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上原本不是先帝定下来的太子。
先太子在伏卢之乱之初先是被废黜,后被赐死,先帝又另立了伏妃的儿子,最后还是文太后一力推举了在伏卢之乱中力挽狂澜的当今圣上——但在战乱大发之前,是不是文太后和当今圣上早已经有过什么沟通和约定,那就很难说了。
在平乱登基的时候,圣上已经年逾而立。
这场战乱实在也是一场浩劫,很多州府十室九空,民生凋敝,一片荒凉,也就是说,圣上做了皇帝,可是接的是个千疮百孔的烂摊子!
圣上一边儿费尽心力地与周边藩国周旋,为了避免内战刚熄,又起外战,和亲的公主、郡主都搭进去好几个,另一边儿还要通宵达旦、宵衣旰食地想办法补各种因为打仗带来的窟窿,更要恢复民生,安置百姓。
这就跟最好的绣娘补孔雀裘似的,一剪子下去戳个洞,一烙铁上去烧个窟窿,那可有多容易啊!可要是将这些洞按照原样那样极细致地修补好,恢复成原先的模样,可要费上千倍百倍的时间。
因此圣上登基这十多年,的确是勤勤恳恳,就跟苦力也差不多,而今总算再度有了盛世重回的景象,腰板直了,逐渐又与周边藩国通商贸易,很有些万国来朝的气势。
今次的千秋节不同于前几年,乃是当今圣上的五十整寿,自然是要大办一场。
文武百官、宫中皇后和太妃们都有隆重的庆贺仪式,而圣上更是亲自还安排了与民同乐的百戏大赏,安排技艺精湛的乐师歌伎等在朱雀大街献演一整天,以示国泰民安、盛世繁华。
这消息早就传入各州府,技艺超群的乐工们被各地选派上京,为的就是能在这百戏大赏上露个脸。
百戏大赏虽然时间是一整天,可这一天中,各个时段却有讲究。
圣上会在宫中祝寿的午宴之后,在重臣、王公贵戚还有宫内嫔妃、皇子、公主的陪同下登临朱雀门,在楼上观赏大约半个时辰,最多不到一个时辰。
这一个时辰,可谓是寸金难买寸光阴了。
郭碧玉在这一天到来之前,不知道约请了全锦多少次,又砸了多少东西,才将扬羽弄进了这一个时辰之内!
她是做事就要做到极致的人,要捧着扬羽露脸,自然得露个最大的脸!
大概也是全锦全大人体味到了郭碧玉力捧这位扬乐师的决心,又实在是从她这里得了不少的好处,除了将扬羽排进了这圣上会观赏的一个时辰的曲目清单之内,更是为郭碧玉安排了一个观赏这次百戏的好去处!
郭碧玉知道这朱雀大街必定是要人山人海,别说行车,走路怕都要摩肩接踵的,干脆一大早天将亮的时候便出了门。
三辆马车早早就侯在了郭府东院的角门口,载着她和四个丫头、四个小厮直奔沧浪楼。
沧浪楼位于朱雀大街右侧,如同临街的其他酒楼茶肆一样,好的位置都早早地被上京勋贵征订了下来。郭碧玉带着一众奴婢在店家的殷勤指引下径直上了二楼,进了最北边的雅间。
能在朱雀大街最靠近宫门的地方做生意,这店家自然也不会是一般人,原本没有必要亲自应酬。
但店家心里门清啊,如果在平时,最北边的雅间也不是位置最好的,可在今天,那个雅间却是观赏百戏大赏的最好的位置,没有之一!是宫里的人打招呼订下了这间雅间,那这个前呼后拥的小娘子她能是一般人吗?
店家脸上带着得体的笑意:“小娘子还有什么吩咐,尽管交待。”
郭碧玉还没开口呢,雀儿道:“我饿了啊大娘子,一大早就急匆匆出来了我没吃饱。”
沧浪阁又不是早点铺,其实人家不做早点生意,若不是今天特殊,也根本不会这么早开门,郭碧玉笑道:“随便什么点心,上一些过来,泡壶好茶。中午的席面尽心准备。”郭碧玉笑着看了他一眼,“周边还有不少在彩棚之中观看的权贵,到时候怕是会叫席面过去,您生意好,但是缺谁的也不能缺我这儿的。”
那店家心中倒是猛然一惊,他就总觉得是忘了什么,这小娘子一说,他才想起来——今个儿不同往日!
他一拱手道:“小娘子但放宽心,一定伺候好您。”
店家急匆匆下了楼,安排人手去多购置菜蔬、吩咐厨房提前备菜自不必提,郭碧玉走到了窗边,正好能看见在朱雀大街尽头、朱雀门前的空地上面搭起来的高台。
高台供分二层,用大腿粗的几百根柱子牢牢地固定在地面上,乍一看去,第二层上面足可供百余名舞姬同时起舞!
第一层则是围绕着第二层的高台,垒起大约五、六尺宽的通道,还不知道有什么用处。
在高台不远处则是形形**的彩棚,虽然距离近,但是到底是在外面,这天儿还冷着呢,一个彩棚里若是没有四五个炭盆简直坐不下去,反而未必有郭碧玉这里好。
约莫快到巳时的时候,沿街的酒楼都热闹起来,高台两侧的彩棚也都是人影幢幢,十分热闹,而下面的朱雀大街也熙熙攘攘,人来人往。
圣上一句话,下面的人要跑断腿,普天同庆、与民同乐,这是美好的词,但是前提是不能生乱,所以朱雀大街早有御林军、神策军等维持秩序,将中间的通道让出来,这一让出来,那边高台之上还没有开始,这边夹道看热闹的百姓和两侧高楼上的房间中却传出来一阵阵的呼声。
郭碧玉眸光微动,雀儿叼着一块糕饼凑了过来,吞了下去,吱吱唔唔地道:“那不是那个坏蛋吗?”
自从上次她知道当街碰瓷扬羽的那个丁九是安子鹤的人以后,再也不称呼安子鹤为“安世子”了,直接叫“那个坏蛋”,郭碧玉也不管她,倚窗笑道:“你觉得人家是坏蛋,那可是上京无数小娘子心中的如意郎君呢。”
安子鹤一身雪光云锦的棉服,外面披着貂毛大氅,身形挺拔,头上戴着玉冠,发色如墨,每一步走动,温润如玉的脸庞都在他呼出的白气里若隐若现,更增了几分仙气。这会儿他正侧身低头,正面含微笑地和走在他身侧的安娘子说着什么,当真是体贴温柔极了。
郭碧玉听着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传来的小娘子们的惊呼声和赞叹声,摇摇头道:“当真是一副好皮囊。”
正这会儿,郭碧玉旁边的房间有小娘子向下喊道:“安娘子!”
安凤儿就抬起头,娇俏地笑道:“杜娘子,你也来了?过会儿来找我玩!”
因为她抬头了,安子鹤便也抬头望去,杜娘子的脸一下子便绯红一片,嗫嚅道:“安世子。”
郭碧玉正趴在窗子边儿上偏头瞧热闹,看见安子鹤还面露微笑地朝着杜娘子点头示意,心道:这蚊子叫一样的声音,也难为这人渣能听见。
这一群小娘子,原本父兄们都有已经定好的雅间或者彩棚,她们觉着拘束,才一起订了这里做耍,而今安子鹤在楼下驻足,一个个都大着胆子挤到了窗户边上。
安子鹤便得体而又不失礼地微笑着对着她们颔首致意,更引来众娘子个个双颊飞红,他一回头,却看见旁边房间的窗子那儿似笑非笑的郭碧玉。
刹那间他神情微惘,不过片刻便恢复如常,停下正要前行的脚步,仰头道:“郭大娘子,许久不见了。”
郭碧玉心里道了声“晦气”,应付道:“是啊。”
“窗边危险,你要小心一些。”安子鹤的声音中透露着一种隐含的宠溺语气,“过会儿我来看你。”
郭碧玉脸色顿时变得铁青,觉得这厮实在不要脸,冷声道:“不劳安世子费心。”说完离开窗子,觉得十分气闷,将窗户“啪”地一下关上了。
安子鹤那是个做戏做足套的人,郭碧玉这边窗户一关上,安子鹤便摇摇头,露出了无可奈何的神情,还低语了一句:“又生气了。”
安凤儿道:“哥哥,她们家不是……”
安子鹤脸色微沉,道:“不该说的话不要多说。”说罢向前走去,心中却早已经泛起了嘀咕。
年前郭仪向他打探端王殿下在东海的动静,无风不起浪,郭仪不会无缘无故问这个,安子鹤当时立刻便派人去打探了聚时珍的情况。
结果报信的人都说聚时珍受到了东海匪患的波及,不光损失惨重,而且极有可能负债累累。
如果真是这样,他这些年扔在郭家的功夫可算是白废了!
如果郭家长房没有钱,那个郭碧玉算是个什么玩意儿?以往他都要趁着郭皋夫妇返京的时候挑个日子去郭府拜会,而这个年节,他却没有登郭府的门!
虽然郭仪遇到他的时候还邀约了几次,却都被他推拒了。
若非看在聚时珍的份上,郭仪这个小小的侍郎,他岂会以晚辈自称、刻意结交?
可今天在沧浪楼的这个地方看到了郭碧玉,却让他心中顿时觉得——好像有什么事情不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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