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第一场初雪悄无声息的落了下来。
郭碧玉这会儿穿着大红薄棉的绸衫站在玉锦阁门口,领边袖口和衣襟处都绣着梅枝花纹,枝干用银丝线捻着墨青色绣线,颇有些硬朗风骨,淡黄色的线攒成一朵朵盛开的梅花点缀在枝干上,这一身搭的又热闹又雅致。
青燕从屋里出来,将她的手套在烘好的黑毛袖套里,唠叨道:“松鹤堂那边早早已经按照大娘子吩咐,烧得暖烘烘的了,老夫人还夸来着,说往年总是先用炭盆。早先二房那边可舍不得这么早就烧地龙。”
“奶奶怕冷。”郭碧玉道,“都说南边儿暖和,其实真冷的时候,那股子阴冷劲儿直往骨子里钻,屋里屋外一样的冷,躲都没个去处,以前她老人家没少遭罪,烧炭才几个钱啊。”
她自己个儿就有邸店,早先趁着夏天炭便宜的时候就将今冬用的都买好了堆在里面,比起以往倒还真没花费太多。
青燕笑道:“看大娘子说的头头是道的,好像您自己个儿挨过冻似的!”
郭碧玉笑了笑,往外走去:“我爹娘那边也收拾好了吗?他们应该快到了吧。”
郭皋和费氏又去了趟江南,听说四皇子那边有了起色,慢慢的放开了禁海,有些商船可以经过盘查以后入港。
今年因为剿除匪患,别说民间,就算是宫里头也没有太多海外来的贡品,因此沿海一放开,郭皋便起身去了苏杭那边的市舶司,他还肩负着通藩商人的职责呐。
这活儿其实一点儿也不轻省。
一来,有些外来要呈上去的贡品,得汇同市舶司的官员看看有没有违禁的地方,毕竟天朝与那些没礼数的藩国不一样,讲究多,忌讳也多。
二来,宫内还要采购一批舶来的物件,价钱且不说,一定得是好东西,郭皋每次都带着聚时珍的几位老先生去,诸如香料、布匹、珠子宝石、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什么的,都得仔细鉴别,责任大着呢。
等朝廷的差事都忙完了,郭皋和费氏才安置好了人手,定好了入冬以后,用自家四通号的车队分批次的将停在别处港口的那十艘船上的货物悄悄送往各地聚时珍的仓库里囤起来。
聚时珍这一年在外人看来,竟然还能挺得过去,没有倒,这对聚时珍倒是个好事,口碑比以前更好了!
这招牌,总是越经历风雨才越亮,外人哪知道这风雨是真的还是假的?
就算是那些盼着聚时珍倒的同行,这会儿也不得不竖起个大拇指跨一句——聚时珍实力雄厚,十艘商船啊,这损失人家都咬咬牙认了!
所以郭皋和费氏回转上京的时候,手里如愿以偿的握着一份单子,上面是几个江南那边有意向想要和郭家联姻的商贾人家。
没想到他们一进京,就赶上了第一场雪,郭皋到郭府门口下了车,刚要回身把费氏接下来,从拐角处窜出来一个人冲了过来,吓了他一跳,还没来得及躲,那人“噗通”一下跪倒在地,一把拽住了他的袍子:“郭、郭大哥!”
郭皋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人他又不认识,皱眉道:“怎么回事?你是哪个?”
门房老洪这会儿赶了过来,一看,道:“大郎君,这人在这儿转了有半个月了,说是找您求情的,怎么赶都不走。”便竖起眉毛怒道,“你这人不知道好歹还是怎么的?非逼着我动手是不?还不快撒手!”
费氏在车里道:“求什么情?”
老洪道:“小的也不清楚。”
那人一把鼻涕一把泪地道:“求求您高抬贵手,我这小本生意……被挤兑的……眼看做不下去了……我上有老,下有小……”
这人不是别人,就是邰金荣。
他的香料生意,快做不下去了。
对于这样的小商人,郭碧玉不愿意动脑子花时间,直接进了一批香料,邰金荣的铺子在哪儿,就他旁边租个铺子,短租的,三个月,郭碧玉自己个儿没出手,就派了七八个手底下的人,也当是练练手,在那儿也做香料生意。
他卖一百,郭碧玉就卖九十五,他卖九十五,郭碧玉就卖九十。
还不到两个月,邰金荣就做不下去了。
为什么呢?他呢,咬了咬牙,心里寻思着他这是惹着仇家了,他也不知道仇家是谁,但心想着大不了我压到本钱价,难不成你还低过我去?那样你可就赔本了!因此,他心一横,把铺子里的香料全都挂着本钱价出售了。
可郭碧玉这头不但没再往下降价,反而径直派了人把他铺子里的香料都收购了。
邰金荣再要进货,这才发现事情不太妙。
他这些铺子里的存货这么一卖,压根没赚到什么利润,还要去掉打理铺子本身的开销,一算下来,还赔了点儿。
手里的钱,就算是要进货,怕也进不到多少,最关键的是,他进不着货了!
货源那边口径出奇的一致,都说没货!
到了三个月,郭碧玉手底下那七八间短租铺子直接收拾干净走人了。
这会儿倒是没人和邰金荣的店竞价了,可他压根也没东西卖了。
没有货,邰金荣那铺子开一天就赔一天,这眼看入冬了,房东还来问他要不要续租,最后他打听来打听去,才知道这是郭大娘子的手笔。
郭大娘子的名声在东西两市、上京商圈里谁不知道?他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得罪了人家!
这会儿邰金荣焦头烂额,自然也没工夫再去纠缠扬羽了。
后来有明白人指点了一番,他才知道,扬乐师,是郭大娘子的人。
找人说合吧,一听他竟然打了扬乐师的主意,没人敢揽下这事儿,最后邰金荣自己个儿在郭府门口绕了半个月,郭大娘子见都不见他,倒叫他堵到了郭大娘子的爹、聚时珍的掌柜郭皋。
这会儿郭碧玉也到了大门口,她是硬接她爹娘的,一看邰金荣在这儿,便轻移莲步,走了过去。
邰金荣一抬眼,就看见天仙似的一个小娘子居高临下、冷冷地看着他,红唇俨如血色,眼神锐如刀锋。
“邰金荣?”郭碧玉冷声道。
“郭大娘子!”邰金荣也没见过她,怎么也没想到是这么个娇滴滴的小娘子,便松了郭皋的袍子,站了起来,急切道,“郭大娘子,您……您高抬贵手……”
“爹,您和娘先进去。今个儿下雪,我没让祖母出来,在松鹤堂盼着呢,快进去吧!”
等马车都进去了,郭碧玉才看着邰金荣。
不看不要紧,一看这岁数,这长相,更气了。
就这样的人,也敢肖想扬羽?
“郭大娘子,杀人不过头点地……”邰金荣咽了口唾沫,艰难地向这个年岁和他子女差不多的郭大娘子低头道,“求、求求您……”
“邰掌柜这是什么意思?”郭碧玉冷笑道,“好像我真是杀人恶徒一样,我连铺子都撤了,连一根汗毛也没碰着您,您这样说,我可真不爱听。”
邰金荣哽在那里,无法反驳。
说到底,他铺子经营不下去,那都是商圈里惯常的手段,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无语轮次道:“我、我再也不敢了……对扬、扬……”
“闭嘴。”
“是……我不、不提……”
郭碧玉道:“邰掌柜,您让我怎么放手呢?我早就放手了。货源那边不愿意做您的生意,我也没有办法。”
“郭大娘子,我这等了您快半个月了,就是想求您替我说一句。”
“邰掌柜,若是有人到处张扬,说想睡你娘子,末了你能去替他说话吗?”
青燕和墨鸦就跟在她后头,青燕恨不得掩面——这是小娘子该说的话吗!再说,再说!扬小郎……那和人家娘子一样吗……
墨鸦神色不动,上前走了一步,挡在郭碧玉身前,道:“您求郭大娘子,可事情早已结了。邰掌柜,借一步说话。”
邰金荣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个话音沉静的俊秀丫鬟,又看到这丫鬟后头,雪已经在地上积了薄薄的一层,另一个美貌丫鬟打了一把青伞,青伞之下,一身红衣的郭大娘子已经转身向府中走去。
墨鸦似笑非笑地道:“邰掌柜,扬乐师是我们家大娘子关照的人,也是盛世华音重金礼聘的乐师,第一场歌舞戏是与云韶府合作,以后要演给当今圣上看,这样的人,岂容你有非分之想?”
邰金荣心里乱七八糟的,就听这丫鬟又沉声问道:“若是旁人,惹得祸事说不定更大,您说呢?毕竟您现在手有余财,也没倾家荡产,是不是?”
墨鸦看着邰金荣失魂落魄地转过了街角,呸了一声,便往回走。
她们长房的郎君和主母回来了,肯定要先去拜见老夫人,这会儿大娘子肯定也跟着去松鹤堂了,墨鸦便向松鹤堂那边走,果然看见青燕从里头出来,道:“你打发走那人了?”
“嗯。好不要脸的,还敢找上门来。”墨鸦道,“你上哪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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