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殿中惊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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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声呼唤，失神的青青缓缓抬起头来，向着他所在的方向望了望，似乎回过神来，安生惊喜不已，完全没有注意到女孩眼中早已毫无神采。

安生三步并两步地朝着青青跑去，却在半路一个踉跄，单膝跪地，竟无法再站起来似的，身子仿佛重逾千斤，低头一看，膝盖都陷入木制的地板几分。

安生这才发现事情有些不对劲，勉力抬眸见青青直勾勾盯着自己，只是双眸似渊，连眼白也无，看着渗人，一副中邪模样。

“玄……龙！”

青青嘴角微启，似咬着牙，口中吐出两字。

“我……嗯哼……”

安生正待回应却只觉身子一轻，整个人如同脱线木偶，被一股莫名力量裹挟着飞向后方，最后重重撞在边墙之上，剧烈的疼痛让他不禁闷哼一声。

宝衣护体，安生没有受伤，但整个身子如同被无形力量死死摁在墙上，本能地想要挣扎，竟然连挪挪身子也无法如愿，只能眼睁睁看着异常的青青。

“你的东西……我……都不要……”

原本捧着灵珠的青青突然随手一丢，嘴里断断续续吐露出不知何意的话来，明明看着自己，安生却感觉她就像在看着另外一个人。

原本一动不动的青青在说完莫名其妙的话后也开始了行动，向着安生的位置，一步步迈了过来。

安生有生以来第一次体会到死亡的压迫感，如同四周空气都变得沉重起来，随着青青每迈近一步，身上的压力都加大一分，数步之后，甚至连手指都已经动弹不得。

巨大的压力压迫着安生的四肢百骸，四周的钟鸣鼎乐早已承受不住而扭曲变形，甚至支离破碎。

“你曾说愿跟我厮守一生……”

“你曾说愿放弃天下……”

“你曾说为人亦可……”

“我也愿为你放弃拯救苍生的职责……放弃长生，再次堕入轮回……”

“可你……我好恨……”

“你可曾记得神木下的誓言？”

青青低沉的话语逐渐变得凄婉甚至高亢，最后却变得绝决。黑雾自脚底蔓延开来，地板面如同水面掉入石子，激起一阵阵焰浪，随即扩散成圆状的深渊，将无法行动的安生也囊括其中。

冷热变换的感觉如同冰火炼狱，同时安生还能明显感觉地面在下沉，或者说是他和青青在下沉。

“跟我走吧，生前的愿望无法实现，那死后自能如愿。”

安生不知道她想带他去哪，但直觉上感觉十分不妙，奈何无力挣扎，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切，由于过于强烈的压迫，不仅肉体疲惫，连精神也开始渐渐模糊起来。

渐渐模糊的视野中，青青的身影逐渐与那幻境中的雪色长发女子重合，紧张和恐惧感慢慢淡化，随之而来的是莫名的忧伤，无奈和愧疚，连抵抗的意愿也逐渐崩溃下来。

“青……青……”

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安生拼命发出了最后的呼唤，或有意或无意，仿佛弥留之际最后的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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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青被黑雾吞噬，仿佛坠入深渊，又如同跌入深海，猛烈的窒息感几乎淹没了她，双手不由自主胡乱挣扎，试图抓住最后的一根稻草，一股冰冷的触感从指尖传来，她不知那是什么，下意识紧紧抓住，随之而来的便是破水而出，如同溺水者浮出水面的畅快。

回过神来，青青才发现四周布满血腥无比的场面，残破的灰烬废墟，遍地的血腥残肢，一浑身是血的女子抱着尸体痛哭，哀嚎，场面撕心裂肺，她不知道这惨剧如何发生，自己为何在这里，只觉得惊悚异常，以前只在说书人口中听闻过修罗场的描述，如今真的见到了忍不住作呕。

是梦吗？青青有些怀疑起来，直到看清那女子容貌，记忆的碎片开始逐渐拼接起来，从进入巫灵殿到被黑雾吞噬的回忆，仿佛历历在目。

可恶，是幻觉吗？青青四顾炼狱般的光景，最后视线还是回到了那雪发女子身上，虽然衣着有些变化，但毋庸置疑，她就是那原本躺在白玉石棺材中的巫女，明明死去的巫女如今活生生出现在眼前，还是如今这般景象，除了身处幻境，她实在想不出别的解释来，只是出于幻境中的自己无法随意移动，也无法呼喊，仿佛……就像个观众……

只见场中巫女呜咽声渐止，随后缓缓抬头望着天空，眼里满是悲愤。

青青好奇地顺着巫女所望的方向看去，原来不知何时，半空中立着一人影，凝神一看，那人一身黑绒对襟甲衣，同色的厚绒黑抱肚，腰系犀角玉带，肩上覆着两片黑缎披膊，足蹬皮靴、臂缠皮腕，身后黑披风猎猎飘扬，打扮既似征战沙场的将军，又像是笑傲天下的侠客，说不出的威风凛凛，只是他的眼神实在冷的怕人，无论悲伤或愤怒，看不见一丝情感波动。

青青绝没有见过这个人，但不知为何，总觉得很熟悉似的，像自己认识的人，但脑海里仅仅残留一个模糊的影子，总觉得自己似乎忘记了什么，但怎么也想不起来，一时有些头疼。

不过唯一可以判断的是，天空中那神秘男子作为眼前惨剧凶手的嫌疑最大，至少青青如此判断，或者正常人都会如此判断吧。

“玄龙……真的……一切都是你做的……”

悲痛的巫女兀自不信，即使身处地狱，她似乎还是抱着一丝幻想。

“把化龙珠给吾。”

黑甲男子没有回答，只是冷冷开口道。

“就为了它？”

黑甲男子冷眼漠视，不曾言语，场面一度僵持，沉默很多时候意味着默认。

即使再不愿相信事实，但一切都已经显而易见，痛苦，悲愤，绝望如同梦魇笼罩心头。

“玄龙，你负我！”

只见悲愤欲绝的巫女，愤然起身，忽地祭起一张熟悉的东西来，正是青青早已纳入囊中的江山社稷图。

江山社稷图一出，四周顿时风云变幻，日月轮转，原本的尸山血海早已变换成光怪陆离的山川林海，尖锐的山峦如同雨后春笋般拔地而起。

然而社稷图虽然神异非常，但黑甲男子身处其中却丝毫不见慌乱，一切似乎都无关紧要。

巫女咬着银牙，默念一句真言，随即单手五指一合，整个天地的一切事物似乎都疯狂涌向黑甲男子，如同潮水，下一刻便吞没了一切。

世界如同天地一合，青青只觉眼前一黑，随即天地骤亮，尸山血海的惨景又恢复原状，只是巫女尚在，那黑甲男子却无影无踪，如同凭空消失了一般。

“还是被他逃了……可恨！”

巫女紧紧握着画卷，注视着血红色的天空缓缓道。

青青从始至终都作为旁观者，只是幻境中事情发生的实在有些突兀，她一时还没来的及理清思路，但幻境似乎不打算给她什么思考的余地，四周的景物如同青烟般消散，世界又依次破碎重组。

而这次却是巫女被众人环绕于床榻的景象，似乎身处某个庄严的大殿之类，男男女女有序地排列开来，一圈圈环绕四周，看样子似乎出了什么大事，每个人的表情都显得十分凝重。

“玄龙既灭，化龙珠就该归属圣女，取珠一事望圣女三思！”最靠近巫女的黑衣老者伏地哀求道。

“他的东西……我都不要！”

巫女用发着银光的右手从腹中生生掏出一光华万千的宝珠来，并未看地上跪伏的众人一眼，恨恨道，只是未见丝毫血流，那手似乎毫无遮挡般进出身体，可见必是用了什么奇特术法。

待宝珠离体，巫女仿佛生命被抽干，虚弱地躺在榻上，苍白的脸颊显得渗人，只有起伏的胸脯表明她还活着。

随侍一旁的急忙将宝珠接过，随即放置于一极为精巧的黑匣之内，其他围拢的众人皆匍匐在地，口中同时不知默念着什么，连绵而绕口的发音如同小时候听见那些傻和尚念经，完全不知所谓，青青只觉头昏脑涨，天旋地转间，脚下只觉一空，地面如同突然破碎一般，整个人如同坠入海中，刺骨的寒冷以及深不见底的黑暗渐渐吞噬了自己，光明似乎渐行渐远，伸手所及，再也够不到眼前越来越暗淡的曙光，青青不知道就这样沉到底会怎样，或者说意识已经开始模糊到连想都困难起来，只是本能地奋力挣扎，想要朝着唯一的光亮处游上去。

“不要抵抗了，你忘了自己曾经的愿望了吗？”混乱中，身后似乎有个女人温柔地抵在自己的背后，轻轻在耳边呢喃，如同恶魔的低语。

“我的……愿望？”青青意识早已开始模糊，甚至无法理解话语的意义，只是迷迷糊糊地重复道。

“忘记也没关系，一切都交给我吧，我们的悲愿，即将实现，此怨此恨，将流向地狱……”

“是啊，都交给你吧。”青青不明白自己忘记了什么，但只要想要想起什么，脑子就会变得混乱不堪，既然什么都想不起来，那索性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做吧，一切都如她所说，好累，好困！好想就这么睡下去。

“青……青……”

就在青青感觉即将沉沉睡去时，一个极为熟悉的声音在四周回荡起来，如同钟鼎齐鸣，声势之大，连四周的黑暗都开始支离破碎起来，如同黑色墙面上的破碎外层，一点点逐渐脱落，同时自己整个人也开始逐渐上浮，一点一点靠近那唯一的光亮处。

“呼呼……”

青青猛然回神，随即剧烈喘息，如同溺水的人突然破开水面得以喘息。

“这里是……”

青青喘息片刻，待呼吸平稳下来，这才发现自己似乎又回到了巫灵殿内，只是和记忆中相比，周围仿佛刚刚经历过一场激烈的战斗一般，残破混乱不堪，而且安生正背靠着边墙一动不动，双目紧闭，表情看上去极为痛苦，似乎昏迷不醒，加上全身伤痕累累，一切都显得毫无头绪。

“呆子……安生……你没事吧？”

青青一时搞不清状况，为什么周围一片狼藉？为什么安生会出现在眼前，而且这般狼狈样？而自己为什么又莫名其妙站在这里？一切的一切，似乎只能等安生醒来才能得到解答。

记忆似乎有些断断续续，青青只记得自己进了巫灵殿，本来打算作弄一下安生的，没想到功亏一篑，最后在白玉棺材前似乎遇到了什么事，只是那段时间的记忆实在模糊，只隐约记得有事发生，但具体什么事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可恶！青青揉着脑袋自言自语地恼道。

不过这呆子果然偷偷跑进来哩，青青本还以为自己对于他的性子判断失误，看着他即使昏迷依旧痛苦的表情，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仔细检查了下确认安生并无什么明显外伤后，青青小心翼翼地跪坐在一旁，随后将安生慢慢挪动，扶着他的身子，将其头部位置轻轻放置到自己并起的大腿上。

“便宜你哩，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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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生在最后一刻呼唤出青青的名字后便两眼一黑，不知过了多久，只觉无数破空声突然响起，刚睁开眼，便看见漫天箭雨朝着自己扑来，好在身体似乎提前做出了反应，极速规避下，勉强只中了几箭，只是虽然箭箭入肉，却没有丝毫疼痛感，尤其“自己”临近胸口位置正插着一把没柄的剑，从熟悉的剑柄来看，似龙牙剑，正觉奇怪时，远处便远远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来。

“玄龙，受死吧！”

安生顺着声音方向看去，一女子正弯弓搭箭冷漠看着自己，忽觉心头一痛，口齿似不受掌控一般，开口问道：“为……为什么？”

“到现在你还不明白吗？舍弃长生？那是骗你的！”

“我不信，琼华，你……你一定是有苦衷的，对不对？”

“醒醒吧，我对你从来都是虚情……假意！”

“祈天之弓！”

女子说完，抬弓朝天一射，一道刺眼光线直冲云霄，随着一声滚滚天雷，随后无数光箭便如同瓢泼大雨，自云霄天际，直直向他涌来，相比一开始的漫天箭雨，不知规模大了多少倍，宛如神罚降临。

“要死了！要死了！”

看着遮天蔽日的箭幕，安生打心底恐惧起来，后面的发展也变得模糊起来，依稀只记得“自己”在险象环生的情况下还是成功逃离，只不过还是如同往日一般，没头没尾的梦，突然置身其中，又突然抽身而去。

半梦半醒间，只觉自己似乎躺在松软的香榻上，舒服的忍不住呻吟一声，只不过这一下似乎唤醒了其他知觉，浑身酸痛难忍的刺痛感接踵而来，又不由自主地呜咽起来。

被酸痛感唤醒的安生缓缓睁开眼，第一眼便看见青青的圆鼓鼓的大眼睛正盯着自己，记忆似乎比知觉恢复的慢些，一时没有弄清楚目前的状况。

“呆子，你终于醒啦！”青青见他终于醒过来，惊喜道。

“嗯……”

安生两眼左右看了一下，没见什么异常，只是想要起身有些麻烦，浑身的刺痛感有些强烈，好在有青青的帮忙，他才勉强坐起身来。

“哎哟……我这是怎么了……”安生忍着周身刺痛，疑惑道。

“你问我……我还想问你哩。”青青摇摇头，反问道。

“问我？”

安生揉着脑袋，尽量活动周身关节，试着慢慢适应身体的不适感，被青青一阵反问倒是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安生依稀记得自己好像是想偷窥来着，不过似乎出了点意外，看了看四周残破景象，记忆开始如同潮水回流，从他一开始的偷偷摸摸，直到解开殿内机关找到青青，最后差点小命不保的记忆片段陆陆续续拼接起来。

那时的青青真的好吓人，安生此时回想起当时青青古怪模样还有些心悸，莫不是真的撞鬼了，所以青青才鬼上身差点弄死他？

安生记得以前看过关于六界起源的书籍，据说人，妖，魔，佛，仙，鬼乃世间六态，而鬼拥有独特的灵体，可由其他五态转化而来，青青所遇，恐怕是巫女残留的思念所化，看样子巫女生前恐怕有什么怨愤难消，自己差点被搞死算是有力的证明，不过既然如此，那自己还活着倒是有些意外了，因为怨念而生的鬼往往在实现其执念前都不会罢休的，只是看着如今青青若无其事的样子，只能说出于某种原因，那鬼无法掌控宿主了，安生不由的庆幸不已。

“怎么了？一副见鬼的样子。”青青看他眉头紧锁，心事重重的样子，奇怪问道。

“青青，你……你没事吧？”安生也不知该如何开口，有些担忧地看着青青道。

“我没事，倒是你浑身发红，好像被人揍哩。”青青担忧地看着安生，问道。

“我……”

安生有些无言以对，虽然她可能是身不由己，但毋庸置疑，自己这般狼狈应该是拜她所赐，只是还有点让他十分在意的事儿，虽然过程有些记不清了，但青青当时如同鬼神般的气势却是历历在目，可这就有些不对了，按照《六界》一书中《鬼界》的开篇文《百鬼录》的记载，鬼与鬼之间虽然有强弱之分，但也只是附身能力强弱的区别，其本身并没有任何战斗力，换句话说，没有宿主的鬼，危险程度几乎为零，而且鬼的威胁程度完全取决于宿主的自身实力，也就是说宿主越强，鬼附身后也就越强，但这可能吗？青青当时所展现的实力绝非一小妖可比的，谷中一些大妖甚至都无法相比。

难道青青一直在自己面前隐藏实力，其实她就是个很厉害的大妖怪？想到这里不由有些挫败感……不……即使事实摆在眼前，安生兀自不信，想着青青平日里的表现，哪里有这么笨的大妖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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