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碧玉静静地看着前方。
最后一滴眼泪就在她下颌处将掉未掉,她伸手将它抹掉了。
她带着笑意,听着扬羽娓娓道来的那些话——那并非恭维,她懂的,而是扬羽是真心实意地那样认为。
她深吸了一口气,平静地道:“那有什么关系?就算是你故意打听,我也只会高兴。所以啊——”她觉得声音仍旧有些在发颤,便又长长呼出了一口气,带着轻快的笑意道,“你看,虽然有人背后非议我,可也有人欣赏我。”
她声音上的波动,扬羽自然听得一清二楚。
他并不知道郭碧玉刚才经历了怎样的一番沉溺于往事的挣扎,他道:“以前学艺的时候,师傅们便说过,不遭人妒是庸才。其实您说的对,自己的日子,旁人无权置喙,您高兴,才是我最希望的。”
郭碧玉道:“不遭人妒是庸才?倒巧了,我倒也要和你说说今天晚上的事。”
扬羽急忙道:“郭大娘子,是我……”
“我不是叫你道歉的。”郭碧玉道,“今晚上原本就不是你的错,而是旁人的错。”
她再度深吸了一口气,道:“其实,我还应该感谢你。”
若非扬羽硬挺下来,这场戏就要砸锅,那对盛世华音必然还是会有很大的影响。
“这原本就该是我做到的。”
“道理上,是这样讲。”郭碧玉道,“可是在我内心里,盛世华音,也不能比得上你一根手指头。可就算是这样,我也还是要怪你。”
扬羽没有做声。
“演那个醉汉的乐工,听说叫简玉辰?你的角色原本是他的,他无法胜任才全锦才找了你,但他不会一点儿都没露出来异常,排演这么多次,相信你也是有所察觉的,那么你在台上便不该没有防备,而导致自己受伤。你说不遭人妒是庸才,可被人妒忌,却不等于你要立在那儿被人下黑手。”
郭碧玉没有听到扬羽回应,她暗道:“虽然这样说好像重了,可是若不这样说的通透点,以后还会发生这种事。”
“台下我能全力的护着你,可台上我又怎么办?”郭碧玉苦口婆心地道,“在台上的时候,你总得自己留个心眼儿。还有,你认真是好事,可都已经受伤了,还强撑着,万一将背伤撕扯的更厉害了怎么办?”
她说的有些口干,加上刚才忍得辛苦,便又灌了一口茶,嘴唇的伤口被水蛰的一阵疼,她“嘶”了一声,按了按嘴角,接着道:“若是伤重到一直都没发痊愈,又怎么办?你还能不能好好地舞剑了?还有歌舞戏,那么多动作,以后都会受影响。”
“还有啊!”郭碧玉痛心疾首地道,“远的就不说了,就说近的,你也知道全锦今晚上过来了,他是过来替圣上掌眼的,若他明个儿过来,说这出《踏摇娘》不错,可以进宫演给圣上看了,你后背有伤,怎么演?演的不好,那后果就严重了!”
郭碧玉跟个老妈子似的,蹲在那儿边扇炉子,边絮絮叨叨、婆婆妈妈说了半天,这才发现,扬羽还是没说话。
“扬羽?”
没动静。
郭碧玉吓得三魂七魄飞了两魂六魄,只怕扬羽溺到了温泉里,木屐都掉了,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奔到了屏风外面。
屏风之外的廊道上竹帘无声的微动。
静谧的世界里,郭碧玉只听到了她自己的微喘声。
她轻轻地走了过去,蹲在台阶上。
扬羽睡着了。
他手臂趴在最近的圆石上,脸侧着压在手臂上,水气氤氲中,眼睫毛也被打湿了,眉毛因为放松而舒展着,就如同两道墨笔勾勒的兰叶,直挺的鼻子下,粉红色的嘴唇因为泡了水的关系水润,还泛着光泽。
他的头发就如同墨色的水草一样,散落在水中,随着他绵长的呼吸,在微漾的水波里起起伏伏。
郭碧玉凝视着扬羽的睡颜,双眸再度湿了起来。
她会的,她会找出来,上辈子,害死了扬羽的究竟是谁。
啪嗒。
郭碧玉鼻子微酸,觉得总这样流泪真是没出息,便抬手擦了擦眼睛。
啪嗒,啪嗒。
郭碧玉就奇怪了,她已经擦干了啊,怎么还在往下掉。
她这么一低头,便有什么东西流的益发汹涌,还流到了她嘴里,咸腥的很。
地板上滴滴答答的又滴下了数点猩红。
她、她竟然流鼻血了!
郭碧玉立刻捂上了鼻子,可全无遮挡的眼珠子却瞥到了扬羽黑发似挡非挡的、在水中、在雾气中隐隐约约的身躯,这下子鼻血流的更猛了!
她急忙站了起来,心道:要了老命了,不行不行,扛不住。
郭碧玉蹑手蹑脚地走回了屏风后面,这才放开脚步,直接往外走。
青燕带着几个这边的仆役正在门外候着呢,一看郭碧玉捂着鼻子和嘴的手上全是血,还以为大娘子吐了血了,简直吓得快要昏过去了,带着哭腔道:“大娘子!您、您这是怎么?您别吓我啊大娘子!都死的吗?快去叫大夫!”
“嚷嚷什么?”郭碧玉捂着嘴道,“里面太热,我流鼻血了!”
她转身指着一个小厮道:“你去里面继续看着熬药的炉子。”又指着牛管事道,“你掐着时辰,再过个一刻钟也就差不多了,别让扬小郎泡太久了,过一会儿你带着玉齐和玉楠服侍着扬小郎出来,先把药贴上,他们俩是一起跟着看过大夫的,知道贴什么地方。再让扬小郎把药喝了,等这些都忙完了,请他去眠玉楼那边用些宵夜再睡。”
青燕见她鼻血都把前心的衣服弄红了一片,还顾着扬小郎,这个心疼法就不用说了,等她都吩咐完了,这才匆匆扶着她仰着头走了。
走了没几步,郭碧玉又回身道:“若是有事,到醉玉轩找我。”
“大娘子您且放心吧。”青燕道,“您快回去止血,过会儿您有什么交待奴婢再跑过来一趟,您这都累了一晚上了……还亲自熬药……”说着说着,青燕便哭了起来,“值么?”
郭碧玉没说话,拍了拍她的手,道:“看你,这么不禁事,不过是坐在吊炉前面太热了而已,下次我不熬了。”
青燕哪里是真的在说熬药,在她心里,别说是扬小郎,就是天皇老子也不值得大娘子这般掏心掏肺地对待啊。
可她也知道大娘子压根也不会听她的,只要关乎扬小郎,她若是敢说一句不是,只怕大娘子当场就能发火!
青燕委委屈屈地吸了吸鼻子,道:“这些事情您教给奴婢们做就好了,不然养着奴婢们还有什么用呢?”
“嗯。”郭碧玉仰着脑袋道。
牛管事掐着点儿,带着玉齐和玉楠轻手轻脚地进了润玉阁,心里也直嘀咕。
郭大娘子几乎不怎么过来,这一过来,就带了个男人……牛管事低头琢磨着,就看见了地板上的血,一滴一滴的,一直滴到了屏风外面,最后到了温泉的台阶边儿。
温泉里头是个玉一般的人儿。
他和两个小厮,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牛管事默默地掏出了帕子,弯着腰,从这里又擦到了门口,这才又回来,用了最温柔的语气唤道:“扬郎君?扬郎君?”
……
……
第二日傍晚,盛世华音那头果然递了消息过来,说全锦派了人来,说是让好好准备着,这一阵子继续去云韶府那边练着。
郭碧玉冷笑了一声,道:“倒是想好好准备着,我还没跟他算简玉辰的账呢!”
玉刚道:“大娘子,这件事,您莫怪小的僭越,小的看来传话那位是常跟着全大人的莫内侍,便将昨个儿晚上的事儿说了,还说扬小郎这阵子要养伤,没法子再去云韶府了。”
郭碧玉缓了神色,道:“我怪你什么?这件事你做的好,还省得我要亲自去约了全大人回话。莫内侍算是全锦的心腹了,跟他说了也无妨,他回去肯定会如实禀告。我倒要看看他要怎么处置那个简玉辰。”
玉刚心道:得,这个简玉辰我看是要倒霉。
“再搭戏是不可能了。”郭碧玉道,“要是再换人,又要再排演,看着这一个月两个月都不一定招进宫去。”
玉刚听她口气里也没有多少遗憾之意,想了想就明白过来,进宫也未必就好——可盛世华音沾了云韶府的光,首演就这么大阵仗,对生意却是百利而无一害,相当于白捞了一个大便宜!
“尚管事有什么话?”
“大娘子就别担心了,尚管事那边也有些人脉,接下来的半个月都排好了,今个儿早上刚开了门,便有人上门订房间,巳时还没过半儿,就都定出去了。”
郭碧玉笑道:“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玉刚见她高兴,再接再厉地道:“这才哪儿到哪儿,后面来的人,没订到今个儿晚上的,便顺次往后面定,小的过来的时候,已经订到了后面五六天全满。”
郭碧玉皱眉道:“既是这样,这五六天都是什么乐师来,请尚管事递个单子给我,我请扬小郎一起看看。还有,先前咱们问大雅楼要的牌子,他们说不曾做好,你回去和尚管事亲自再去请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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