空气更加冰凉，远处灯塔朦胧的灯光下，她讽刺的笑容有一丝奇异的愤怒，“你这么爱他吗？连这罪责也一齐替他担了？呵，郭莲，你的努力并没有白费，你看，他都有点感动的意思了。”

郭莲下意识地往溯那个方向看去，却并没有迎上溯的目光，溯还是连看也没有看她一眼，只是急切地道：“风行，我真的没有……”

“小心！”

随着父亲这一声断喝以及反手的一推，郭莲这才彻底回神。而风行却已经以一种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掠到了她面前。法术波动引起的风声是那么刺耳。郭莲下意识地驱动法力，护住自己，同时双手合十，以剩下的所有力量，凝成一道光束，袭向风行。而默雨手中的圣光，也毫不犹豫地挥出。

那属于远古的光世元神的力量，是那么霸道而强悍，那么不可阻挡！

默雨公爵在那一瞬间，无声无息地笑了，苍白的脸上，微微上扬的唇，透露着他无与伦比的自信。

他不是圣光选择的主人，他是一开始就知道的。但是，这上古的圣物，是那么多情而有灵性，它感觉到他为虚无城的民众而哀伤，为自己早逝的妻子而哀伤，为不可抗拒的命运而哀伤，所以它为他所动，为他所用，为他赋予了守护这座早已灭亡的城池的力量。

没有人能够毁灭他所存在的这一个乌托邦，梦想的虚无城！

他不会杀掉风行的，他有这个自信，他只会打晕她，然后再解决掉惊雁，然后虚无城的一切他们都会忘记……

然而……他料错了。

风行的四周，蓦然凝起一道金色的结界，挡下了默雨的那一袭！

这是……来自圣光的力量！？

默雨的瞳孔蓦然一缩，这怎么可能！

然而，在这一瞬间，风行也已经掠到他眼前，夺走了他手中的圣光，狠狠地一掌击出，更是将他重重击飞！

“爸爸！”郭莲惊呼一声，下意识地向他跑去。从冰冷的海浪里扶起已经被重创的默雨，看着父亲越发苍白的脸庞，她几乎无法呼吸。

而此刻，风行身边，开始环绕着一些奇异的蓝色的光芒，就像绸带那样，在空中飞舞。

“默雨公爵，您大概还记得，在您最初发现圣光的时候，那上面，还缠着一层蓝色的丝绸吧。”风行那仿佛叹息的语句，在凌晨的雾气里显得那么不真实，“那其实并不是普通的丝绸，而是远古的圣物，同样属于世元神的遗物，它的名字，叫蝉翼，是风世元神的缎带，在你将它解开，让它和圣光分离之后，它就在自怜。你知道么，圣光是没有蝉翼的多情和怜悯的。你之所以能让虚无城重返人间，并不是因为圣光赋予你的力量，而是蝉翼，赋予你的力量。”

默雨在郭莲的搀扶下，勉强地坐了起来，苦涩的海水和风行的话语让他的唇也失去了血色：“你……说真的？”

他确实回想起了在他发现圣光的时候，那一层缠在圣光上的蓝色丝绸，只是那时候，他的思绪太乱，只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圣光身上，那丝绸虽然华美而异乎寻常，他也只是解开了它，随便地放在了盒子里。后来的日子里，他也只是在搁置起圣光的时候，再度用那丝绸将圣光缠起，要使用圣光的时候，就将它解开。但是这些日子，他因为要提防风行毁了这座城池，一直都将圣光带在身上，所以那个“丝绸”，就一直被闲置着……

“我难道还要在这里欺骗你吗。”风行轻轻地叹息道。

其实她这力量的来源，她一开始以为是自己练习剑道得来的，而且也很长时间都这么认为。直到今天，她决定以自己暗自恢复的力量封印和消耗自己，兵行险着地逼着溯露出破绽的时候，才真正感觉到了这力量的来源——“蝉翼”一直在默默地呼唤着她。

她在今天下午的梦中，清楚地梦到了那小岛，以及那两件原本缠在一起的圣物。这也正是她发烧的原因之一，她为了跟蝉翼交流，而耗费了太多法力；事实上，她并没有想让自己发烧，因为她之前用自己的力量损伤自己的躯壳，已经有了无法与默雨抗争的担忧。但是蝉翼的交流来得猝不及防，她只能再度牺牲自己身体的强度。

幸好，因为和蝉翼的交流，她了解了很多东西。

其实蝉翼最初的意志，只是希望她能够将它带走，遗忘掉某些自远古以来就折磨着它的苦痛。但是凭借蝉翼的力量，风行掌握了圣光的意志；在圣光的意志面前，蝉翼也无法感情用事了。

“光是世界的规则，风是世界的感情，所以，因怜悯慈悲而赋予你力量的东西，不是圣光，而是蝉翼。而现在，帮助我制裁你的，正是代表秩序和规则的圣光——万物生而覆灭，轮回复生，才是世界的真正法则。虚无城早已灭失，千万因战乱而死去的魂灵，也当进入冥界，步入轮回，迎来新的生命，你们还滞留这里，本就是违反了法则的。更何况，还有引诱那些尚存活的人，进入这一个不真实的城市，让他们在幻境里‘美梦成真’……呵。”风行笑了，“这一个漫长的梦，该醒了！世界上，就没有不经过努力，不付出代价而实现的梦想！”

金色的光芒，在空中爆裂，耀眼得如同白昼的日光。在所有人都因为这耀眼的光而看不清一切东西的时候，风行的心底，却是传来了一声低低的叹息。

其实……她的想法，跟蝉翼更为接近。

她不愿毁灭别人的梦想，不忍将几百万死在战争中的魂灵从美梦里叫醒，不忍让一个可怜的女孩回归到过去的苦痛……

但是，她所受的伤害，折磨冷杉的痛苦以及死的阴影，都清楚地让她别无选择。

人生啊，本来就是苦痛无比的，意外的灾祸无可避免，纵使生命悲凉，灵魂也不该徘徊在过去，因为那只会让自己迎来更彻底的毁灭。在虚无城中，已经有太多魂灵为了这梦境耗尽了最后的力量，变成了一块普通的石头。而被虚无城的传说引诱来的那些所谓的冒险家，亦是无法兑现“梦想成真”的空头支票的。

所以……这虚无城，纵使消失，纵使毁灭，也并不算值得怀念。

再悲伤的灵魂，也应当往前走，而不是滞留或者陷入幻想。世界，有自己运转的规则，每个人都只能在有限的范围内，做出对命运的抗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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