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羽如今有了名气,可说实在的,无论是花江夜宴,还是千秋节的百戏大赏,郭大娘子都是他成名的一大助力,因此虽然他的确歌、笛、剑舞都是技艺超群,仍然有一些同行见到他要阴阳怪气、冷嘲热讽一番,话里话外,难免有时候会提及“郭大娘子”四个字。
带有明显暗示的话,扬羽从小时候开始,在齐延年或者尚德鸣那里就没少听到,他一开始还认真辩解过,自然没什么用,而今他也明白了,他若是跳着脚与人争论,反而会越发糟糕。
可他知道,这样的闲言碎语肯定还是会牵累郭大娘子。
扬羽一想到他要说出口的话,就觉得很难过,可他还是道:“郭大娘子,我……如果您……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好,只要您需要,我可以离的远远的。”他下定了决心,一口气说了出来,“哪怕是离开上京,只要对您那些不好的流言能够消除,我都愿意。”
郭碧玉是想报恩的,她可不能报着报着还把恩人逼得离开上京啊!
她看着扬羽,可怜的孩子,说这几句话,眼看着都要哭出来了。
她道:“扬羽,你听好,我不在乎那些流言。如果因为这些流言就看不起我,那样的人家,哪怕是世家、王侯,我也不稀罕。我嫁人一定是为了过好日子,而不是去受气的。难不成你心里希望我嫁入那样的人家?”
扬羽急忙摇头道:“我不喜欢!”然后他的脸便涨的一片通红,嗫嚅道,“郭大娘子,您这么好,不会有人舍得欺负你。”
“所以,我不需要你离开。”郭碧玉道,“你哪儿也不用去,就在我能看到的地方,好好的呆着。”
她想了想,又强调了一下:“我需要你,你别瞎想。”
墨鸦的下巴都要掉到地上了!
我需要你,这话都说了,还“你别瞎想”,是谁谁不会瞎想啊!
墨鸦偷偷往两边看了一下,得,一个个都是目瞪口呆的模样。
郭碧玉敏锐地感觉到她这群丫鬟和小厮们的视线似乎有点儿不对,便满含威严地扫了过去,满意地看到他们统统低下头,这才又温和地看着扬羽,道:“除非……你觉得我现在的行事对你来说是一种困扰,不想再与我有任何的关联——除非你不需要我了。”
话音落下,她便看到扬羽的脑袋快要晃成了拨浪鼓。
“怎么会呢!郭大娘子,我……我虽然只是个身份低微的乐师,除了这些,一无所长,可是只要您还需要我,我……”扬羽脸上的艳色染到了耳根,以几乎听不见的声音道,“我就需要您。”
郭碧玉嘴角弯了起来,心情好到几乎要飞到天上!
墨鸦看着他们两个人相对而视,不对,是她家大娘子把人家瞧得都不好意思了,看人家扬小郎,眼睛都不知道往哪落、手也不知道往哪摆了!
“大娘子,您看够没有啊?”旁边的雀儿终于受不了了,开了口,“您是不是没吃饱啊,怎么看着扬小郎的样子像是看着羊肉串啊?”
郭碧玉轻咳了一声,郑重解释道:“你这丫头,想哪儿去了!我这楼刚入手,我自然需要扬乐师鼎力相助的。”
扬羽正自觉得他方才说的话实在是唐突了,听到了郭碧玉的解释,心里自然是松了一口气,可又有种莫名的失落,他驱散了这奇怪的情绪,道:“郭大娘子,我很愿意,曲乐之事,我也深信我能做好。”
郭碧玉击掌道:“这样就好了!我已经着手在组一个乐班,用作歌舞戏的伴奏之用,但我毕竟不精通此道,所以这件事情,还要你多多劳神。最好能事先考较一下。”
扬羽琢磨了一会儿,道:“如果您的乐班只做伴奏,那个人技艺反而要往后放一放,最重要的却是能与他人合作无间,不会抢风头。但是您这里如果专门做赏乐的场所,若是天天都上演歌舞戏,其实也很不现实。”
郭碧玉一直笑眯眯地听着扬羽讲,便接话道:“并非如此。无论什么东西都是多了不值钱。歌舞戏,最多最多一个月上一到两次罢了。其他时候,还以普通宴乐为主,诸如歌咏、献舞之类。”
“那您不妨考虑将乐师分为两组,一组专门承担伴奏之职,歌舞戏的排练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成的,所以这批乐师,您大概要长期雇下来;另一组则可以像仙客来签我那样,自由聘几位不同的乐师 、歌姬来此。”
郭碧玉笑道:“那就按照你说的来。钱,我来出,乐班挑什么人进来,你来定,我让两个小厮听用。”
扬羽没想到郭大娘子将这么大的事情交给他来做,一时间心中激动,更暗自下了决心——他一直以来受郭大娘子的照顾,完全找不到机会报答,好不容易有这样的机会能让他帮一点小忙,他自然要尽力做好。
扬羽认真地边想边说,虽然速度不快,可显然每一句话都是认真考虑后说出口的。
郭碧玉很少见到这样的扬羽,微蹙的长眉,专注的眼神,和咏唱、奏乐或者剑舞时候的他相比,有着另一种不尽相同的光彩。
即使是个乐师,他也如同遗落在泥沙之中的珍珠一般,洁白而明润,无论在哪里都散发着温柔的光芒,唯独不该成为别人眼中的玩物。
扬羽道:“我眼下只能想到这些,回去之后我再仔细想,写在纸上交给您。”
郭碧玉笑道:“其中歌舞戏还是最重头的部分,远不是你一人就能撑起来的,你若有合适的人,一定要告诉我,我想办法替你将人配齐全。”
她望向窗外,道:“这里的景色,怕是除了皇宫御苑之外,上京城中最好的一处了,周边更有画舫、行院,也有极出名的酒楼、茶肆,唯一欠缺的,便是一个能尽情观览绝妙歌舞的地方。我要将这里做成遍上京中最有名的一处所在。”
她回眸笑道:“夜光中灯影如织,烛光交映,流光溢彩,而此间舞榭歌台、夜宴笙歌——这样的景象,想想也十分让人迷醉呢!”
郭碧玉没有说出口的是,在这之中,扬羽一定是最亮的那一颗星。
她比不得当今圣上,数位受他恩宠的乐师甚至还得了官品。
她也不能比长公主直接将李一川纳入府中一直护着,那样对于扬羽而言,也是不公平的。
她能做到的就是用她的力量让扬羽名动上京,即使是一名乐师,也是无论谁都不能轻轻松松就敢在明面上欺负了去的乐师。
想到这里,她道:“我先前送过去的《踏摇娘》的卷册你可看过了吗?”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起来,扬羽眼睛便越发的明亮起来。
“看了。不瞒郭大娘子,我在四季别院无事,学会之后,已经自己个儿对着一棵树演练了数次呢!”他兴奋地道,“果然是连圣上都喜欢看的一出歌舞戏,当真十分美妙。”
“这就好了。”郭碧玉道,“这出歌舞戏在内教坊中,向来是由余禾子与仇十郎所演的。仇十郎春末的时候家中母亲去了,他是个受圣上恩宠的歌者,听说圣上不但许他告假返乡,还允了他一年守孝,不举歌舞。”
扬羽不由得道:“圣上人可真好。”
郭碧玉被他这句话逗笑了,道:“的确如此,因为这件事,史官还记了一笔,大大的恭维了几句,只是不知道仇十郎给了那史官多少银钱。”
扬羽大窘,道:“还能这样啊?”
“嗯。”郭碧玉道,“扬羽,其实以你现在的技艺,完全可以进入内教坊。但是一旦进入,便再不得自由,除了身子是全乎的,和内侍几乎也没什么两样。”
她说的很直接,扬羽红着脸道:“我不进内教坊。”
远远站着的墨鸦等人对于自家娘子时常语出惊人、口无遮拦已经习以为常了,就算这样,还都是羞愧地低下了头。
郭碧玉接着道:“听说圣上思念仇十郎,便叫内教坊中的人排演《踏摇娘》,可看过之后,并不很满意。”
扬羽道:“余禾子的大名我是听过的,她音高而且清亮,到高处不同其他人,并不尖锐,反而圆润,和她搭配,怕是很难。”
“圣上不满意,下头的人自然要千方百计地想办法,因此要从上京的歌者中挑一个与余禾子合作。”郭碧玉看着扬羽仿佛猜到了什么那种又吃惊、又不敢相信的神情,笑道,“这个人,便是你。”
这事情,自然还是全锦做成的。
全锦是个郭碧玉摸不透的人。
说他对扬羽没想法吧,可他和郭碧玉一样,来仙客来看完了扬羽的演奏之后便匆匆离开,这一点郭碧玉也能理解——大内侍,那得有多忙,能每个月想办法出宫都是挺不容易了,就不要说整个晚上都滞留在外面!
但是在旁人眼里,难免又有了些想传又不敢传的流言——扬羽是全大人看中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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