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郭碧玉如愿以偿地看着扬羽,将本子递了过去,缓声道:“你先过一遍,先从故事上看看有没有可取的。”
扬羽惊喜道:“这是……您之前提过的传奇本子?”
郭碧玉点头微笑道:“是呀。”
这笑容就如同化开了寒冰的春风一般。
雀儿在旁边专注地看着郭碧玉的脸,心道:大娘子这脸变得真快啊,就像擀面杖擀过去了一样,一下子从皱成一团变得平整无比。
郭碧玉哪里知道在小丫鬟的心里,她的脸如同拧成一团的花卷儿被擀成了白面饼,她看着扬羽,道:“虽然盛世华音常有新词新曲,但是你是知道的,那是别的乐馆也能唱、也能奏响的曲子。只有歌舞戏,那才是盛世华音最应该做、也最有能力做的事。”
而今盛世华音已经快速窜起,成为上京之中几乎与十二花事坊齐名的所在,但它有拥有十二花事坊无可比拟的优势。
十二花事坊以十二花魁名动上京,除了十二花魁,里面多是舞姬歌伎,少数的几个男乐师都是在帘后奏乐的存在——这样的地方,就算是卖艺不卖身,也天然带了香艳的颜色,适合寻欢作乐招待人,却不适合谈事情。
更因为大多都是女子,搭不出完整的一台歌舞戏来。
而水平高超的曲乐大家,有的也不屑于前往十二花事坊坐馆,更不要说闲着没事白天去切磋技艺了。
梧桐栖凤,而今盛世华音这棵梧桐树,因为有了延展开来的华音曲社和梨山文会,已经张开了茂密的枝桠,就等着招来金凤凰在其上发出清鸣之音了。
收来的传奇本子还只是个开始呢。
扬羽今晚上有歌舞戏,因此并没有急着翻开到手的行卷,而是慎重道:“大娘子交给我便是。”
郭碧玉道:“虽然这件事情重要,可终归还是你人更重要,不要为了急于求成,而太过劳累。”
“我晓得的。”扬羽双眸闪亮地看着郭碧玉道。
“你……”郭碧玉沉吟了一下,柔声道,“现在住的可习惯么?”
扬羽在年前搬回了乐户巷子,郭碧玉知道他在四季别院住的也一直不是很心安,当时也没有阻拦。只是怕扬羽受冻,又怕不好的炭熏了嗓子,往乐户巷子那边送了不少银丝炭,直到了开春,也还是很不放心。
“大娘子请放心,一切都还好。”扬羽微笑道,“我会注意的。”
说到底,那也是人家爹,郭碧玉揍过、骂过、吓过,扬羽知道她是真心为了他好,没有芥蒂就不错了,她也不好翻来覆去地“离间”人家父子情谊,便点了点头,突然想了什么,问道:“扬羽,你现在手里有多少钱呢?”
扬羽脸色微红,摇摇头道:“我……我最近没有钱了。”
郭碧玉便是一愣。
扬羽道:“大娘子,您需要用钱?”
郭碧玉就算是用钱也不可能找他啊,更何况她自己个儿哪个生意不赚钱?
她问这句话的意思,还是因为那个分给了扬羽五成的盛世华音的契约。
她估摸着扬羽不会轻易接受,便想着让他意思一下,拿些银钱加到盛世华音之中,顺理成章地把契约签了。
郭碧玉摇头道:“我不缺钱。”
但是她觉得这个事儿很怪,扬羽从成名到现在,应该手里有不老少的钱了,她经营的盛世华音她不知道吗?晚上的赏赐都是几十缗起底的!这还是现钱呢!别的赏赐零零总总的加一起,光是她明面儿上赏出去的都不少!
她如果想知道扬羽的钱花哪儿了,倒也容易,找人跟着打探扬羽的一举一动呗,可她不愿意那么刺探扬羽。
扬羽微微避开了郭碧玉探寻的目光,郭碧玉心里便打起了鼓,道:“难道你爹跟你要去了?”
扬羽立刻摇头,坚决地道:“大娘子,不是的,我发誓,要是——”
郭碧玉只怕他发出什么不好的誓来,急忙道:“你这人,我不过随口问问,你发誓做什么?只要你没事就好。”她暂时将满腹疑问放下,心里一边琢磨着今晚要再多赏一些银钱,一边道:“时间不早了,你准备准备,我晚上也在这里。”
虽然知道郭大娘子会留在这里观赏这台眼下在上京之中几乎没有第二家乐馆能上演的歌舞戏,但听到她亲口这样说,扬羽还是弯着眼眸笑起来。
这出歌舞戏是《兰陵王入阵曲》。
平日里只有云韶府那样的规模才有本事上演,因为参演的舞者就有百余人之多,说实话,盛世华音也没本事找这么多人,找到了人,也没这么大的场子装下。
而今这出歌舞戏做过编排,舞者的人数也缩小到了几十人,而同时上场不会超过二十人,因为人数没有那么多,反而十分整齐划一,且更加容易突出主要角色。
因为有了扬羽——这当真是一出让郭碧玉百看不厌的歌舞戏。
可实际上,今晚不过是第二次上演,也是年后的一次登台。
鼓声隆隆中,夹杂着以檀板敲击出来的马蹄之声,一阵阵低沉的呼喝似乎夹带着边疆荒漠的风,十二个精壮舞者手执着闪亮的弯刀踏着节拍,边舞边在台上逡巡排列,似乎如同行军布阵。
郭碧玉就站在三楼的栏杆处。
十二个房间每个房间都是钱,她可舍不得占去一个。
年底的时候就连她爹娘来赏乐,她都死皮赖脸、撒娇做痴地跟他们两个要了钱呢!
这会儿舞台上羌笛吹奏,琵琶乱弹,正合衬着乱舞的刀锋中一道金色的长鞭。
长鞭握在一个身姿矫美的男子手中,那男子身着紫色云纹胡服,腰身处以金色宽带系好,让人觉得纤细柔软之极。
他背朝着舞台下方,挥鞭而舞,那身影矫若游龙,可谓身形曼妙,无处不美,可偏生又有一种坚韧、挺拔的力量感。
当他转过身来的时候,十二间房间内倒有半数传出了惊呼声。
因为这脸上的面具太过恐怖。
郭碧玉脸上一点儿也没透出害怕来,反倒是雀儿直往她身后躲。
她第一次看这曲《兰陵王入阵曲》的时候,也没害怕。
倒不是郭碧玉胆子大,而是扬羽知道她肯定是要看的,怕惊着她,特意提前拿给她看过面具,还是先露个鼻子,再露个眼睛,那么一点点放出来的,这样一来,郭碧玉哪里会害怕?
这会儿郭碧玉饶有兴味地看着。
扬羽的身材当真是……她心里边思忖着,忍不住端起旁边的凉茶饮了一口,这般美好的身姿从背影看无论如何都该是个俊美无俦的美男子。
但一转身,这面具却鹰钩鼻子金刚的眼,尖尖耳朵连鬓须,还弄得青不青、蓝不蓝的,自是非常丑陋且让人惊惧。
但也正因为如此,才能越发的引起反差。
这还只是第一重的对比,过会儿那才叫反差强烈呢!
快速轮拨的琵琶声如同金戈铁马,又如同无数利箭击在盾牌之上,所有的这乐声戛然而止,如果声音有形,那必定是被一刀且过,丝毫没有拖泥带水,无比整齐!
静默之后,猛然间如同流水般的琴音流淌了出来。
那面具被一只修长的、洁白如玉的手覆了上去,便是这一幕,都有一种极致的诱惑。
然后面具被那手随着琴音移向了右边,一张艳色无俦的脸便缓缓的呈现了出来。
双眉如幽谷墨兰之叶,双眸如寒冬中最幽深的冰泉,肤光胜雪,而似笑非笑的殷红唇瓣就如同绽放在雪色中的红梅。
郭碧玉知道,扬羽平日里的唇色是粉粉的。
因史上说兰陵王容颜姣好如女子,因此他才用了口脂。
实则他并不如同上京中很多郎君那样喜欢敷粉,平时都是清爽而干净的。
半张芙蓉面,半张金刚脸。
这便是第二重的对比。
就如同仙人有雷霆之怒,也有春风之恩。
对比之下的容颜,美的惊心动魄,摄人心魂!
便是郭碧玉不是第一次看,也觉得心中咚咚作响,也不知道原本就是为这一幕激动兴奋,还是不由自主地将台上的鼓声当作了自己的心声。
咚咚声中,另一队十二人从侧面而上,手执弓箭,变换姿态。
雄壮而浑厚的歌声中,扬羽的声音清冷高凉,如同天边冰泉倾泻而下,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吾罚胡人,刀兵如电。护我水土,我命何惜!”
“吾罚胡人,快马如龙。护我城国,踏血如泥!”
不知不觉中,有的雅间之中,亦有人跟着拍案而歌。
“吾罚胡人,弓箭如雨。护我子民,削骨如泥!”
对于观赏这一场歌舞戏的人来说,这当真是一种力与美、柔与刚的极致感受。
郭碧玉眨了眨眼睛,台上的扬羽,太过耀眼,那是无论多少人都遮挡不住的光芒。
她心里这个纠结劲儿就别提了。
一会儿骄傲,一会儿酸溜溜的;一时间恨不恨上京甚至天下都知道扬羽是最好的乐师,一时间又想藏明珠于匣内,谁也不给看。
正这会儿雀儿从她身后冒了出来,捅了捅她的后背,轻声道:“大娘子,看,那个安坏蛋从房间里走出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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