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大人笑道:“哪里哪里,饮宴有什么要紧?”他向北拱手道,“圣上的差事才最是重要,扬乐师是个拎得清的人,一心为了皇上办事,我哪里有怪罪之理?”
郭碧玉笑道:“是大人宽宏大量,我替扬乐师多谢大人。”
“说起来,也是我公务繁忙,直至今日才惊觉,两位大人和郭大娘子到了江南我还不曾做东宴请各位一次,这才急着设在今晚,为的是预祝明日盛世华音一切顺利。”
说罢,他将酒杯举起,众人自然一饮而尽,纷纷道:“多谢大人。”
萧十一娘殷勤地将黎大人的酒杯斟满,收回一双纤纤玉手的时候,似乎不小心碰了碰黎大人。
黎大人只是笑笑,顺势抓住了她的手放在了自己肩膀之上拍了拍。
在达官贵人的私宴中,便是搂在怀里的也有,黎大人已经算是克制了——这便是召示所有权的含义了。
刹那间萧十一娘的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可手却再也没有拿下去,一直温柔的搭在黎大人肩上。
郭碧玉将扇子放在桌上,唇角微微扬起,双手端起酒杯道:“民女借花献佛,敬黎大人一杯,这趟差事,多亏有黎大人全力帮忙才能事事通畅,多谢大人!”说罢将杯中酒饮尽,亮了亮杯底。
黎大人亦举起酒杯道:“郭大娘子的本事,我远在江南,也有所耳闻。令尊又是杭州这边市舶司的通藩商人,常与江南道的采买官员打交道,更不要说聚时珍了,在江南也是无人不知的。”
扈大人便抚掌笑道:“说起来我倒是前不久见过,东海那边大局将定,商船也要入港,你爹匆匆往那边去验看藩商货物了。自从朝廷设了通藩商人之后,为朝廷采买藩商货物比以往顺利许多,也是令尊之功。”
“都是各位大人抬举。”郭碧玉举杯敬道,“让我等商户人家也有为朝廷效力的福分。”
场面话谁还不会说?你一句我一句,五个人觥筹交错,聊起来倒也算是宾主尽欢。
席外几位乐师琴声淙淙,也极是怡人。
待酒到半酣之时,残席换了香茗茶点鲜果,黎大人也觉得差不多了,才开口道:“郭大娘子。”
“大人。”郭碧玉欠身道,“何事?”
“我这个十一娘啊,也是擅笛之人。”
郭碧玉微笑道:“刚才我和黄大人、连大人先到,倒是听扈大人提起说是萧舫主的笛技很是出众,就连林之鹤都为舫主题诗,想必是真的很擅长弄笛。”
她说这话的时候,萧十一娘也面有得色,却不曾察觉,郭碧玉一句都没夸她,只是在照搬旁人之前说过的话而已。
黎大人却明白多了,道:“因她爱笛成痴,听闻扬乐师是上京之中有名的笛师,又来了江南,便怎样都按捺不住,想要向扬乐师请教一番,也不知有没有这个荣幸。”
郭碧玉摇着团扇道:“黎大人实在太客气了。扬乐师在上京的时候,除了在盛世华音坐馆之外,还兼顾华音曲社,这曲社便是邀请上京之中有名的乐师歌者前来,畅谈切磋,磨练技艺,萧舫主这个请求,扬乐师不会拒绝的。扬乐师大概还会在江南停留一些时日,盛世华音也是开门做生意的,若是萧舫主想去观瞻,我是欢迎之至的。”
言外之意,你要真的想请教,当然得登门了!
可并不是什么人都听得懂人话。
“只可惜今晚却不能听扬乐师演奏一曲。”萧十一娘道,“本来奴家已经邀请了这几位杭州数一数二的乐师来见证此事。”
郭碧玉挑眉道:“哦?见证?见证什么?”
既然黎大人已经开了口,萧十一娘胆子便大了许多,道:“自然是和扬乐师切磋一下笛技。只是没想到,扬乐师不肯来。”
郭碧玉看了一眼黎大人。
就在刚才,黎大人说的可是“请教”,不是“切磋”。
可黎大人并不介意,脸上反而还有点儿赞许之意,看样子不但萧十一娘对笛艺很有自信,就连黎大人对她的笛艺也相当有信心。
郭碧玉倒没打算纠缠字眼儿,而是放下茶杯,道:“萧舫主说的话,我是很赞同的。若是切磋之后,扬乐师笛技反而还不如萧舫主,那自然也谈不上‘请教’二字,您说对不对?黎大人?”
黎大人并没有否认。
他先前也派人问过,这个叫“扬羽”的乐师虽然名动上京,却并不是云韶府的人,既然不是圣上的人,他的顾忌便也不是很多,若是本事真不如萧十一娘,那他来到江南,也活该作为让萧十一娘名声更上一层楼的踏脚石了。
郭碧玉道:“虽然扬乐师今晚不曾到,不过我是听过他的笛曲的,黄大人和连大人也听过。”
连大人笑着插话道:“是,从上京到江南旅途漫长,扬乐师有时候也会弄笛,倒叫我们大饱耳福。”
郭碧玉抬头,颇为悠闲地看着萧十一娘:“不知道有没有这个荣幸,请萧舫主吹笛一曲,让我们先行对比一下?”
不是你要切磋吗?那你就先吹一曲给我们听听好了。
那边乐师的琴声骤止,好像郭碧玉说了什么不得了的话。
郭碧玉察觉到了其中气氛的古怪,不过她径直做出愕然的表情道:“是我说错了什么话了吗?”
扈大人道:“其实萧舫主不太经常弄笛佐宴,西湖之上,萧舫主也是一曲千金难求。”
郭碧玉轻笑了一下,不再说话。
实话说,在杭州这地界,萧十一娘尽可以一曲难求,造势嘛,郭碧玉懂。在上京的时候,她也没少为扬羽造同样的势。
但今晚可不同于平常,是她先吹了风要请扬羽过来切磋,怎么还高高再上起来?真拿自己个儿当个人物了!
黎大人清咳一声,道:“你既然要切磋、讨教,先奏一曲,也是礼数。”
萧十一娘微微矮身道:“的确应当,我这便吹奏一曲,请各位大人和郭大娘子品鉴。”
因今晚那位来自于上京的扬乐师并未赴约,她内心实是有些傲然的——而且,对她也有好处,之后这件事经由在场的乐师传出去,大可以说对方不敢前来切磋。
想到此,她脸色上更是安然、沉静了几分,道:“请各位大人稍等片刻,奴家略作准备。”又对着小鬟吩咐道,“将我的笛子拿出来。”说罢转身向外走去。
边的小鬟匆匆而去,不多时,手中捧着一柄玉笛出了船舱,又过了一会儿,才进来躬身道:“舫主说外面清风朗月,如此良宵,还请各位大人移步露台之上,更增兴致。”
郭碧玉看其他人都没有异色,便知道这也是见惯了的风雅场面,跟着几位大人到了外面,的确是要比花厅之内畅快了许多,再看萧十一娘,这么短的时间竟然换了一套衣裙,淡紫色的流光纱覆在十二幅湘裙上,隐隐看到其间绣着大片的玉兰花,月光白的披帛从她香肩之上委坠到地上,更增柔美。
虽然发髻没法变更,可上面的金钗、簪子等都尽数摘掉,插上了一串莹润的玉兰花钿,一直从发髻上垂到耳边。
她手里握着一柄碧翠色的玉笛,坐在船头,裙裾随着晚风摆动,自是飘然若仙。
见人都出来了,萧十一娘横笛唇边,一道清亮的笛音悠然而出,曲调优美,旖旎华丽,颇有彩云拥簇、飞舞的意蕴。
郭碧玉虽然不是很懂,不过这个曲子她也并不陌生,名为《彩云归》,也是一首有名的笛曲。
平心而论,萧十一娘的确吹奏的不错,因此等她一曲吹毕,郭碧玉十分赞赏地道:“萧舫主名不虚传,这首《彩云归》吹奏的极是动听!”
郭碧玉最好的赞美之词从来都是留给扬羽的,不过因她知道自己并不擅音律,所以就连扬羽也很少听到她夸赞的话,刚才这句话已经是她很真诚的称赞了,但听在萧十一娘耳中,却让她脸色不太好看。
曲乐一道,乐匠与大家的区别,就在于,一个动听,一个动心动情。
要知道郭美玉当年送画给郭老太太观赏被夸赞“画的像真的一样”,闺阁奏琴被雀儿直呼“再来一首”的时候曾经有过同样的愤怒。
不过哪怕郭碧玉知道这其间的区别,大概也还是只会这么评价,因为她也只是觉得好听而已。
还好还有另几位大人捧场,夸赞之词也是滔滔不绝,萧十一娘抿着嘴看向黎大人,眼神中也明显有了笑意,再望向郭碧玉,自然得意非凡。
郭碧玉也不与她说话,而是望向不远处。
西湖之上,花舫众多,大多也是夜幕低垂之后生意才会好起来。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夜晚的西湖,每艘花舫都有着固定停泊的区域,以免互相干扰,这和花舫的来头、规模有关,实力强的,便可以占到风景好的地方,小一些的花舫,那可就没有办法,只能在一些景色一般的边边角角停泊。
靠近断桥的地方,景致最是销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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