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氏便拉着郭皋急慌慌地从角门出去,对面停着一辆不起眼的蓝布花车帘的马车,他们两个你推我搡地上了马车,费氏将帘子掀开一个小小的角儿,一眼不眨地看着角门那边。
不多时,她的宝贝女儿郭碧玉果然出现在了角门门口。
因为还是在年节里,郭碧玉这一身煞是醒目妍丽。
湖绿色的棉裙上绣着团花祥云,外罩半透明的浅白色缂丝批帛,批帛之上,精心绣了一上一下两只仙鹤,和裙子上的祥云图案相得益彰,大冬天竟然穿出了一丝飘逸的意蕴来。
她头上高挽着凤髻,黑漆漆的发髻上两边各插了两对儿飞鹤羽步摇,白狐毛护额映衬下的小脸儿益发莹润。
费氏看着她旁边是青燕和黄鹂一左一右扶着,后头又跟着两个丫头和四个小厮,倒是都遵照了她的嘱咐,出门多带了不少人,微微心安。
郭碧玉上了老胡的车,老胡便“驾”了一声,平稳且缓慢地向东边驶去。
看着前面的马车快转街角了,费氏才高声道:“快快,跟上去!”
他们又不敢跟的太近,怕被女儿发现,那可就尴尬了,因此马车也是时快时慢。
拐了几个弯之后,就听外面车夫道:“禀郎君,大娘子的车在东坊市口那里停下了。”
“远远的在街对面停着。”费氏道。
她透过窗帘张望,就看见前面那辆老胡驾驶的很是气派的马车停在街口,她女儿戴着一个帷帽娇滴滴地从马车上被青燕扶了下来,对老胡交代了几句,便带着众仆向坊市里面走去。
费氏和郭皋对视了一眼,也不知道郭碧玉来这里干嘛,便下了车,费氏也带了帷帽,郭皋便遮遮掩掩地躲在她身后,跟做贼一样远远地跟在郭碧玉那一群人后头。
他们实在毋须这样担心。
因为从进入坊市起,郭碧玉就没有闲过。
“郭大娘子!给您见礼了!”
“郭大娘子,这年节过得可好?”
“郭大娘子,这铺子我还想再租一年!您开个价儿!”
熙熙攘攘地不断有人从两侧的店铺之中走出来与郭碧玉打招呼。
郭碧玉虽然没有摘帷帽,可从她回答的声音里也能看出来她心情极为欢愉。
这是她过年之后第一次出门,但是对于这条街上的店铺来说,有的甚至连除夕当天都是不关门的,这里自然包括聚时珍、多宝阁等那些被郭碧玉用“水卡”拢在一个圈子里的那些商家。
不勤快,哪有大前途?
年节之中贵人们相互登门拜访,礼品无一不是拿不出手的,但有时候也难免一时急寻不到合适的,这就是生意。
就算是郭碧玉不出门,可就连傅掌柜、冉掌柜等几位,也都是不歇息的。
倒不是东家苛刻,等到了十五以后,生意稍微变得平缓了,掌柜们都有轮休的日子。
今天郭碧玉出门,一来是看看她手里那些租给别人的铺子可有什么问题,二来,便是要向这些通过“水卡”而有了来往的、已经形成了不小的一个商圈中的掌柜们拜个年。
郭皋和费氏看得目瞪口呆。
郭碧玉的铺面多,但也不至于整个坊市都给一个小娘子面子啊?
他们却不知道,郭碧玉先前处理仁济药堂的那件事儿不知道怎么的就传了出去,仁济药堂按着她的要求有错改错,将好些个也不知道是不是他们药堂卖出去的药材给收回来了——这一番举动开始是赔钱的,可随后带来的利润却滚滚而来!
仁济药堂一跃而成了上京中首屈一指的、极可靠的药堂!生意简直不要太好!分号都又开了两家,不消说,租的还是郭大娘子的铺子。
最后的结果就是郭碧玉手底下的铺子成了抢手货,都被声誉极好的商家租走了,反过来说,只要这位郭大娘子愿意将铺子租给你,也就意味着认可了你是个信誉好的商行!甚至还有的商行特意在做生意的时候强调,咱们这商铺乃是郭大娘子的商铺!
不过这些到底是虚的,最让这些商家服气的,是这位郭大娘子的气量。
开商铺最怕什么?最怕生意做得好好的,要挪地方。
坊市这里这些年赁房子的价格水涨船高,每年房子到期的时候,都要比最初签订契约的时候涨了一截,不是没有人和这位郭大娘子接洽要出高价租铺子或者干脆买铺子。
若真是逐利的,只要钱给够了,租给谁不是租啊?
可郭大娘子,人家从来不这么干,只要还愿意继续在她的地盘上做生意,那续租没有任何问题,涨的租金也极为合理,从来没有以什么人出了高价来胁迫商家也出血的时候。
若真是生意做不下去了,郭大娘子也痛快,只要查明了确实是实情,二话不说,直接会把接下来的租金退还出来,用郭大娘子的话说,眼看着做一天就赔一天了,还强迫着人家非要租到底,那也实在是有失厚道,都是做生意的,互相体谅才对。
除此之外,逢年过节的、红白喜事什么的,郭大娘子还会让人送上礼金,礼金不多,是份心意,让人心里边儿熨帖不是?
郭皋装傻充愣的跟人打听到了这些,再和费氏一叨咕,费氏就纳了闷了:“咱们也没教过她,她怎么就会这样的手段?”
这还真不是教出来的。
经历过上辈子的郭碧玉,压根不会、也不懂这些,原本也就是想着手里头有铺子,只要往外租,就是个长久的收入来源。
她这辈子反过味儿来,觉得做生意的不是二妹妹形容的那般自甘堕落。在她眼里,二房一家不能安贫乐道,反而花着长房的钱还要踩长房一脚,实在是比这些商人还面目可憎。
这么一来,郭碧玉心里边儿就也对这些做生意的商家有了些偏向的心思,作为一个很多很多店铺共同的房东,很多事情还想在这些商家的前头。
一来二去过了这几年,谁的心也不是石头做的,真心换真心,“郭大娘子”的名头真是越来越响了,起码在东坊市,没人说一个不字,都佩服得紧!
郭碧玉带着一群人这样招摇过市的兜了一圈,把要拜访的掌柜们都拜访了以后,才又上了车。
郭皋和费氏赶紧也小跑几步,上了车,跟在后头。
坐在车上,郭皋就感慨上了:“这局面哪里是三次五次就能形成的?碧玉这些年也不知道来了多少次,才能在这么小的年纪就有了威望。”
费氏却只顾着盯着前面的车:“哎,你看看,她怎么往西边去了,我知道她西坊也有地,可西坊咱们都知道是做什么生意的,难不成她还得和那些人打交道?”
西坊市可不是个富贵人家经常去的地方,里面多是售卖一些平民百姓的用度,也都是小本经营,卖点什么糙米啦、棉布啦,就算是有铺子或者地,那利润也微薄的很,和东市那种,不能比。
两个人费解地看着郭碧玉下了车,便再次鬼鬼祟祟地跟在自家女儿身后。
郭碧玉在西坊买的以地居多,而且在她这几年置换之下,最后成了一大块连起来不小的区域。
这地方自然有用。
这是个高高的院墙围起来的地方,和郊外那几处的设置一模一样,只不过西坊市到底地方有限,没有郊外的大,但格局是一样的,一个大门,一条通道进去以后,两侧都是隔开的空房间。
齐叟正在门口等着郭碧玉。
郭碧玉笑着见礼道:“齐师傅,这个年节没看见您,还是一样的精神!”
齐叟笑道:“大娘子怎么这会儿过来?应该在家里多陪陪你爹你娘才对,他们不多时日就要到南边了吧?”
“就这半天,不打紧。”郭碧玉道,“我在家里呆不住,总是惦记着这边儿怎么样了。”
“这您放一百个心就是。”齐叟道,“也多亏了大娘子,让我那些以前的老伙计们都老有所依、老有所用了。您要不要进去瞧瞧?”
郭碧玉点点头,吩咐道:“你们在这儿等着,不必跟着我。”
青燕等人便留在了门口那里,齐叟则领着郭碧玉沿着可供马车往返的路往里面走。
郭碧玉从两侧的屋子里挨间的看过去,按照她的设置,屋子都是里外两层,外面那间极小,可供两三个人住在里面,通往里屋都是铸铁的大门,看着就结实。
第一间屋子外间正有两个五、六十岁、精气神极足的棉服老汉,看见齐叟引着一个戴了帷帽的小娘子过来,哪里还不知道这就是东家,急忙起身拜道:“见过大娘子!”
齐叟笑道:“这都是以前在一起押货的武师,眼下年纪大了,也寻不到活计,可功夫还在。”
其中一个棉服老汉粗犷笑道:“我姓侯,这老弟姓云,咱们上了年纪,赚不得路上的钱了,还得多谢大娘子能赏咱们碗饭吃。”
郭碧玉便道:“二位过谦了,这儿就拜托给各位啦,还有那一批小子,也劳烦各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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