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模样清丽的小鬟正等候在船侧搭浮桥的地方,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扶着船舷,娇声道:“是黎大人的客人吗?”
伴着船桨划水的声音,小舟缓缓靠了过去,船夫用套索将小舟牢牢固定在花舫侧边,道:“搭板吧。”
便从上面搭了一个两尺多宽的木板过来,倒也还算稳固。
黄、连两位照旧请郭碧玉先上花舫。
等他们三个都踏到了花舫之上,两个小鬟又奇怪的向小舟处张望了一下,确认再没有第四个人,才再度齐齐施礼,道:“请两位大人和郭大娘子跟奴奴来。”
江南女儿声音软懦,听到耳中觉得极是舒服,黄、连两位大人脸上都情不自禁地挂上了笑意。
郭碧玉也笑着点点头,跟在两个小鬟身后,来到了船头。
船头外侧是一片空出来的露台,沿着边沿摆了一圈儿兰草,还零落摆放着三三两两的根雕木椅,看来是供客人们出来透风的时候休憩所用。
内侧便是船舱的入口所在,仰头望去,两层极精巧的楼阁坐落于船上,雕梁画栋,门口红灯高悬,映照着“映月舫”的匾额,从船舱之内零零星星地传出调琴之声,竟难得地有几分清冷的意味。
两个小鬟站在映月舫的门口,道:“两位大人请,郭大娘子请。”
一进楼阁之内,自然也是无比华丽,只是这华丽并非摆在明面上,而是极为含蓄。
无论是帷幕、窗纱甚至坐垫、靠枕都是素淡的颜色,配以紫檀色的各类桌椅,显得端庄而雅致,反倒不像一个花舫。
今日想必因为是黎大人延请,所以厅内只留一张圆桌待客之用,宽敞的很。
前面不远处则是一个不大的舞台,想必平日里若有歌舞,便在那里献演,舞台后面是一扇墨迹淋漓的山水画屏。
花舫之上,不是花团锦簇的模样,反倒布置的像个书房,倒也奇怪。
郭碧玉轻轻地摇着手中的纨扇,掩着嘴角的笑意,道:“这位花舫主人倒是别有雅趣。”
其实她在生意场好歹也混过这么旧了,也明白其中的套头,不过是一套欲擒故纵的把戏,许多当官的也就爱这个清高调调,说出去也好听。
既然身为客人,这会儿算是遭受冷遇了,但郭碧玉也明白,她是个做生意的,无论如何,也轮不到她对黎大人有什么怨言,但黄、连两位大人脸上却不是很好看。
到现在花舫的东家还没出现,只有两个小鬟相陪,他们奉旨来此办差,好歹也是京城里出来的官员,而今就在这空无一人的花舫中枯坐,这个尴尬劲儿就别提了,因此两个人脸上的神情都不怎么好看。
幸而这尴尬没有维持许久,便有人走了下来,隐隐约约有人道:“倒没有想到林之鹤都为十一娘留下了墨宝。”
“十一娘技艺不凡,可算得上是我西湖一绝。”
伴随着几句赞同声,几个人影一道走了下来。
看到花厅之中已经有人了,这几个人中有两个快步走了过来,一个是杭州府的刺史扈大人,另一个却是个身姿袅娜、面容清雅的女子。
“黄大人、连大人!郭大娘子!”扈大人打着招呼便过来了,呵呵笑道,“刚才我先到了,正好知道林之鹤为萧十一娘提了诗,便急着上去观赏了一眼。倒让几位久候了。”
“不妨事。”黄大人摆手道。
郭碧玉则裣衽施礼道:“见过扈大人。”
那个女子则素衣白袍,如同一挂月光泻地,清冷傲然的站在旁边。
扈大人侧身道:“这是映月舫的主人,萧十一娘。”
这女子才微微矮身道:“萧十一娘见过黄大人、连大人。”她又转了身,含着清冷的笑意,道:“见过郭大娘子。”
郭碧玉心里便“咦”了一下。
心道:怎么回事?到我这儿,连个礼都不见,是给你脸了吗?还是觉着可以和我平起平坐了?
她还未答话,萧十一娘又露出了几丝笑意来——这笑意并不怎样友善,她有些轻佻地问道:“为何郭大娘子没有带扬乐师来赴宴呢?”
郭碧玉顿时面沉似水!
好一个不知道好歹的娘子!
不过是有黎大人做靠山,在自己这艘花舫上做了主,便不知道天高地厚起来,说到底她也不过是一个打开门做生意的,摆这副清高样儿给谁看呢?
郭碧玉原本对这映月舫并无什么恶感,勉勉强强,这萧十一娘也算是做生意的,若是在别的场合相遇,郭碧玉也不会计较,可而今她登了映月舫,就是贵客,萧十一娘这种自命清高实则捧高踩低的模样,着实让她心里边儿直犯恶心。
原本她也不打算计较是不是见礼一事,但这萧十一娘又提及了扬羽,郭碧玉这怒火便腾的一下窜了上来。
想也知道,怕是扬羽的名声不知道通过什么途径传进了这萧十一娘的耳朵里,便是她撺掇着黎大人下帖宴请,怕是想要在笛技上压过扬羽一头来给她赚名声。
郭碧玉心里冷笑一声,她就说嘛,无缘无故一个江南道的节度使怎么会特意专门写在帖子上宴请扬羽?
她直视着萧十一娘,肃声道:“他圣上的差事在身,比不得萧舫主这般自在悠闲。况且——”她露出一抹玩味的笑容,接着道,“扬乐师并非我的附庸。”
郭碧玉说的一点儿也不是无的放矢。
有靠山自然是好,不过看萧十一娘这样子,能够达到在黎大人耳边吹风吹成功的地步,说好听一些,是黎大人红颜知己,说的不好听,怕是早就做了黎大人的禁脔了。
若真是后者,还有哪个不要命的会来做萧十一娘的生意呢?那不是让黎大人戴绿帽子么?
虽然郭碧玉不知道这映月舫中的其他歌伎、舞姬怎样,萧十一娘作为舫主,必然是真的“自在悠闲”,所以才回了这四个字,而“附庸”两个字,更是往萧十一娘心口扎了一刀。
萧十一娘脸色白了白,正待说什么,那几个一同下楼的人也走了过来,纷纷向他们几个见礼。
郭碧玉好歹在生意场也打滚了几年,又进军了乐坊这个行业,一眼就能看出来,这几个也是乐师,可能是为了佐宴奏乐而来的乐师,也有可能是这个萧十一娘招来的帮手,反正都不是她关注的,便也懒得记下他们的身份。
萧十一娘原本还要说些什么,只是郭碧玉却懒得再跟她打交道。
她最见不得得了便宜还卖乖的矫情女人,便走到黄、连两位大人身侧,心中着实也有些厌烦。
幸而也没再等很久,一阵洪亮的笑声从外面穿了过来,外面有人娇声道:“见过黎大人!奴奴这就去请姑娘出来。”
萧十一娘已经旋风般的卷到了门口。
郭碧玉有些吃惊,又有些好笑地看着萧十一娘将一位身材魁梧、五绺长髯的伟岸男子迎了进来。
扈大人急忙站起身来,快走几步道:“见过黎大人。”
虽然黎大人十分豪爽地表示“此乃便饭,不必多礼”,众人又有谁敢真的“无礼”?挨个见礼以后才按着序位坐了。
这席上,也不过就是五个人落座。
黎大人坐在上首位,郭碧玉则在下首,萧十一娘自然是侍立在黎大人身侧。
郭碧玉眸光一转,扫了一圈儿,便发觉这席上也不过是五双碗筷、五把椅子——按照待客之礼,就算是人未到,也应该摆放在上面,起码也要酒过三巡之后再撤也来得及!
反倒是那几个乐师坐的地方,还有一个空着的绣墩。
这一切都表明就算是扬羽来了,也不会得到“客人”的身份,那位置留给他,也不过是让他佐奏!
扬羽就是吃这行饭的,郭碧玉对于这一点并不否定,也没反对过,可写在帖子上邀请,却打着让扬羽在此献演的主意,着实可恼。
虽然她心中恚怒,脸上却不动声色,只静静地听着几位大人寒暄。
待等酒杯被小鬟们斟满美酒,菜式齐备,黎大人才“嗯”了一声,道:“郭大娘子,怎么,扬乐师不曾同来?”
郭碧玉还没说话,萧十一娘侍立在侧,幽幽地开口道:“听闻扬乐师名满上京,想必不愿意自降身价来奴家花舫之上。”
“这话差了。”郭碧玉扬眉道,“明日盛世华音开张,谁也不敢将圣上的差事不当一回事,明晚的歌舞戏,黎大人也知道,除了江南道在杭的官员、家眷,世家,还有杭州最有名的几大乐坊的东家,都接了邀约。若是没有个完全的把握,丢的不是我们的脸,丢的是圣上的门面,所以扬乐师此刻还在盛世华音那里排演,丝毫不敢懈怠。”
她又转向黎大人道:“扬乐师委托我转告大人,他不过是区区一个乐师,能得黎大人以客相邀,万分荣幸,感激之至,更觉得受之有愧,还说那边的事情一了,便立即赶来。还望大人千万不要介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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