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碧玉向来知道的。
这是她稀里糊涂的上辈子中唯一能确定的事了,扬羽是个努力的人。
就算是那时候她不愿意和扬羽往一起过日子,可也不得不承认这一点。
他的梦想似乎很小,可是就算是很小,也是他自己每一步走出来的,如同上辈子那个被他自己最终买下来的小院落,如同这辈子他还清的师资。
郭碧玉不想改变这一点。
那是恩人的尊严,她并不想强势的闯进去并践踏。
而今扬羽的这一句未完的问话,之所以让她心中升起融融暖意,还因为扬羽看到她那副眼前一亮的惊喜模样,因为他真心实意绽开在脸上的笑容,因为他满怀真切却没有说完的话。
他并非是要和她断清瓜葛才说要还清师资什么的。
郭碧玉一双凤眸也弯了起来,道:“我很好。”她笑道,“你还没说是不是来得及呢?可不能误了你的事,乐师的信誉也很重要。”
“没有。”扬羽摇头道,“其实葛府是下午的宴会,时间是来得及的。我只是不想在那里演奏。”
郭碧玉笑起来:“为什么呀?”
扬羽认真的看着郭碧玉道:“我记得郭大娘子说过,他们不是好人,还让我小心那个穿黑色斗篷的人,今天他也在呀。”
这孩子还牢牢的记着她的话呢!
一刹那郭碧玉老泪纵横,简直想把扬羽搂在怀里狠狠的叫几声“好听话的乖孩子”!
扬羽道:“郭大娘子?你……”
“没事,没事。”郭碧玉眼中含着泪花花,欣慰地道:“你做的对,要记住,他们都是衣冠禽兽。没一个好东西。”
扬羽手都放在了袖子里,握着一方帕子,最后却没有掏出来,只道:“嗯,我信郭大娘子的。”他又笑道,“我不能唱歌,给郭大娘子吹奏一曲吧。”
不过半柱香的功夫,安安静静的雅间中,便从门缝中流出了一道笛音。
如同流水一般,又仿佛这流水中带着片片落花,水面上有柳丝轻拂。
这一曲《春归赋》,笛声悠悠却不幽幽。
虽然是春归,可大概是因为少年人所吹奏,不见幽怨之情,反而有一种春尽之时的别样明媚。
中间还夹杂了些独特的指法,末尾处一段儿的旋律更显华丽。
让人情不自禁的期待夏日的鸣蝉,夏日的繁花盛开,甚至还有夏日的冶游与衣香鬓影。
金荟楼的二楼原本大厅中就设有演奏的地方,夜晚的时候会有人在此饮宴欢歌,在雅间中也能尽情欣赏,让一个小娘子和几位郎君争买的笛曲在这金荟楼中飘荡,传入了每个人的耳中。
“技艺的确不凡。”有人道。
“那也不值两缗钱。”又有人不赞同道,“技艺过了,便带了匠气。”
“那你就不懂了。这曲子原本哀怨凄婉,是春末之时思念征人、春已归良人却未归的意思!吹给客人听,难免郁郁,是那位笛手刻意取悦那位小娘子听的。”
“这风格一变,倒让人心里也亮堂了些。”
“那又如何,已经失了原曲的本意。”
可不管外人如何谈论、争辩,都不能否认这是一曲极愉悦人的《春归赋》。
一曲奏毕,郭碧玉“呱唧呱唧”的鼓起掌来,道:“我虽不懂笛技,可是却能听出来里面儿的意思,谢谢你。”
扬羽站起身来,施礼道:“是我该谢谢郭大娘子,为我解围。理应当尽心吹奏,能让郭大娘子听得心情愉悦,便是我做到了。那……”他看向郭碧玉,道,“那我就告辞了。”
正这会儿门外传来几声敲门声。
有人道:“可是郭大娘子在此?”
郭碧玉本来好好的心情,顿时坏了一大半儿,对着扬羽轻声道:“稍等。”
这才转头问墨鸦道:“他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墨鸦想了想,回道:“莫不是刚才开门的时候看见我了?”
郭碧玉气急败坏的道:“讨论这个也没用了,你去请他稍候。”
对于安子鹤这个人,其实郭碧玉身边儿大大小小的丫鬟和小厮,没有一个人知道为什么大娘子对他这么反感。
但是做个合格的忠仆,不需要知道为什么,只需要知道是这么回事儿就行了。
墨鸦走到门边道:“请安世子稍候。”
郭碧玉将扬羽弄笛的时候放在旁边的两缗钱拿了起来,塞到他的手里,扬声道:“你的笛曲原本就值这个钱,甚至还不止呢!若有人再不由分说、强人所难,非要请你演奏的话,一曲不给出至少两缗钱怎么好意思说出口?想必与我竞价的郎君们也是这个想法,扬乐师,知音难求,不必推辞。”
扬羽心知这是郭碧玉替他出头,心中感激,便深鞠了一躬。
郭碧玉哪舍得让他低头,急忙扶起他,道:“雀儿,替我送扬乐师到葛府,楼下有马车,送到了地方你直接回家。墨鸦,请安世子进来一叙。”
她眼睛盯着门口处,门打开的那一刹那间,扬羽被安子鹤拦个正着。
郭碧玉高声道:“你这丫头怎么如此磨蹭,还不快请安世子进来。”
安子鹤一抬眼的功夫,左边的门扇就被雀儿“咣”的一声推开了。
扬羽从他左边走了出去,眼角的余光却瞄到了安子鹤的衣衫,他心中突然不安起来——从那衣衫的样式看,似乎就是郭大娘子让他防备的那个人,他忍不住停了脚步,道:“郭大娘子她……”
雀儿道:“我家大娘子让你走,你就走吧,别的不用管。”
“她会不会有事?”
“能有什么事?”雀儿“哈哈”笑了两声道,“我家大娘子厉害着呢!”
厉害的郭碧玉清了清嗓子,施礼道:“见过安世子,安世子怎么到了这里?还知道我在这儿吃饭?”
“倒是巧,我刚才在隔壁,就是和你竞价的那一桌郎君们一起。听到你喊‘墨鸦’,我便知道是郭大妹妹了。”
安子鹤笑得温和,只把郭碧玉腻烦的恨不得要打他,扳着一张脸,道:“安世子切勿这般称呼我,非亲非故,我也高攀不上。”
“我和你堂兄要好,情同兄弟,这样称呼也不算唐突。”安子鹤边说着,眼神边轻飘飘的向门口望去,道,“郭大妹妹和那位笛手是旧识?”
“哈哈哈哈!”郭碧玉笑道,“安世子这话问的可真有意思!怎么可能呢?我是听到你们那边热闹,一时兴起,正好手头有钱,随便玩玩而已。”
安子鹤笑道:“郭大妹妹真不认识这个人?我倒还有些印象呢!”
郭碧玉只得继续装傻,道:“安世子找我有什么事儿呢?怎么只顾着问一个外人?”
“在此偶遇,自然要过来拜会。”安子鹤眼神中透露出一种遗憾和失落,道,“这一年多,去郭府的时候郭大妹妹总是不在……就连称呼都见外了,美玉妹妹都是喊我安哥哥的。”
郭碧玉一阵恶寒,如果能把耳朵堵上,她都想把耳朵堵上了!
她忍不住的抽了抽嘴角,实在不想看安子鹤那张深情款款的面皮,怕一个不小心吐出来,只得偏过头去,道:“安世子,我不像二妹妹那般乖巧温雅,平日里在外头疯的时候多,失礼的地方,还请安世子不要放在心上。”
安子鹤一愣,随即柔声道:“原来你是为了她……我和二妹妹没有什么。”
他话音里带着深情,深情中又夹杂着一丝喜意。
郭碧玉一听,这怎么我还“为了她”了?他和郭美玉怎样和她什么相干啊?难道……她脸色发青,难道这畜生还以为自己在吃郭美玉的醋?我吃她奶奶个腿儿的醋!
她内心骂完了,又觉得不太对劲,郭美玉奶奶也是她奶奶啊,急忙又暗道:“口误,口误,我吃她姥姥个腿儿的醋啊!”
“郭大妹妹平日里喜欢到哪里玩耍?我倒是知道几个地方,风景好,也好玩的。”
“不必了。”郭碧玉眼角瞥了过去,安子鹤虽然说得耐心,可在衣襟之下的靴子却动来动去,显示出他并不是如同他说起话来那样耐心。
郭碧玉眼珠子转了转,见他扶在椅子上的双手刚一用力,似乎是想站起来的样子,便突然道:“安世子,咱们不要说二妹妹了吧。”
看着安子鹤双手泄了劲道,郭碧玉笑道:“那个乐师……难道安世子认得他?”
安子鹤脸上立刻露出了宠溺的笑容,道:“郭大妹妹这记性可真是的,几年前一次上元节的晚上,是你我第一次见面,你还为了这个乐师把我推倒在地,狠狠揍了一顿呢!”
郭碧玉面不改色心不跳地道:“原来是他么?我可不记得了……就记得后来被关了禁闭。”
“是,还是我去了郭府上,你才被放出来。”安子鹤探究地道,“虽然过了有几年了,可我记得那会儿郭大妹妹还跟我说那是你家小厮……”
“呵呵呵。”郭碧玉冷笑了几声,心里边儿愈发的警惕。
安子鹤对扬羽还真是念念不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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