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没有哪位郎君能加过四百吗?无妨,各位商量着凑钱也是可以的。”墨鸦带着笑意在门外道。
她心里却觉得大娘子真是太厉害了!
就这么一句话,一个数字,就让这房间里面的人犯了难。
过了一会儿,才有人道:“我加两百五十文!”
这话音里已经带了咬牙切齿的劲头儿。皆因多一文钱这种事,也是很折颜面的,所以喊话的人,说的是两百五十文,这样一来,安子鹤所在的这个包间,便已经出了四百五十文钱了。
因为两边的竞价,竟然也引来了不少人驻足旁观。
墨鸦看向郭碧玉这边,看她伸出了四个手指头,便微微笑道:“我家娘子出八百文。”
旁边围观的人已经纷纷的发出惊呼声。
那边房间中有人吵嚷起来:“你家小娘子不会是上嘴唇碰下嘴唇只是说说的吧?这么半天了,我们怎么知道你家小娘子出得起这个钱?”
墨鸦“噗嗤”一笑,道:“我们就坐在你们房间的隔壁,眼下又有人这么多人看着呢,跑都跑不掉,哪会赖账?”
若是再要压过郭碧玉,便要再加上至少三百五十文钱。
这也不多,可却又是比先前的那位,多了一百文!对比更早的熊二和另一个郎君,多了两百五十文!
不过是想叫个乐师上来取乐一番,可这乐师一曲笛音便要这么多,谁不犯嘀咕?
中书令周大人家的郎君周衍有些埋怨的看了一眼安子鹤。
方才便是安世子挑着熊二派人把这乐师硬请上来,可这会儿却装鹌鹑,让大家伙儿往里搭钱!虽然这一桌子人,没有囊中羞涩的,可是也不傻啊!
要知道,揽翠楼里面的小娘子们一群人吹笛弄箫吹奏一晚上,也就八百文好吗?
在这儿砸钱,这不是傻缺吗?
“各位郎君可商量好了吗?”墨鸦的声音在外面温柔的催促道。
安子鹤闻言笑道:“千金买曲也是雅事,更何况还用不到千金?我便加到一千文钱吧!”
也就是说他一个人便在原来的基础上加了五百五十文钱!
他话音落下,围桌而坐的众郎君才松了一口气,脸色也和缓多了,只是却没和缓多一会儿。
墨鸦还没来得及问郭碧玉的意思,郭碧玉已经走到了门口,娇声道:“两缗钱!”
两缗钱,就是整整两千文!
周围的人已经发不出惊呼声了,而是齐齐倒抽了一口冷气!
又有人在后面窃窃私语道:“不知道是哪家贵女在这里追捧乐师。”
另一人捋着胡子叹道:“世风日下、世风日下啊!”
而旁边雅间里的郎君们已然听出了发话的是另一个娘子的声音,岂会不知这位怕就是和他们竞价的那位小娘子?
一时间众人各怀心思,面面相觑起来。
一来,一曲笛音值不到这么多钱。别说扬羽无法与当今上京那些有名的乐师相比,可就算是有些名气的乐师,演奏一曲也不要两缗这么多啊!
二来,他们不知道竞价的这位小娘子是谁,万一是个轻易不好得罪的人,这样弄下去,怕也不妥。
三来,两缗钱,干什么不好啊!就算是再宽裕,可这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两缗钱都能从买来一个模样、身段儿都很不错的丫鬟了!
有几个和安子鹤关系极亲密的,也知道点儿他的心思,这会儿便更加不平。
安子鹤想将这乐师弄到手玩一玩,那就应该自己掏钱才对,干嘛架拢着他们做冤大头?
要想再加,这几个心里却都打定了主意,不再奉陪了。
安子鹤看了一眼在这过程中一直平视前方、仿佛这一切都与他无关的扬羽,起身朗声道:“原来还有人和我一样欣赏这位乐师的笛音,可谓知音难求,今日却得见一位。君子不夺人所好,便让与这位小娘子吧。”
郭碧玉撇撇嘴,暗道:“这厮说得好听,怕是心里又有什么坏主意。”便道,“墨鸦将那位乐师请进来。”
“是。”墨鸦靠近了那雅间的房门,喜滋滋的道:“请乐师移步隔壁。”
“慢着。”安子鹤道,“怎么知道你家小娘子到时候会不会确实给这位乐师支付两缗钱呢?”
墨鸦道:“钱就在奴婢手上,见到乐师自然会亲手交给他。还请门外面儿的诸位做个见证。”
外面的人看热闹不嫌事大,纷纷答应下来。
扬羽施了一礼,便转身出了房门。
且还不知道他吹笛子的技巧如何,周围的人已经暗自喝了一声彩。
现在是春末夏初,众人围在这里看热闹,且都还是些衣冠楚楚、连冠带、装饰都一丝不苟的人,而非市井白丁,风又不流通,自然便有些燥热。
而扬羽开门出来那一刹那,也不知道是不是恰好使得雅间中那边窗户和二楼大厅中流通了起来,竟然有一阵清凉之感。
站在门前的少年大概十四五岁的模样,青色衣袍很干净,干净的甚至有些地方都发白了,也不知道是洗过多少次,他身后的门还未合拢,穿堂而过的风从他身后吹来,将他的衣袍卷起。
就如同春风吹过一丛修竹,刮过一片清澈见底的潭水,仿佛带来了一阵蕴含着清幽绿意的清凉。
他看到门口竟然围了这么多人,有些惊讶,不过却没有特别的窘迫。
他的双眸乌漆漆的,如同羊脂白玉里嵌了乌檀珠子,可乌檀珠子却没有那么清亮亮的;要说像水银里滚动的黑琉璃珠,可他的眼神却没有那么滑不溜丢。
这是一双太干净和纯粹的双眸。
挺秀的鼻梁下是微微扬起的粉色嘴唇,那天然的弧度不带一丝勉强或者造作的痕迹,不似发笑的模样,和专注看人的眼神并在一起,透露着一股温柔劲儿。
而墨鸦还是第一次见到扬羽,一时间看呆了,只顾得长着一张嘴,手里提着两吊钱,早就忘记应该付给他了。
扬羽抬起手臂,将肩膀上背着的笛囊托了托,道:“请问是哪位贵客……”
他一发声,墨鸦才如梦初醒,急忙上前了一步,将两缗钱递了过去,道:“各位请做个见证,我家小娘子并未赖账。”
扬羽虽然接了过来,可心里还是有些发懵。
真的是两缗钱。
墨鸦微微笑道:“这位乐师,请移步隔壁的雅间,我家小娘子等您这曲笛音可好些时候了。”
扬羽脸色微红,柔声道:“请您带路。”
待等扬羽进了房间,墨鸦对外面的人笑了一下,才将门掩好。
而围观的数人则心思各异,有的是见怪不怪,有的是跌足大叹,有的则还在议论。
“这笛手不过还是个少年,竟然已有贵女为其挥金如土。”
便有人意味深长的道:“虽未长成,但看起来也是殊色,和那位……”
“哈哈哈,不可说,不可说,还是来这边饮酒。”
而雅间之内,墨鸦看着这位“扬小郎”的脸,原本就已经够温柔可人的一个小郎君,看见大娘子之后,那脸上的笑意收都收不住,眼波就好像熬化了的糖似的,整个房间中都凭空甜上了几分!
“见过郭大娘子。”扬羽施了一礼道。
郭碧玉坐在桌子边上,扬起长眉,淡淡的笑道:“坐。”
扬羽并不曾与她同桌而坐,而是在旁边一个红木圆凳上坐下。
郭碧玉看着淡定,可内心激动得不得了啊!她恩人长大了啊……虽然她也不时会去偷偷——阿呸,不是偷偷摸摸,是怕影响恩人学习技艺——暗地探视,可从来没有这样一次离的这样近的看到长大的扬羽。
一霎那间,郭碧玉又是感慨又是欣慰,又是骄傲又是满意。
扬羽还是那个扬羽。
她端起茶来抿了一口,道:“还来得及去葛大人么?我已经叫了马车,你可以乘坐前去。”她又打量着扬羽的全身,道,“这身衣服……”
扬羽道:“已经拜托一位师兄把吹奏时穿的衣服替我带去了,我在那边换衣就好。”
“嗯。”郭碧玉点点头道,“可用过午饭了吗?”
“用过了。”扬羽双颊微红,仿佛下定决心一般,才抬起头看着郭碧玉道,“郭大娘子,两年多都不曾见过您,你还——”
他突然止住了话,眼睛便看到了郭碧玉身后头案桌上的东西,虽然大部分被挡住,只露了一小角儿,但他还是看见了。
他一时间顿在那儿,可就算是没说完,郭碧玉也知道那两个字是“好吗”,她心中微暖。
自从那一年的春宴之后,扬羽已经是在上京的少年乐手中小有名气的一位了。
齐延年的乐班也因为有了他,被更多的府第请去演奏,其中扬羽的酬劳和赏钱都不算低。
等扬羽从齐延年那里出师之后,虽然还在乐班之中,可拿到的钱,就和还做弟子的时候大不一样了。
郭碧玉清清楚楚的记得,也就是一年零两个月前,扬羽委婉的跟教唱的师父提起,他可以将以前别人代付的师资还清,接下来,他自己能支付这笔师资了。
那会儿尚德鸣还特意跑过来递信给玉刚,郭碧玉当时没有犹豫一下,就点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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