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听娘亲跟你说,你父亲不同意,自有他的道理。”
女儿总有要嫁人的一天,到了那时候现学可就来不及了,且不说在婆家保不准要主持中馈,嫁妆也是要打理的,更不要说铺子了,怎么能对这些事一点儿都不懂?
可是打理嫁妆铺子和做生意又不一样。
嫁妆铺子一般都是家生的下人帮忙打理,有卖身契的,不求多赚钱,但求能略微铺贴家用。
做生意开了门那就是要盈利的,而且多多益善,这上头花的功夫、时间和心血,可不是坐在家里的夫人们动动嘴、见见管事的能比得上的。
郭皋虽然让了步,同意郭碧玉学看账、学打理家事,可哪怕是被抓出来五道爪印子,关于学商这件事,却一直没吐口答应。
他话说的极重,对费氏道:“难道让碧玉这么点儿小,就要到外面跑去?三教九流什么人都见?你是碧玉的娘亲,不要她一撒娇,你就什么都答应。”
郭碧玉一听是郭皋不准,一张脸顿时垮了下来。
费氏道:“你就先跟我学着怎么管理内务,做生意的事,你就先别想了——从年后起,你先跟我学看账,如果家里的开销都搞不明白,就趁早歇了心思,再也别跟娘亲提学做生意的事。”
郭碧玉这才缓过神来,道:“如果我都能看懂呢?”
“看懂才是第一步呢。”费氏将郭碧玉搂在怀里,“后面可学的事情还多着呢。”
这个结果郭碧玉已经很满意了,她第一时间从库房挑走了一个象牙雕的算盘。
她这个举动谁也没告诉,所以将这东西拿回去,还十分郑重的要求青燕她们按照小书房那样布置个账桌的时候,一个郭妈并着三个丫鬟都十分不解。
郭妈没法儿劝她啊,不然置家主于何地?
青燕柔声道:“大娘子,您……怎么拿了这东西回来?不是已经从夫人那要过一个小算盘挂件了吗?”
“我是要学的。”郭碧玉觉得算盘珠子被扒拉的声音特别好听。
她上辈子没少去质库,好好的东西交进去,就听见里面噼里啪啦的响动,然后丢出来几贯钱——真是如闻纶音!
可是旁边儿站着的几个人都觉得这声音好刺耳啊!
好好的琴棋书画不学,学这个……怎么都没法理解!
唯一一个没反对意见的就是雀儿了,她道:“大娘子是要给我们发月例钱了吗?”
这倒提醒了郭碧玉,郭碧玉道:“黄鹂,你去问我娘亲要个空账册来,我要把我这边儿的东西造册。”
“库房那边您拿了什么东西不都记了下来了吗?”黄鹂道。
“那是他们的,我的是我的,就像我那块琥珀,没了也得有个记录啊!别废话,快去快去。”
黄鹂只得去了,郭碧玉又道:“快,磨墨,磨墨。青燕,你去开箱笼,咱们今天大干一场。”
青燕心里叹了口气,拉着墨鸦去了里间,一边开箱笼,悄声道:“大娘子这是怎么了?”
墨鸦摇摇头,只闷头往外捡东西。
“许是大娘子贪玩。”青燕猜测道。
墨鸦道:“我看不像。大娘子这样子挺认真的。”
她想了想,直起身来,拉住青燕,很是郑重的道:“青燕姐姐,大娘子年纪是不大,可无论做什么事情,轮不到咱们说对与不对,应该不应该。咱们做奴婢的,全力帮着大娘子就是对的。”
青燕愣了一下,点头道:“是。谢谢你。”
外面黄鹂已经回来了:“夫人说多拿几本过来,怕大娘子写坏了。”
青燕顿了一下,这才明白过来这是夫人准了的,便看了一眼墨鸦。
郭碧玉蘸了墨,在皮子上写了“玉锦阁”三个大字,心道:“竟然还没忘光怎么写字。”
又端详了一阵,颇觉满意,好歹这笔字上辈子也是苦练过的。
一直到了晚上,才将玉锦阁的全部物件都造了册。
黄鹂咋舌道:“啧啧啧,墨都用了半条儿!没想到咱们玉锦阁东西这么多!”
郭碧玉的小脸蔫巴巴、苦唧唧的,右臂在青燕的手里。
青燕正帮她揉胳膊,又是心疼又是责备的道:“哪有这样做事的,就算是分成几天做也不打紧的。写这么一天的字,那会不手酸?大娘子看着吧,明个儿怕是胳膊都抬不起来了!”
郭碧玉道:“大后个儿就要过年了,年节里往来的东西更多,还是趁现在理清楚了,这样一来一往都能寻到来处和去处,后面就省事儿了。”
话音刚落就听见下面郭妈的声音隐隐约约的道:“夫人来啦!”
郭碧玉蹦下了椅子,急忙往下跑。
费氏急忙在楼梯那张开双臂担心道:“慢着点儿!别摔着了!”
郭碧玉一下子扑倒她怀里,道:“娘亲这么晚了还来看我!”她向后张望道:“爹爹呢?”
“铺子那边还有些扫尾的事儿,忙着呢。”费氏拉过郭碧玉的手,就听郭碧玉“哎哟”一声,急忙抬起来要看个仔细,郭碧玉疼的就更厉害了,道:“娘亲别拽我右边儿胳膊,我这写了一天的账呢!就连铺子里的管事都没我干的活儿多!”
费氏又好气又好笑,道:“你们也不劝劝大娘子!”
她是对着郭妈并几个丫头说的,可也知道碧玉向来骄纵,压根没有别人劝她的份儿,也没有要责备的意思,而是拉了郭碧玉进了内室坐下,道:“这可不是一天两天的功夫,你着什么急呢!明天我叫大夫过来看看?”
“娘亲——你就别笑话我了,我这是从打来了上京就没动过笔,这才胳膊酸呢!”
郭碧玉笑眯了眼,道:“娘亲还不知道二妹妹吧,从早到晚又是习字帖、又是抄诗文,作画儿、操琴……人家都没喊过累呢!”
费氏听她说起二娘子,虽然脸上看不出什么失落或者羡慕的样子来,仍是拍拍她的手安抚道:“咱们和她比什么。”
“是,咱不比。”郭碧玉又是得意又是骄傲的道:“娘亲还没看我这一天的战果呢!墨鸦!快将我那些账册拿来!”
费氏见墨鸦捧了一大摞,倒是吓了一跳:“我给你的这些都用了?”
郭碧玉点点头,满脸期待的看着她。
这让费氏好奇起来,便拿了一本在手上,“咦”了一声,又向里翻了一页,笑道:“和娘亲还不说实话,这字比你在南边儿的时候强了几百倍!”
郭碧玉暗叫了一声“不好”,她只顾着把账目记得清楚整齐、看着洋洋得意了,却忘了她这笔字是上辈子苦练过的!
可话又说回来,她早就忘了上辈子这时候她的字儿是啥样的了啊!
她只好尴尬的笑了几声。
费氏又心疼起来。
女儿在江南的郭宅长大,她是独一份儿的大,就算是商户之女,可也是无人不知的聚时珍的娇养大娘子,她在谁面前露过怯?
可来了上京不到几个月,竟然连说话都要琢磨着才能说出口,举止也得体了很多,这帐册上的字——怕也是被二房的美玉比对的,也不知道花了多少功夫苦练出来的。
费氏又想起这些日子,反而还是郭碧玉贴心劝她的时候多,一把将郭碧玉揽在怀里,落下泪来,道:“我的儿,娘不要你变成二娘子那样!有娘在,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别苦了自己!那字不练也罢!”
郭碧玉不知道费氏自动自觉地在脑海中描补出了一个夜里她还在苦苦练习字帖的场景,扯着费氏的袖子道:“哎呀,娘亲,您别惦记我的字儿啦,您快看看我记得好不好!”
费氏这才重又仔细看起来。
怪道将上午黄鹂从她那里拿去的册子都用上了,郭碧玉将分类分的极清楚,衣衫、布匹、床幔、被褥之类的,就是一个册子,又有珍玩的、首饰的、香料胭脂等用度的、现钱的……分门别类的,倒真是要用得上这么多账册!
记得也清楚细致,哪怕一个手帕也记在上面!
费氏暗道:真是长大了。
要知道女儿家到了年龄,这些物件都要保管好了,别看一个小物件,流到外人手里,那可能就是不得了的大事!更何况过了年玉锦阁这边肯定还要填人,到时候现整理,是真容易乱起来。
可第一次做账,就做到这个地步,费氏回想了一下,她十一岁的时候可没有这个本事!
她端详着郭碧玉明艳的小脸蛋,笑道:“碧玉做的很好,不过呢……”
郭碧玉紧张地道:“不过什么?哪里不对吗?”
“都对,只是,你要是什么都自己做,不是要累死么?”费氏缓声道,“聚时珍在南边开了那么多家分号,若什么都要你爹爹亲自来做,聚时珍早就黄了。”
郭碧玉道:“东西又不多……”刚说完她眼睛就亮了起来,“娘,您在教我?”
“傻丫头!”费氏道:“要知道用人。这几个丫头除了雀儿不堪大用之外,你要看看里面有没有能帮你打理这些事的,不然一条帕子、一盒胭脂都要经你的手来记,你不用做别的了!”
郭碧玉点头如捣蒜。
“嗯嗯嗯!”
“若是没有合心意的,不急着在年前定下来,年后玉锦阁还要添人,再从里面慢慢挑也来得及。”费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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